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此梅四都決定暫時放下手裡為白蛇郎《妖鬼札記》所化的各種鬼怪,先一心把這份千鬼闢邪圖準備好。為了配得上他的禎姐大婚,梅四想去買些更好的紙筆。他擅長作畫,這些賣筆墨紙張的鋪子也是常來的,但這回左右翻看,都尋不到滿意的,最後無奈出門想去其他店鋪尋找一番。
結果找了一日,都沒能買到合心意的紙筆,梅四心情沮喪極了。他正準備回家,明日去問問友人們誰有更好的,忽然被一個行色匆匆的路人給撞倒了。
那人戴著幂籬,遮住了臉和身形,隻能看出是個男子。他也被撞的往後倒去,手中一個木盒子砸在地上翻倒開來,露出裡面一卷光潔的紙和一支深紫色的筆。
梅四一眼看到那紙筆,眼睛都直了,他一看就知道這紙筆絕非凡品,合他心意的很,簡直就是想什麼來什麼。顧不上自己被人撞倒,梅四撲過去就抱住了那盒子,很是急切的詢問道:“這個、這個紙筆你賣不賣?賣給我吧!”
戴著幂籬的男子嗓音嘶啞,說道:“這本就是要拿去寄賣的,你想買更好,省得我再走遠路了。”
他說了個價,梅四滿口答應,立刻就付了錢,高高興興的道謝抱著木盒子屁顛顛往家趕。有了這麼好的紙和筆,他肯定能畫的比以往還要好!
那站在原地望著他離去的幂籬男子輕笑一聲,走進一旁暗巷,霎時化作一片煙霧消散不見。
梅四趕回家中,什麼都顧不得了,一頭扎進自己的書房。小心的展開那卷紙,用手指在紙面上輕輕一蹭,臉上霎時露出陶醉神色,研好自己尋常舍不得用的墨,梅四深吸一口氣拿起那支手感極好的筆,按著自己腦海中設想的千鬼圖,開始在紙上落筆。
他雖未見過真正的鬼怪,但他喜歡這些,他的想象足以創造一個新的世界,而這個世界,即將出現在他的筆下!
梅四興奮的畫到房中燈火熄滅,這才驚覺自己疲累至極,強撐著將紙筆收拾好,他幾步蹭到榻前,倒下去就睡得人事不知了。
靜夜之中,那被梅四攤開在案上的圖,忽然微微抖動了一下。上面幾十隻墨色淋漓猙獰可怖的惡鬼仿佛活了起來,眼珠子在紙上咕嚕一動,接著大團的深黑色從紙上抽離出來,騰升到半空,匯聚成了活生生的惡鬼模樣。
它們悄無聲息,穿過房門院牆,消失在暗夜裡。
第二日,梅四睡到午時起身,第一件事就是去看自己昨日畫的圖,誰知走到案前,他整個人都呆住了,許久才發出一聲慘叫,引來了門外的奴僕婢女。
“郎君,怎麼了?發生了何事?”
梅四不敢置信的跌坐在案前,反復撫摸著那光潔的紙面,那裡空無一物,完全沒有被墨色沾染過的痕跡。
“怎麼會,怎麼可能,我昨日畫的惡鬼呢!我明明已經畫了好幾十隻了!我畫的那麼好,還想早上再好好欣賞一番的,怎麼可能會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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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僕聽清楚他在說什麼之後,互相看看,問道:“郎君,是不是你昨日沒畫,是做夢呢?”
“是啊,不然這紙怎麼可能一點痕跡都沒有。”
梅四抱著自己剛醒還有點昏沉的腦袋,呆呆看著空白的紙面,“到底是我現在在做夢,還是我昨晚畫的時候在做夢?”最後仔細擦了幾遍眼睛,不得不承認,大概是昨晚在夢中畫的圖,所以現在醒來後紙上才會什麼都沒有。
“嗚……我明明都已經畫過一次了,現在又要畫一次!”梅四差點委屈的哭出來。旁邊的奴僕勸他:“郎君,可不能再如此不注意休息了,整日不眠不休的畫,這樣如何使得呢,肯定是太過疲累,所以才有這種夢。”
“好了,我知道了。”梅四摸著自己的紙,再次振作起來,“再畫一次就再畫一次!這次肯定會畫得更好的!”
