第75章

  “媽媽說她被我吃掉了。”


  “她有時候會偷偷地問我,為什麼那麼貪吃、那麼壞,為什麼被吃掉的不是我。”


  “她不想要我。她想要一個妹妹。”


  所以她才把他打扮成洋娃娃。


  所以她才總是透過他的眼睛,看到另一個死去的孩子。


  最開始,他其實並不沉迷於那些黑暗的、邪惡的藝術。


  他隻是偶然發現,當自己假裝對它們感興趣的時候,媽媽會很生氣,忘記將他打扮成女孩。幼兒園的男生也會很害怕,不敢再來圍著他做遊戲。


  他便強迫自己看下去,像吃一種惡心的食物。


  久而久之,他確對怪誕和死亡產生了一種迷戀。


  因為死亡是孤獨的,他也是孤獨的。他不被需要,他從死亡之中降生。他生來就是孤獨的。


  他說了很多話。


  玲玲耐心地聽完了每一句話,然後對他說:“你不孤獨,你還有我。”


  又說:“你不奇怪,你是正常的。”


  他搖了搖頭,很固執地說:“我不正常。”


  “再摸摸我吧。”她邀請他。


  他便更用力地抱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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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可以觸碰她、擁抱她。這是他的夢,做什麼都不是錯的,不會讓媽媽尖叫。


  將溫熱的皮膚擁在懷裡,好像一隻巨大的紅蘋果將他吞吃了進去。


  他變成了果核,他聽到果核裡瘋狂的心跳聲,和所有人都一樣。


  也許玲玲說得對,至少這一刻,他是正常的。


  -


  夢做到一半就醒了。


  耳邊窸窸窣窣,仿佛響起了下水溝裡老鼠在爬的聲音。


  金靜堯睜開眼,臥室的門縫裡,被人塞進來幾張成人海報。豐乳肥臀,令人作嘔。


  自從他學了拳擊,個子也長高了,他們不敢再跟他打架,就想出了這些無聊的招數來騷擾他。


  他將衣服穿好,戴上手套,平靜地拉開房門。


  幾個同學站在門口,正在發出下流的笑聲,猝不及防地瞪大眼睛。


  很快他們就笑不出來了。


  金靜堯有很豐富的經驗,知道該怎麼揍人,才能夠在最短時間內,讓這些人都跪在自己面前求饒。又不至於留下太明顯的痕跡,讓老師懷疑。


  但今天,他下手有點太狠了,沒控制住。


  他腳踩著其中一個人的胸膛,說:“把玲玲的電話給我。”


  對方一臉困惑地看著他:“玲玲?”


  “你們給她錢,讓她和我拍雜志。”他語氣陰沉地說。


  “你說科琳娜?”對方愣了幾秒鍾,表情更加困惑,“她前一晚上摔斷了腿,沒去成呀……玲玲又是誰?”


  金靜堯怔了怔,突然渾身僵硬,所有的血都湧上頭頂。


  同學借機從他腳下逃走。


  他冷笑一聲,踩住了對方的腳踝。


  對方發出了殺豬一般慘烈的叫聲。


  他拎起他的頭發,裝作冷靜地問:“科琳娜長什麼樣。”


  同學指了指被他撕碎的成人海報,盡管疼痛,還是露出色眯眯的表情:“跟這個差不多,金頭發,大屁股,很性感的。”


  金靜堯說:“住口。”


