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見狀,揮動起長袖,風聲一下子變得更大了,呼呼風聲灌進門窗縫隙,吹出一片嗚咽聲響,也將那些墨色惡鬼給擠了出來。
惡鬼們怒極,也不想著鑽進殿裡了,隻盯著白衣男子攻擊。
一夜過去,雞鳴聲響,長安城中第一聲鍾聲回蕩開去,與白衣男子纏鬥了一晚的惡鬼們顯得萎靡了許多,在鍾聲中,它們更顯恹恹,忙不迭的退走宮城,消失在即將泛出白色的天際。
梅四房中一片安靜,如鬥敗公雞般的惡鬼們從窗戶縫隙鑽了進來,再不復昨夜出去時的威武模樣,一個個灰溜溜的回到了畫中。床上的梅四說了兩句夢話,憨笑兩聲,翻了個身又沉沉睡去,對於自己畫中惡鬼夜遊一事,毫無所覺。
宮中公主殿前的白衣男子自惡鬼們退走後,就身形飄渺,他望了一眼緊閉的殿門,沒能堅持多久就散成一縷青煙,飄回到了茶樹上。
昨日還枝繁葉茂的茶樹,此時枝葉零落,未開的花苞掉了一地。
早起的宮人打開殿門,準備伺候主子,誰知一眼看到了殿前那株白茶樹悽慘模樣,駭然的喊了出來。
“不、不好了!公主最愛的那株白茶樹,不知怎麼的,好像快死了!”
公主殿裡伺候的宮婢聽到外面呼聲,趕緊起身出門查看,眼見那白茶樹凋零成這樣,也是驚駭不已。
“怎會如此!究竟是誰做的這種事,快,快叫昨夜守夜的宮人還有附近巡視的宦官,快去問問究竟是怎麼回事!不然等待會兒貴主醒了,看到這茶樹的樣子,非得出事不可!”
“是、是!”小宮人匆匆提著裙子跑了。
當今皇帝陛下子嗣不豐,宮中的公主唯有一個,乃是武皇後所出,名為李沅真。這位公主身份尊貴,性子有些天真爛漫,難得的是受盡寵愛也沒養成什麼嬌慣刁蠻的脾氣,平日裡宮婢們伺候她,不小心犯些小錯,她也從不計較。可這回,饒是從小照顧她的宮婢,也不敢想,若是公主見了茶樹這模樣,會何等生氣。
憂慮的望一眼茶樹,宮婢嘆著氣進了殿中,想著等公主醒來,該如何與她說起這事。一個不好,說不得她今日就要受罰了。
武禎午後進宮去見皇後,剛走進殿裡,就聽到有人在哭。接著皇後的聲音響起,“你在這跟我哭又有什麼用,難道你在這哭,我就能給你把那株茶樹治好了?”
然後是梅貴妃輕柔的哄聲,“好了沅真,哭了這麼許久,眼睛都腫成這樣,我與你阿娘看著都心疼,莫哭了,乖孩子莫哭了。”
武禎瞧見自己那個一向開開心心的外甥女,不知為何將腦袋埋在梅貴妃的懷裡,嗚嗚哭泣,而自家姐姐皇後殿下滿臉的無奈,坐在一旁,手裡還拿著支筆批著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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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禎行了個禮,眼睛瞟著外甥女,問道:“殿下,我這外甥女怎麼了,哭成這樣?”
聽到她的聲音,埋著腦袋哭泣的少女立刻就抬起了頭,露出一雙腫得像核桃的眼睛,哭著朝她撲了過來,嘴裡委屈的喊道:“小姨!”
武禎任她抱住了自己的胳膊,揉了揉她紅紅的臉頰,“哎喲,哭得這麼可憐,怎麼了,有什麼事跟小姨說,小姨給你解決。”
皇後殿下撇撇嘴,“話可別說太滿,到時候辦不到你小心她用眼淚淹死你。”
李沅真紅著眼圈,“小姨,我那株白茶花要死了……我……我讓宮中所有伺候花木的宮人都去看了,沒人有辦法,怎麼辦啊……”
武禎詫異道:“就是你六歲在邙山非要搬回來種的那棵白茶花?”
