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後頭果然葬在了那座破廟裡,想葬到別處去都不成了。


  蘭山君嘆息一聲,看向朱氏,“母親,我想這幾日去洛陽的寺廟裡面給師父做場法事,點盞長明燈。”


  朱氏:“這是應該的。”


  又說起往後的安排來:“咱們對外不能說你是遺失的女兒,這般說出去不好。我和你祖母想了想,便說當年生的是一對雙胎,生出來後有道士上門,告誡我們雙胎要分開養才能長壽。於是連夜送走一個,留下一個。”


  送走的那個養在蜀州,這麼多年也不敢聲張,怕被閻王知曉奪了命數,於是滿十六歲才敢接回來。


  蘭山君點頭,“還是祖母和母親想得周到。”


  上輩子也是這般說的。因有了這般的說辭,母親關著她學了半年多的規矩,瞧著像大家閨秀了才帶著她出門見人。


  她如此乖巧,實在是讓朱氏歡心。又親自帶著她去新院子住下,點了四個丫頭兩個婆子給她,“往後,她們是專門伺候你的。”


  忙活到半夜裡,朱氏才和四老爺夫婦去了老夫人的房中,蘭三早在那裡等著了,見他們來,連忙說起路上的事情。


  他自然不會在祖母和四叔父叔母面前說蘭山君不願意改掉蜀音的事情,這個隻能跟母親私下說。


  他便將路上的事情挑了些有趣的說了些,而後看著四老爺道:“四叔,前日在驛站,我碰見了鄔閣老的學生,鬱清梧。”


  四老爺資質平庸,不能文不能武,本是躺吃躺喝啃老父親和兄長們的命,誰知道陰差陽錯,竟要扛起一家子的責任來。於是這些年活得殚精竭慮,小心翼翼,比同歲之人看起來更加蒼老。


  他聞言問道:“是鄔閣老被貶蜀州時,在那邊教養的弟子?我記得他是元狩四十四年的探花,本是要入翰林院的,後來因蜀州的一件案子跟博遠侯家的大少爺打了一架,被貶蜀州做知縣去了。”


  蘭三少爺點頭,“就是他——四叔,他的調令你可曾聽見消息?可知道調哪裡去了?”


  四老爺無奈搖頭,“我人雖然還在兵部,但並不受重視,兵部的事情尚且不知,何況是吏部了。”


  蘭三少爺嗤然:“鄔閣老也太急不可耐了些,這才回來多久,就開始舉賢不避親了?我看他們這回也蹦跶不了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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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鎮國公府是齊王的人,齊王一向不喜鄔慶川的改革,幾年前就是他帶著一眾人將鄔慶川貶去了蜀州。


  四老爺知曉這個侄兒的性格,瞬間提了一口氣,厲聲道:“你沒有對他做什麼吧?”


  蘭三少爺臉上掛不住:“我是那麼莽撞的人嗎?我還跟他好聲好氣的說話呢。”


  鎮國公老夫人在一邊聽著垂淚,摟住蘭三罵四兒子:“你罵他做什麼?當年咱們是何等的門第,你祖父跟著先帝打江山,你父親和兄弟們追隨陛下守洛陽,當年你們走出去,誰人不給三分薄面?”


  “結果現在虎落平陽被犬欺,就連個小小的知縣也得罪不起了?”


  四老爺無奈道:“母親,咱們雖然有國公府的牌匾,卻無聖心,如今隻攀著齊王府的大樹過日子。但兒子平庸,不得重用,小輩們隻有大侄兒一個人出仕,也隻是個縣令罷了。如此,便更要謹言慎行。”


  又解釋,“這位鬱大人可不是簡單的縣令,鄔慶川一生未曾娶妻生子,也未有學生,鬱清梧是他耗費心血教導出來的,相當於親生兒子了。”


  他嘆息道:“我記得鬱清梧今年才二十歲吧?他十七歲中探花,二十歲已經當了三年知縣,如今回朝,必定是入翰林院的,往後隻要鄔閣老不倒,想來前途無量。”


  說到這裡,四老爺不由得唏噓:“他這般的人,若是阿璋有出息,隻等朝堂上見真章,若是他沒出息,再過幾年,便連同席的機會也沒有。”


  蘭三少爺單名一個璋字。


  鎮國公老夫人聽得不滿,“你這話我不高興,你且對著其他人說去。”


  四老爺好笑,“母親,你別生氣,我隻是激勵阿璋用功些,以後好……”