梅四閉門畫圖的時候,武禎在酒肆裡買酒。她對這些可謂是如數家珍,光看著色澤就知道是哪裡運來的琥珀光,同樣的顏色嘗一口就知道是玉州冬還是玉州西的玉燒春,嗅著味道就知道哪種酒哪種年份。
劍林、春酒、浔陽米酒、望風水釀、竹清酒……武禎走遍了東西市和有好酒的三十個坊,每一種酒都挑選了口感最好的,最後湊了一大車,讓豫國公府的奴僕送到了梅逐雨的宅子。
婚期近了,這酒量也該練練了。
梅逐雨回家後,看到了那一大車的酒。隨著這車酒送來的還有武禎寫的信箋,上面說道,壇子上用紅封的是最烈的酒,黃色封的則口感溫和些,還簡單寫了些她對於各種酒的感覺喜好,也為他做了順序推薦。
梅逐雨細細看了即便信箋,然後按照信箋所說,拿了那車酒最上面的一小壇黃封酒,是叫杏子黃的,據說是一種用杏子釀的酒。
處理完正事之後,梅逐雨帶著酒回到房中,拆了封倒出酒液。
酒液微黃,色如杏子,清透明亮,有一股清香撲鼻。
酒色越濁越是便宜,清則貴,所以色澤又以清透為上佳。梅逐雨雖不喝酒,但也知曉如此透亮的酒液,價格必定不低。
一小杯杏子黃入口,果然如信箋上所說,甜味四溢,回甘略酸,辛辣味極少。與他之前倉促喝的那杯琥珀光不一樣,這杏子黃入喉溫厚甜美,梅逐雨一連喝了小半壇都感覺自己沒什麼問題,於是幹脆連另外半壇也一起喝完了。
窗外樹枝上蹲著一隻狸花貓,她眼看著梅逐雨喝完一杯又一杯,跟喝水一樣,不由搖頭嘆息,暗道小郎君這喝法真是暴殄天物,這杏子黃就是得慢慢品才能嘗到其中滋味,而且這酒雖不烈,但後勁韻味悠長,一下子喝一壇,對一個從前不喝酒的郎君來說,仍舊是太過了。
果不其然,狸花貓看到小郎君慢慢的,眼神直了,手裡還端著大半杯沒喝完的杏子黃。
得,已經醉了。
狸花貓甩著尾巴輕巧跳到屋內,大搖大擺的走到小郎君面前。
已然迷迷糊糊的梅逐雨好一會兒才將眼神聚在面前的狸花貓身上,就這麼直愣愣的看了一會兒後,他忽然正色跪坐在狸花貓面前,給她行了一個大禮,接著將手中的那杯酒遞上來,口中道:“阿父,許久未見了。敬告阿父,兒不日將大婚,不能回渠州為你與阿娘奉香,心下實在歉疚,一杯薄酒,請阿父諒兒之心。”
武禎:“……”
梅逐雨認完爹,倒在地上安靜的睡著了。武禎捻著貓胡須喝完那杯被送到面前的杏子黃,又轉悠到小郎君的臉頰旁邊,抬起爪墊按了按他的臉,拍了拍。
梅逐雨迷糊間被她拍醒了,從地上晃晃悠悠的爬起來,揉揉眼睛坐到一旁的榻上,腦袋一歪再次睡了過去。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梅逐雨醒來時,感覺有一些頭暈。他和衣躺在榻上,腿太長懸空在榻外睡了這麼久,著實不太好受。伸手揉捏額頭的時候,梅逐雨發現有一點不對勁,胸前暖呼呼沉甸甸的,伸手一摸,摸到了一片毛茸茸。低頭瞧去,他發現自己懷裡抱著一隻狸花貓,是那隻熟悉的狸花貓。
坐起身,將還睡著的狸花貓放在膝上,梅逐雨閉眼按照習慣靜靜吐納了一陣。膝上忽然一輕,梅逐雨睜眼,發現貓也醒了,踩在他膝上伸了個長長的懶腰,一點都不見外的用尾巴掃了一下他的手腕,接著就跳到地上,朝窗外跑了。
不知是誰家養的貓,這些日子在他房中出現了三次,他偶爾在刑部官署也能看見。梅逐雨想了片刻,到底沒有太過執著於這件事,站起身在櫃中抽出一把木劍,去後院活動筋骨。
喝了一小壇據說最溫和的酒就醉的人事不知,梅逐雨對自己深覺不滿意。如此淺量,豈不是辜負了武禎的一番期待?如此,以後每日都要喝一壇,一定要盡快適應才是!
