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她被綁去淮陵的時候孩子們剛過六歲生辰,但她在淮陵活了多久,卻是不知道的。


  剛開始,她意識清醒,還在心裡估算著過去了多少日。但時日一長,她已經活得恍恍惚惚,如昏如沉,自然也就沒記住日子。


  她隻能估摸著去:“六歲多吧?應該不至七歲。”


  那般難熬的日子,她應該沒有堅持到一年。


  朱氏點頭,“叫什麼名字呢?”


  蘭山君:“男孩叫柏行,姑娘叫丹韻。”


  她生的是龍鳳胎。彼時宋家人都歡喜,名字還是老宋國公親自取的,大笑著道:“喜至我家,弄璋弄瓦。”


  朱氏聞言點頭,見她面露悲傷,倒是沒繼續追問下去他們是什麼關系,隻道:“逝者安息,早已經投胎轉世去了,你不要傷心。”


  蘭山君怔怔好一會兒,又問:“還有一些故人,我不記得名字和祭日了,可否合點一盞燈?”


  秦趙兩位媽媽,春夏秋冬四個丫鬟如今還在世,寫她們的名字不合適,隻能遙遙為上輩子的她們在佛祖面前求個好前程。


  朱氏便覺得蘭山君是個至情至孝之人,更加滿意,道:“這有什麼不可以的呢?”


  方丈在一邊等著,等她們說完了才笑著道:“如此,應該還剩下最後一位逝者了?”


  蘭山君點點頭,“是我家師父,俗家名姓不可知,但法號為空名。”


  方丈詫異:“是和尚?”


  蘭山君點頭,“是。”


  方丈呢喃空名兩個字,半晌後笑著道:“空空來,空空去,無名無姓,倒是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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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道:“既然是和尚,便也不用俗家名姓,隻用法號就行。”


  又問,“可知逝去時的年月?”


  蘭山君點頭,“知曉的。祭日是元狩四十三年臘月十三日。”


  方丈:“可知生辰年月?”


  蘭山君搖頭,“這個師父未曾說過,但看著應有七十歲左右了。”


  方丈知曉這麼多就已經可以做法事了,端正臉道:“如此,便請稍候一會。”


  他就去寫了四張祭文。旁邊研墨的小和尚瞧見了好奇,“這位施主祭奠的人都好生奇怪。兩張有名字,但無生辰年月和祭日,一張無名無姓無生辰也無祭日,還是合祭,最後一張無生辰年月,可險,終於有祭日了……”


  方丈就瞧了他一眼,輕輕在他的腦袋上一拍,訓誡道:“眾生芸芸,不是誰都能取名字,也不是誰都能被父母親族告知過生辰,更不是誰都有明確的祭日。”


  “多的是苦人家出身一樣也沒有的。”


  白馬寺香火鼎盛,小和尚自小就跟著方丈,見的來往香客都是貴人,還是第一次碰見這般的“窮苦人”。


  他摸著被拍痛的頭搖頭,“師父,我一定記住,可千萬別再打了。”


第6章 偏我來時不逢春(6)


  做完法事之後,已經到了正午時分。朱氏帶著蘭山君去後院歇息,委婉道:“我跟方丈說,你自小體弱,便跟著空名師父念經以求菩薩保佑。”


  這是讓她別說岔了話。


  蘭山君輕笑著點頭,“我知曉了,母親,在淮陵的事情,我不會亂說的。”


  朱氏見她竟然懂,松了一口氣,笑著道:“這也是為了你和家中姐妹的名聲,便隻能將過去掩埋掉了。”


  蘭山君再次點頭。


  朱氏很是喜愛她的溫順乖巧,拉著她的手道:“山君,等明日,我便親自帶著你學規矩,若是學得快,下月十五便有博遠侯家的壽宴。到時各家的姑娘都回去,你便可以結交幾個性子相投的姑娘說說話,再相看一個好夫婿。”


  她笑著說,“你十六歲了,也該定親了。”


  蘭山君無有不應一般繼續點頭:“我都聽母親的。”


  朱氏越發笑得歡心:“你這般的性子,就跟我夢中見你的時候一般。”


  她感慨道:“想來這就是母女了,雖沒見過,但總是能預夢到的。”


  蘭山君聞言低頭一笑,卻不再說話了。而後又想起無論是結交姐妹,還是相看夫婿,最開始都不如母親想得那般順利。母親初時還勸她寬心,後頭每每不順,便又訓誡,“山君,你要討喜一些。”


  如何討喜呢?


  像現在這般嗎?