  四夫人見丈夫還在那裡不依不饒的說,連忙瞪他一眼,又看了看朱氏,見她神色無異才松口氣,道:“快別說這些不愉快的,夜深了,還是讓母親早休息吧。”


  四老爺點頭,不說話了。


  等出了門,朱氏卻帶著兒子特意攔住了四老爺夫婦,對著兩人鄭重一拜,真摯道:“四弟能如此警訓阿璋,我是打心眼裡感激的。我們女人家在府中待著,不知道外頭的厲害,不能時時提點,阿璋又是這麼一個性子和嘴巴,我心中擔憂,卻又沒有辦法。”


  “這些年,四弟待他如同親生,犯錯了訓斥,做對了獎賞,實在是用心教導,我看在眼裡,無不感激。”


  “如今他大了,還不懂事,一張嘴巴還是口無遮攔,我心裡正著急,還望四弟一定多多看顧。”


  有朱氏這句話,四老爺心中舒坦多了,他笑著道:“三嫂也不用說阿璋不好,他還是很有才能的。”


  蘭三少爺便低頭認錯,四老爺誇獎了他一番知錯就改,這才和四夫人雙雙離去。


  等人走了,蘭三滿臉鬱鬱,想了想,又道:“母親,不僅我要你操心,怕是六妹妹也要你操心。”


  朱氏好笑,“怎麼說?”


  蘭三少爺:“六妹妹……似乎是個主意很大的人,她那日跟我說,她生在蜀州,養在蜀州,蜀音更是師父一字一句教的,所以不願改鄉音。”


  朱氏詫異,而後搖頭道:“在咱們家,怕是不合適。”


  蘭三少爺頓時抱怨起來:“我也覺得不合適,可她不聽,脾氣大得很。”


  朱氏便嘆息說:“她年歲輕,不知道深淺……咱們家死了多少人在蜀州啊。”


  而後又安慰:“無妨,我看她是個知禮懂禮乖巧的,不是個犟性子,等我慢慢教她,時日久了,自然而然就改了過來。不然你祖母那關,她就過不去。”


第5章 偏我來時不逢春(5))


  另一邊,蘭山君正神色復雜的看著母親給的丫鬟婆子。她們比起十年後年輕了許多,臉上都帶著笑意,各個上來給她福禮。


  蘭山君連忙將人都扶起來,輕聲道:“且自在些,不用多禮。”


  她們一行六人,從蘭家到宋家,十年來都幫著她做事,盡心盡力,從未停歇。但她上輩子那般離開宋家,想來她們也活不成了。


  她這一條命,必定還連累了不少人命喪黃泉。


  蘭山君心裡起了酸楚愧意,連忙別過臉去,低聲道:“夜深了,鋪床吧。”


  趙媽媽便和秦媽媽帶著春夏秋冬四個小丫鬟給她更衣淨臉。秦媽媽肅著臉,捧著中衣站在一邊,並不多言。


  趙媽媽卻是個愛笑愛說的人,兩眼彎彎跟她道:“姑娘,今晚老奴和浮春在外頭守夜,您要是有什麼事情,便叫我們。”


  四個小丫頭名字起得好,分別是浮春,懸夏,引秋,凝冬。


  蘭山君對她們很是熟悉,知曉浮春穩重,最得趙媽媽重視。她點了點頭,趙媽媽便給她掖好被角,帶著人都退了出去。


  等人一走,屋子裡靜寂起來,蘭山君才睜開雙眼怔怔看帳簾。今日見了這麼多故人,她心中萬般滋味難以抒發,半晌之後才吐出一口濁氣,又將眼睛閉上,但已經睡不著了。


  她這幾日也沒有睡過一個好覺。


  尤其是重活的第一晚,她打開窗戶,捧著籠燈挨牆根坐下,任由絮雪落在眉梢也不擦拭,隻死死的盯著籠燈,生怕它熄滅。


  這般精神膽慄,直到寅時天方大白才終於松神。


  她怕是夢。


  如果是夢,那也太遺憾了。


  沒有看見老和尚,也沒有看見兒女。


  逝者未曾祭奠,生者還未出世。


  如果這不是夢,也依舊遺憾重重。


  逝者不可救回,生者也不可能再降生了。


  如此細細相較之下,比起老和尚,她對再也不可能出現在人世的兒女更加愧疚些。


  但她不能細想兒女。


  被困在淮陵的時候不敢想,一想就錐心。如今也不敢想,一想就戾氣翻湧,更加恨宋家,想著實在不行幹脆一刀殺了宋知味同歸於盡算了。


  可又委實不甘心。都重來一次了,若還是隻做個糊塗莽撞鬼,那也枉費老天幫她一回。


  她隻好多恨一些宋知味。


  她嫁給宋知味多年,並未虧心過。兩人雖無愛意,但也算是相敬如賓。出事之前,他甚至連句重話都未曾對她說過。但驟然出事之時,他站在窗邊,靜靜的盯著她,什麼緣由也不說,好似她是便宜物件一般可以丟棄,毫無波瀾的道:“山君,我也是沒辦法,隻好對你不起。”