夜色深沉,梅四放下筆,在周圍十幾盞明亮燈光下仔細的欣賞著自己這一日的辛勞成果。光潔紙面上多出了一大片深淺不一的墨色,一隻隻惡鬼乘著黑雲詭霧,神情猙獰可怖,生動的簡直像是活物一樣,好像一錯眼就能從紙上飛出來。
梅四滿意的看了許久,覺得自己畫技又有長進,鋪好畫用鎮紙壓著晾幹,他沾沾自喜的回去睡覺了。千鬼圖才畫了一小小半,明日還要早起努力,早些畫完,就能早些拿出去向小伙伴們炫耀了。
梅四不知道的是,在他睡著之後,他今日畫的這些惡鬼們,在一陣忽起的鈴聲中,再次從紙面裡鑽了出來,順著窗戶縫隙往外而去。
墨色的猙獰鬼怪脫離了紙張後,顯得飽滿生動許多,一個個兇神惡煞能活活嚇死人。它們出了梅四的住所,徑直就往宮城的方向漫去,像一片悄無聲息的黑雲,融化在黑夜裡。
似有若無的細細鈴聲不斷在街巷中響起,然而負責夜晚巡防的士兵們卻好像根本聽不見,任由那陣鈴聲像一條細線,將頭頂那片黑雲引到了宮牆外。
這群凝聚成墨雲的惡鬼,身上沒有絲毫鬼氣,更沒有一般邪物的惡煞氣息,隻有一股隱約墨香。它們毫無障礙的穿過了厚重的宮牆,進到了高閣殿闕層巒疊嶂的內宮。
宮牆外一棵槐樹下,頭戴長幂籬的男子輕輕一笑,收起了手中一枚銀色鈴鐺,仰頭望著高聳的宮牆。
“來吧,看看你們能鬧出什麼大事。”
墨色惡鬼進了內宮,失去鈴鐺聲指引後,它們很快又尋找到了吸引它們的東西。帝後所居的宮殿仍然明亮著,這群惡鬼毫不畏懼明亮,兇惡的朝殿中撲去。然而,很快的,它們在半空中被什麼給擋住了,無法再前進半步,眾惡鬼在天空中憤怒嘶吼一陣,終究還是不甘的退去,再度尋找起其他目標。
在這一座殿閣右側,過了兩道宮巷,有一處稍小些的宮殿,那裡也有著令惡鬼垂涎的氣息。此時那殿中燈火寂滅,也沒有那種無形的阻隔——惡鬼們輕而易舉就觸摸到了殿門,眼看就要侵入殿中,忽然平地起風,殿前那一株兩人高的茶樹沙沙響動起來。
一抹白色的人影煙霧般從茶樹上凝聚而出,他手一抬,就有一道風將那些惡鬼吹開,不讓它們接近宮殿。
三番四次被阻止,惡鬼如何能罷休,眼見白衣男子出現在殿門前,死死擋住它們的去路,惡鬼們氣呼呼的瞪大了眼睛,全部向他湧去。
面對惡鬼的無數鬼爪利齒,白衣男子不退不讓,牢牢守在殿前,即便是自己受傷,也不肯教惡鬼們前進分毫。眼看這白衣男子難纏,惡鬼們分作兩撥,一撥與男子纏鬥,一撥就要鑽入殿門縫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