  他抿緊嘴唇,將所有人都拎起來又揍了一頓。


  好惡心。


  那不是他的玲玲。


  揮動拳頭,發泄憤怒,流下汗水,發出粗重的喘息。


  在這個過程裡,金靜堯短暫地忘記了自己在攝影棚裡犯下的巨大錯誤。


  玲玲聽不懂愛爾蘭英語,不是在裝,是她真的聽不懂。


  玲玲不知道他叫什麼,也不是在裝,是她真的想知道。


  玲玲沒有跟他說再見,不是因為她是騙子,是因為他不配。


  他憎恨自己用這麼輕率的、無禮的態度對待她。


  他想要跟她說一聲對不起。


  他想要再次見到她。


  他逼迫同學去雜志社打聽玲玲,卻得知對方隻是臨時找來救急的內衣模特,所以沒有任何的注冊信息。


  走投無路之下,他想出了新的辦法。


  大哥在英國一家傳媒公司上班,或許能幫他找到人。他想方設法,讓人把照片遞到了哥哥的辦公桌前。


  他又想錯了。


  哥哥看著他和玲玲拍出來的照片,大為震驚,怒不可遏。


  爸爸和媽媽連夜飛到倫敦,在校長辦公室裡待了一下午,紅著眼睛、渾身發抖地走出來。


  時隔多年,他再一次被媽媽摟在懷裡。


  他的肩膀被弄湿了,聞著高級的女士香水,心中卻再也不能有任何的觸動。


  因為他已經擁有過更溫暖的擁抱。


  他覺得他們很可笑,也早已經接受了自己是這個家庭裡不被需要的人,他隻想要讓他們幫他找到玲玲。


  可想而知,這是不可能的。


  父母對他非常好、有求必應,想要彌補他的一切,恨不得把全世界都捧到他面前。


  唯獨一聽到他提起那場拍攝,就臉色大變。


  媽媽甚至又會發出尖叫。他們認定那場拍攝是巨大的罪惡、恥辱,對小兒子的身心都造成不可彌合的創傷。銷毀了所有的拍攝底片,嚴禁任何人再提及此事。


  玲玲好像被抹去了。


  玲玲從未存在過。


  可他還是很想要再見她。


  那一陣子倫敦時常下雨,他趴在窗邊,等待彩虹出現。


  他對著彩虹許了很多的願,但彩虹並沒有將她重新帶到他身邊。


  女騙子果然是女騙子。


  -


  玲玲留在他身上的印記,隨著時間的過去,反而愈發地鮮明。


  他以為他的潔癖被她治好了,結果恰恰相反,它變得更嚴重了。除了她之外,所有人還是好髒。


  他看愛情電影,每一個女主角都變成她的臉,她的身體。


  他讀詩,每一句情詩都讓他想到她。


  一千隻蝴蝶的骸骨,睡在我的牆上。*


  冬天的人,像神祇一樣走來,因為我在冬天愛上了你。*


  他從未找到一句最合適的詩、一個最合適的形容詞,來描述她對自己的定義。


  他甚至不能畫出一幅最滿意的畫來留住她。


  難以忍受這樣的空白,他便開始偷偷地寫劇本。


  他寫下一個叫做阿玲的女人,她失去雙腿,所以哪裡都不能去,隻能在地下室裡。他會把她藏起來,很好地照顧她、保護她。


  他也寫下了自己在男校裡漫長的痛苦和屈辱。寫著寫著,他覺得那些痛苦不再重要。時間會愈合傷痛,卻不能愈合思念。故事裡的周竟是幸福的,比金靜堯幸福得多。他有阿玲。


  劇本沒有寫完,因為他再也沒有見到過她。


  周竟那麼害怕失去阿玲,但在漫長的時間裡,金靜堯所擁有的,隻有一個殘缺不全的劇本。


  他甚至不知道她真實的名字。


  玲玲。玲玲。


  玲玲到底是誰,玲玲真的存在過嗎。還是他早就瘋了,才幻想出一個叫玲玲的女人,一場虛幻的美夢。


  若幹年以後,他拍出了《血天鵝》,還有什麼別的電影。他拿了很多的獎,開始感到索然無味。在片場,一個叫駱明擎的男演員在偷偷地看垃圾恐怖片,邊看邊罵。他路過,瞥了一眼。


  一個青面獠牙的女鬼從屏幕裡跳出來。


  他心跳驟停。


  那是玲玲。


  他終於知道了玲玲的真實姓名,也知道了她的確不是內衣模特。


  還不如做模特。她演的那些戲,爛得讓他一秒鍾都看不下去。


  他決定把當年的劇本拿出來,改一改,改好了找她拍。


  但他太想給她一個完美的劇本,怎麼也改不好,一拖又是很久。


  他自認為是一個行動力很強的人,隻有在這件事上,總是一敗塗地,非常可笑。


  他注冊了一個微博小號,沒事就去找她說話。賬戶的名字是一本小說的版號,沒有特殊的意義,隻是那段時間他剛好在讀。他絕不會承認,在重新找到她的那一刻,他的確鼻子一酸。


  見到她的前一夜,他根本沒有睡著。


  她本該下午就到,可是山裡突然下了一場大雨,他們被迫在半山腰的村子落腳。


  他生出惶恐。這是意外嗎,還是某種預兆。會不會這又是他的幻覺。玲玲還是不存在。他還是見不到她。


  他對表弟發了很大的脾氣,在劇院外的樹下坐了很久很久,從天黑坐在天亮。


  他努力回憶他和玲玲共度的每一分鍾,最後悲哀地意識到,短短的一個下午,對於人的漫長一生而言,是多麼無足輕重。


  所以,玲玲果然把他給忘了。


  玲玲不再是玲玲,而是黎羚。


  他也懷疑過,這麼多年,黎羚會不會早就變了。她不再是他記憶裡那個美好的、虛無的形象。真正的她也許會讓他感到幻滅。


  但真實情況是,黎羚很好,比他想象中更好,每一天都比昨天更好。


  是他的劇本不好,配不上她。


  她讓他的文字活過來,讓他的想象得到骨骼、皮毛和血肉。


  她是鮮活的生命,她親吻了死氣沉沉的大理石,雕塑才會為她復蘇。


  金靜堯一直想要問自己,黎羚到底是什麼。


  黎羚是跟他拍寫真的美麗女人。


  黎羚是他暗戀過的對象。


  黎羚是他寫真課的老師。


  黎羚是年少的幻想,是隱秘而具體的肉欲,是伊甸園的蘋果,也是世界最初的形狀。


  他的所有第一次都是從她身上得到的,第一次與女性的接觸,第一次因欲望而感到疼痛,第一個吻,第一個幻想。


  黎羚可以完全不記得金靜堯,因為他們的過去對於她來說隻是一件很小的、很微不足道的事情。


  但對他來說意義很重大,改變了他的一切。


  直到殺青以前,金靜堯都是這樣堅信的。


  但在見到何夫人之後,他所認知的現實,再一次被顛覆了。


  ——他的世界再一次坍塌。


  -


  金靜堯在倫敦待了幾天,見了所有能見到的當事人,終於勉強地拼湊出了事情的真相。


  當年,從陳飛的辦公室裡離開,《昨天的太陽》被宣告死亡,黎羚已經失去了一切。


  但她沒有放棄最後的希望,所以孤注一擲地買了一張飛往倫敦的單程機票,想再爭取一次。


  她是很勇敢的人,可是世界並不公平,再一次辜負她。


  在何夫人家門外等了一下午,對方像打發一條流浪狗那樣,趕走了年輕的女演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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