  為什麼沒辦法?是什麼事情沒有辦法?她第一個想的就是鎮國公府出事了,牽連到了她的身上。


  但宋知味搖頭,“鎮國公府好好的,他們卻應不會尋你。”


  他站起來,再不肯說其他,隻略帶遺憾的道:“山君,你且去吧,我會把孩子們照顧好的。”


  他輕描淡寫的決定了她的命運。


  她卻不想認命。


  她從不認命。


  她還要他的命。


  蘭山君推開窗戶,輕輕吐出一口鬱氣。睡是睡不著了,索性熬到天亮出來練刀。


  她來時行李不多,除了幾件貼身衣裳,便隻有這把刀跟著。


  這是老和尚臨死之前給她的短刀。也是他的戒刀。但別家和尚戒刀隻用來裁割衣物,他卻是用來切豬肉吃的。


  酒肉和尚,葷素不忌,卻沒叫她學會這份灑脫。


  趙媽媽等人在一邊看著,各個驚訝,沒想到六姑娘竟然使得這麼一手好刀。懸夏性子明快一些,鼓起掌來,“姑娘真厲害啊。”


  但她不知道蘭山君的“底細”,朱氏卻是知曉的。她一進門就瞧見這幅樣子,眉頭一皺,趕緊過去道:“山君,姑娘家,還是少練刀的好。”


  她生怕蘭山君曾經殺豬的事情露出馬腳。這怎麼能行呢?山君和慧慧都還沒有說親。


  蘭山君卻笑著收了刀,習慣性的仔仔細細用帕子擦拭刀身,然後抿唇溫和的笑:“母親,這是我家師父給我的刀,他臨終前囑咐我要多練,我答應過的,便不能失信於他。”


  這話一出,朱氏一愣,猶豫片刻,道:“既是你家師父的遺言,那便算了。”


  想了想還是叮囑,“但在外頭,千萬別被人發現了。”


  蘭山君笑著哎了一聲。


  她這般的態度,與昨日的溫婉乖巧倒是有些不同。


  朱氏起了心思,仔細打量了她許久,發現她不動的時候極為柔婉,也很文靜,並不愛多言,嘴角愛噙著笑,竟有點像自己平時的樣子。但動起來,便是颯爽英姿,一舉一動,猶如一隻蓄勢待發的幼虎——這個姿態她竟然也有些熟悉,隻覺得在誰身上見到過,但到底是誰,腦海裡又是模糊的。


  但無論如何,這性子倒算不得壞。至少比她想象中好上了太多,實在是不像鄉野之中長成的。她也沒有多想,隻把這功勞歸功於識字的老和尚身上,以為是他教導的。


  於是便更加感激,笑著道:“我已經遣人去白馬寺了,等那邊安排好了,咱們就過去為你家師父做場大大的法事。”


  蘭山君真心實意道謝:“多謝母親。”


  朱氏:“咱們一家子人,謝什麼呢?”


  她有意親近,因說到做法事,便尋了個話茬子遞過去:“你信佛麼?”


  蘭山君點頭,“信的。”


  朱氏:“是你自小長在廟宇裡的緣故?”


  蘭山君想了想,搖頭道:“倒也不是。”


  她跟老和尚都不信佛。若是信,怎麼能在佛祖面前吃肉殺豬呢?


  隻是經歷了前世種種,她覺得這世上應有神佛。


  她認真回道:“上有神佛,便有寄託。”


  芸芸眾生,所求不過如此了。


  朱氏瞧見她這般神情,突然生出些好奇,“山君……你有所求?”


  小小年歲,說出來的道理倒是通透。


  蘭山君點頭,“是啊,有所求。”


  所求還挺多的。


  等第三日,她被朱氏帶著去白馬寺為老和尚做法事時,便虔誠的跪在佛祖之下,道:“母親,再允我在這裡為兩位故人祭上轉生燈吧。”


  洛陽有習俗,未滿十五歲故去的祭轉生燈,滿了十五歲的點長明燈。


  朱氏自然無不應允。她請了方丈來,問:“他們去世時多大的年歲?”


  蘭山君一時之間竟然答不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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