  她瞧著母親是喜歡她現在模樣的。


  那母親應當喜歡她二十六歲時的性子。


  她這個時候,已經懂得去柔和自己的言行舉止,雖然依舊一身倔骨頭,但至少學會了給自己披張皮。


  而後盤算一番,發現該祭拜的都祭拜了,隻餘下自己這條命還沒有點上長明燈,便又開始盤算怎麼爭取早日出門去查一查宋家的事情。


  她抬起頭,正要跟朱氏打探宋家的事情,便見前頭石拱處來了兩個男人。


  一個不認識,大概二十四五歲的年紀。另一個卻是鬱清梧。


  蘭山君詫異,倒是沒想到這般快再次見到他。朱氏也瞧見了,帶著蘭山君轉身快走幾步,皺眉道:“咱們去後頭說話。”


  她不認識鬱清梧,但看得見他們穿的是布袍,一瞧便知曉是窮書生。她是不願意與這般的人打交道的,便叫丫鬟婆子們墜在後頭跟著以隔視線,低聲不滿:“本想著這邊清淨,沒成想還有人來。方丈也不讓人攔一攔。”


  若是當年的鎮國公府,她們在這邊,廟裡是決計不會放布袍進來的。


  她神情難得肅然,一味朝著前頭走。蘭山君落後一步,頓了頓,還是側身朝著對面已經停步的人點了點頭,這才跟著一塊離開。


  一群人急匆匆離去,等她們走遠了,鬱清梧和才和好友蘇行舟走過來,笑著道:“原來是鎮國公府的人在做法事。”


  蘇行舟若有所思問:“你確定是鎮國公府?”


  鬱清梧慢吞吞點頭,一邊走一邊道:“我前幾日還在驛站見過那位蘭姑娘。”


  他道:“後頭在先生那裡,壽老夫人聽聞我在驛站見了鎮國公府的人,便告訴我蘭家最近要接回一個自小養在淮陵的六姑娘——我估摸著方才那位頗為和善朝我們點頭的就是她了。”


  壽老夫人是鄔閣老的寡嫂,常年在洛陽住著,最喜歡打聽各府的事情,也喜歡看各種雜書,說起什麼都知曉一點。


  鬱清梧:“壽老夫人說,她也算是百曉生了。”


  說完朝前走了幾步,突覺不對勁,連忙回頭,就見蘇行舟呆船一樣不動彈遠遠落在後頭。他好笑道:“怎麼了?我就說身邊怎麼沒人了。”


  蘇行舟神色莫名,快步上前低聲道:“隻是覺得有些巧了。她跟我在淮陵見過的一位姑娘有七八分像。不過那位姑娘長在廟宇裡,跟著一個老和尚長大的。”


  頓了頓,又道:“因跟她機緣巧合見過幾次,印象頗深,我還記得她叫山君,倒是沒有姓氏,孤兒嘛。”


  他琢磨起來:“這樣看,應該是我認錯了,這般的出身,不會是鎮國公府的人。”


  鬱清梧心卻跳了跳,臉色變幻幾瞬,還是道:“……我記得,蘭六姑娘閨名就叫山君。”


  他將聲音壓得更低了,“我在驛站裡聽她的兄長叫過一次。”


  蘇行舟眉頭緊皺。


  鬱清梧也覺得此事奇異:“既然如此,我估摸著這其中是有一段緣故的,阿兄,你萬不可再把今日的話對其他人說。”


  蘇行舟與他相交十幾年,自然明白他的意思,道:“姑娘家名譽要緊,我不會亂說。”


  又道:“但這般的事情,咱們不說,有心人也未嘗不能知會。我聽聞她後頭還去殺豬謀生了,見的人肯定多。”


  鬱清梧腦海裡就浮現出蘭山君殺豬時的模樣,不經笑起來,“我說她眉眼怎麼還帶著殺氣,原來有豬兄一份功勞。”


  但既然此事算不得周密,他便忍不住打聽起來,“到底怎麼回事?”


  蘇行舟邊走邊回憶:“你知曉的,我十六歲的時候,為著省銀子,便帶著瑩瑩在道觀裡住著。”


  瑩瑩是他的妹妹。彼時才六歲。


  “那日,我給人抄書得了些錢,就想著去給瑩瑩買本新的三字經。誰知剛到鎮上的書鋪旁,便見一個跟瑩瑩差不多年歲的小姑娘在那裡乞書。書鋪掌櫃和過路之人皆笑話她痴心妄想,拿她當個樂子看,卻無人給她一本書。”


  “我見此情景,自然心軟,遂從書鋪買了兩本三字經。一本給她,一本給瑩瑩。”


  那時候其實是記不得長相的,隻模糊記得有這麼一件事情。


  “不過有一日,她被一位醉酒的老僧帶著上道觀大放言辭,還踢了一腳門。”


  因時隔不久,瑩瑩還記得她,回來小聲的笑,“她醉醺醺的,說自己以後要殺頭豬,給佛祖供奉豬頭,給道祖供奉豬尾。”


  道觀裡其實就是他和妹妹兩人並一個道士住著。老道士笑著道:“不用管,是個酒肉和尚帶個屠宰小娘子罷了。”


  他那時候才知曉兩人原來是住在山腰上的廟宇裡。


  鬱清梧聽得有趣,“後頭呢?”