李沅真點頭,語氣哽咽:“嗯,是,昨天明明還好好的,結果一夜過去,不知怎麼的,竟然枯死了大半。”
關於這株白茶樹,宮中幾乎人人都知道,那是小公主最愛的東西,不許別人折一根枝摘一片樹葉的,寶貝的可緊。
十年前,帝後前往邙山行宮避暑,當時六歲的小公主貪玩亂跑,有一日竟然跑進了行宮後的山裡。那山中野獸無數,她一個小孩子在山中迷失了一夜,人人都以為她必死無疑,誰知第二日卻在山中一株白茶樹下找到了完好無損的她。
那一夜發生了什麼,小公主不肯說,隻是死活要人把那株山中野生的白茶樹帶回去,移栽到她自己的宮中。皇帝疼愛她,被小女兒抱著手臂搖了搖就輕飄飄的答應了,讓人將茶樹挖出帶回。
公主殿前原本鋪設著青石,因為這位小公主要將白茶樹種在自己最近的地方,愣是讓人把大塊的青石地磚給鑿掉,運了許多山中的土過來,將白茶樹好好給種上。
轉眼十年過去,長在山中的茶樹,被移栽到這深深宮牆中,倒也不曾枯萎,因為小公主的愛護照料,長得枝繁葉茂,年年茶花都能開滿一樹。
“我想讓阿娘發詔書,找民間能治好這棵茶樹的人來,但阿娘不同意,小姨,求求你,幫沅真勸勸阿娘吧,沅真真的不想眼睜睜的看著那棵白茶樹死掉。”李沅真紅腫的眼睛裡落下大顆大顆的眼淚,眼中分明是真切的絕望悲苦,祈求的看著武禎。
武禎眉頭不易察覺的一皺,隨即又舒展開來,安慰道:“來,把眼淚擦擦,沅真先帶小姨去看看白茶樹,說不定小姨能給你想到辦法呢。”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六歲時,小公主李沅真在邙山行宮後山迷路了。
夜晚的深山中,有許多可怕的聲音,草叢裡沙沙的,總讓人覺得那裡面似乎有什麼,馬上就要蹿出來,隱約間還能聽到野獸的嚎叫。林間風聲穿過樹葉縫隙,嗚嗚咽咽,像是人的哭聲。山間也很黑,樹枝草叢的形狀如同張牙舞爪的怪物,許多黑色的影子在風中擺動,可怕極了。
李沅真捂著嘴,跌跌撞撞的走在山林裡,眼睛驚恐的望著四周的黑暗,連哭都不敢哭出聲。她害怕極了,小聲的叫著阿娘阿父,然而周圍隻有令她感到害怕的各種黑影,沒有她熟悉的任何人影。
山路不平,小沅真被地上突出的樹根給絆倒了,狠狠跌在了地上,膝上傳來的劇痛,讓她忍不住小聲嗚嗚的哭起來。
就在這個時候,她看到了那個人。
那是個好看的男子,穿著一身白衣,在黑夜裡好像會發光。他站在一顆樹後,猶豫的看著她這邊,沒有靠近。
小沅真獨自在山中走了這麼久,已經嚇壞了,好不容易看到一個人,她什麼都顧不得,爬起來就撲過去,一把抱住了那個白衣的男子,哇哇大哭起來。
“我要回去,我要阿娘阿父!”
男子任她抱了一會兒,有些無措的模樣,後來見她哭著哭著沒了力氣滑坐下去,終究還是伸手將她抱了起來。
男子抱著她,往山間走去。不一會兒,小沅真就看到了林間的一棵樹,那棵樹真是太顯眼了,因為它開了滿樹的白花,就像這個男子身上的衣服一樣白。有一束月光照下來,恰好照在白花樹上,小沅真呆呆看著,一時都忘記哭了。
直到男子讓她坐在一根低矮樹枝上,小沅真才回過神,她不肯放開,牢牢的抱著男子的脖子,還將腦袋也緊緊扎在男子的胸前,像隻嚇壞了正在瑟瑟發抖的小狗。
男子無法,隻得抱著她,自己坐在那根樹枝上,再讓她坐在自己膝上。
他一直沒說話,很安靜,但身上很溫暖,讓小沅真覺得很有安全感。當她慢慢放松下來,開始試著和男子說話,她就發現,男子並不能說話,他張張嘴,一點聲音都發不出,隻是摸一摸她的腦袋,朝她微笑。
夜裡,有山間的野獸路過附近,嗅到人的氣味,在周圍徘徊不去。小沅真看著那些在黑暗中發光的綠眼睛,和比一般野獸更加巨大的身體,緊張的抱緊白衣男子。她害怕那些野獸會突然撲過來,但是,白衣男子揮了揮袖子,山間就忽然起了風,然後那些野獸很快就嚇跑了。
那個夜晚,男子始終抱著她,在她感到害怕不安時,輕撫她的額頭。
後來,她睡著了。等到再醒來時,伺候她的宮人們帶著士兵已經尋了過來,人人都慶幸著她沒有出事,但李沅真隻是到處尋找那個男子,他不見了,唯獨她醒來時靠著的那株白茶樹,仍舊開滿了白花,細碎的花瓣落了她一身。
“我要把這棵樹搬回宮裡去種!”六歲的小公主頂著腦袋上的一小朵白茶花說。
雖然她是個孩子,但她已經知道不少事了,她想,將這株茶樹搬回去,說不定就能再看到恩人了,等她再年長些,她開始想,或許那個男子並不是人,而是仙或者妖,再或者是山鬼之類的,但,不管他究竟是什麼,她總想再見他一面。
這些年來,李沅真一直好好照料這株白山茶,她每年都能看到白花滿樹的樣子,每年茶樹開花的夜晚,她都會在樹下徘徊。有時候,她一晃眼,會覺得自己似乎看到了一個白色的人影在樹下站著,離她極近,但回過神,又會發現那是自己的錯覺,樹下除了她自己,並沒有其他人。
今年是第十年了,白茶又快要開花,它才冒出小小的花苞,李沅真昨日還在想著,今年的花,似乎要開的更多了,可隻是一夜,白茶樹便凋零枯死。
將武禎帶到公主殿前,李沅真怔怔看著茶樹枯黑的葉子,眼睛又忍不住一酸,輕輕撫摸著樹幹。
殿前檐下站了一排戰戰兢兢的宮人,望著這邊不敢動彈,連呼吸都放的極輕緩。今早小公主發怒的模樣極可怕,現在還令她們印象深刻,他們不敢再惹得這位小祖宗生氣了。
而武禎,她抱著手臂,心中暗嘖,眼睛盯著外甥女身邊一根茶樹枝。那根枝上靠坐了個身形飄渺的白衣男人,樣子頗可憐。
李沅真一臉難過的看著茶樹枝幹,旁邊的男子專注的看著李沅真。
武禎忽然呼出一口氣,一片霧氣輕飄飄的鑽進白衣男子飄渺的身形裡,那男子這才注意到了她,臉上露出些驚訝的神色,朝著她艱難的點了點頭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