  蘇行舟笑著道:“後頭等沒動靜了,我才開門去看,又發現外牆上用木炭寫著一句墓志銘——我現在還記得寫的是什麼。”


  鬱清梧不由豎起耳朵:“是什麼驚才絕豔之句?”


  蘇行舟鄭重地吟誦:“人必有終,古無不死①。”


  鬱清梧來來回回品了一番,還是決定遵從內心:“——好似平平無奇。”


  蘇行舟:“你還不懂其中意味——且他的字也是一絕。”


  他說,“我第一次見到這般好的字,於是臨摹了一番,當天就急匆匆上山去拜師了。”


  肯定是沒有拜成的。老和尚不收他,還燒了他臨摹的紙,毀了道觀牆上的字,笑著道:“真是喝多了,怎麼寫的是墓志銘,實在是不吉利。”


  蘇行舟:“他又要我答應不再臨摹他的字,我見他實在是不願,便答應了,但起了一份探查之心——他很像話本裡面的高人嘛。”


  “隻是還沒得及查,你就給我寫信邀我去斷蒼山。我一去就是六年,早將此事給忘記了。四年前,就是咱們要來洛陽那年,我帶著瑩瑩回淮陵跟道觀的觀主辭別。”


  他回憶道:“當時去的時候還好,結果第二天就下了大雪,我沒法和瑩瑩下山,就一直住在道觀裡。”


  等臨走時,恰好就在山路上看見已經長大的小姑娘背著死去的老和尚去找大夫。


  “我當時沒認出她來,還是瑩瑩認出來的,你也知曉,瑩瑩記性是極好的,背書之事,連我都比不過她。瑩瑩說,那姑娘跟從小的模樣沒什麼大差別,我當時不信,如今卻也一眼認出來了。這位蘭六姑娘,跟四年前的模樣確實是有七八分像。”


  鬱清梧驚奇:“原來世上真有這般不改模樣的人。”


  蘇行舟點頭,嘆息道:“當年,她也屬實不容易。聽聞是個棄嬰,跟著老和尚在山下村子裡吃百家飯長大的,老和尚一去,她便又成了孤兒。”


  他和妹妹瞧著她可憐,便幫著渾渾噩噩的她去醫館,等大夫斷定老和尚死得不能再死絕無生還可能後,又幫著定了棺材,這才回去。


  他唏噓道:“當時瑩瑩還一直跟我說,那是個可憐極了的人,同情她得很,哭了好幾日呢。”


  結果,可憐的人成了鎮國公府的姑娘,瑩瑩卻死在了洛陽。


  連淮陵都沒有回過。


  鬱清梧聞言,沉默了許久才道:“若是淮陵長大的,一時半會怕是改不了習性和言語。那她進了鎮國公府那般的家,應當也過得不太好。”


  他嘆息道:“方輿之見啊——”②


  當年瑩瑩,不也是因著這個死的麼?


  他神色清冷起來,蘇行舟卻因碰見了一位特殊的故人,拜祭妹妹的時候心情也愉悅了一些,小聲對著妹妹的轉生燈嘀咕了起來。


  他話一向瑣碎,嘮嘮叨叨一大串,如同“你要是活著肯定也能一眼認出來”“當年給你買的那本三字經我還留著呢”“等我回去翻出來再曬曬”的話,他能說一天。


  妹妹常說他像個碎嘴老頭。他嘆口氣,笑著道:“你當年還說我這般模樣是不能給你找到嫂子的,如今被你說中嘍,你兄長我如今還是孤寡一個。”


  “好在你清梧哥哥陪著我一起,否則我形單影隻一個人,多難啊——”


  鬱清梧跪在一邊靜靜的聽著,不斷給瑩瑩燒紙錢。他心情沉重,眼眶湿潤,等出來時,蘇行舟拍著他的肩膀道:“你下次來需得歡歡喜喜的,瑩瑩是個愛笑的孩子,你這樣,她該笑不出來了。”


  鬱清梧低頭嗯了一聲,等走了幾步,他突然道:“總有一日——”


  蘇行舟卻打斷他的話,“別總記在心裡。”


  他認真道:“清梧,生死有命,瑩瑩的死怪不了你。且你當年中了探花,本是可以留在洛陽的,結果為了瑩瑩的死打上博遠侯府,鑽了圈套,這才被貶去了淮陵,當時我就已經覺得對不起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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