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娘子一貫不管她們吵鬧,隻端坐巍然不動,連眼皮都不掀,可這回竟然盯著他看。更奇怪的是,梅四感覺被她看了兩眼,心裡生出一種害怕的感覺,腿軟還心慌氣短,揚著的腦袋慢慢往下垂,最後整個腦袋都低下去了,腳步往後挪,挪到了崔九身後才覺得安全了一點。
梅四: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好慌,還有一種好像溺水的可怕感覺。
一群精力旺盛的郎君在這邊和小娘子們打嘴仗的時候,武禎和梅逐雨在花臺底下看雜戲。
龍舟賽結束後,這曲江池邊的熱鬧才剛開始,人群就像水流,會不斷的聚集在各個好玩有趣的地方,像是這個演雜戲的臺子,現在上頭是兩個身穿長裙舞劍的娘子,身姿嫋娜十分好看。與這個臺子相對的,還有城中一個樂坊搭的臺子,有兩個胡姬在跳胡璇,一左一右兩個臺子都擁簇者甚,還有人站在中間,看看左邊又看看右邊,眼睛都忙不過來,因為太過熱鬧,將這一條路都給堵住了。
武禎看了一會兒,拉著梅逐雨擠出人群,江面上有人拉上了手指粗的繩,從江對岸的大樹上系到了這邊的大樹枝椏,拉出一條弧線。而手執長杆的百戲人就輕巧的走在繩子上,在那麼一根細細的繩子上表演著渡江,其中驚險刺激之處,令兩岸圍觀百姓都不由得屏住呼吸。特別是當走到中間,那繩子幾乎挨到了水面,一陣風吹過來,繩子晃晃悠悠,踩在繩子上的人也晃晃悠悠,讓人看著就感覺提心吊膽。
除了這個還有大樹下系的秋千,有婦女娘子在比賽打秋千,看誰蕩的高,樹頂上掛著紅綢扎的花,蕩到最高處一伸手就能摘到那些綢花,所有參加的娘子們都以拿到紅綢花為傲。不過這事隻有膽大的娘子敢上去,膽子小些的娘子們隻能站在下面瞧著,瞧見秋千被蕩到高處,還有不少娘子都遮著眼不敢看。
武禎對這個有點興趣,也上前去玩了一把。她的膽子向來很大,先前最厲害的一位娘子也才摘到第三根梢上的綢花,可她上了秋千,越蕩越高,幾乎快要齊平,引得樹下一陣驚叫。梅逐雨在樹下看的緊張不已,雙手都不由得微微往前伸,想著萬一她不慎掉下來,該如何第一時間接住她,不讓她摔傷。
但武禎不管樹下的驚叫慌張,她的秋千蕩的快要越過樹梢時,她放開了一隻手,在一片更興奮的尖叫中輕巧拽下了樹頂最上面那朵綢花。
等她下了秋千,周圍的娘子們都瞧著她眼睛冒光,這麼勇敢厲害的娘子,當然要多看幾眼。武禎將手中的紅綢花綁在梅逐雨的手腕上,哈哈大笑著拉著他又往下一處走。
城中有些老字號有名氣的糕點鋪子,在河邊搭了棚子,他們出材料,邀請圍觀的百姓們參與包粽子比賽,在固定的時間裡,能包出最多粽子的,能得獎品,還能將自己包的粽子直接帶回家去。除了包粽子,還有做艾草粑粑的,一大群幹練的娘子們撸著袖子前去比賽,各自的郎君孩子就在一旁圍觀,拍掌跺腳的給她們鼓氣。最後場上的娘子們爭分奪秒的包粽子做粑粑,場下的郎君們手舞足蹈的跳起了舞,場上場下都不服輸的比較起來,惹得圍觀眾人大笑叫好。
陽光明媚,氣氛熱烈,梅逐雨本不喜歡這種吵鬧環境,可今日,他卻覺得有些不一樣。看著身旁武禎和其他人一般拍掌呼喊的樣子,梅逐雨不自覺的,又露出了個笑容。
他忽然覺得,這樣的熱鬧也沒什麼不好。
兩人逛了一路,武禎感覺餓了,在路邊臨時搭起來的小鋪子裡買了艾草粑粑,還有幾個不同口味的粽子,都是青綠的顏色,看著就令人胃口大開。
路邊還有賣果汁鮮果的,武禎瞧見有人挑著擔子賣櫻桃,水靈新鮮,也順手買了些。
等到他們在外逛了一天回家,這些櫻桃就讓廚房做了櫻桃酪,去核的櫻桃淋上乳酪甜漿攪拌,稍稍冰鎮過後,酸甜可口又解暑,端午晚上用蘭草煮湯沐浴,洗去一身淋漓熱汗,再吃上這樣一碗櫻桃酪,當真是無比暢快。
這一年的端午,也就沒有遺憾的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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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了二十三年,到今日,梅逐雨方才知道,這世間的繁華熱鬧節日究竟有多麼生動有趣。而這一切,都因為武禎。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梅郎中, 你不是剛娶了名滿長安的武二娘子嗎, 怎麼我看你面上沒有一絲欣悅之色啊,難道是日子過得不痛快?”
同為刑部司郎中的崔守元突然湊到梅逐雨身邊,語氣熟稔的問道。梅逐雨一向獨來獨往,每日在刑部官署用的這一頓午飯都無人會來打擾, 沒成想今日卻有個不速之客。
梅逐雨看了一眼崔守元, 這人之前沒與他說過幾句話,不過在刑部的人緣要比他好上許多。因為崔守元是個喜歡邀人上妓館樂坊的, 而且出手大方豪爽,慣會與人稱兄道弟。梅逐雨與他來往不多, 因此態度冷淡的對他點點頭就要走。
誰知那崔守元竟然不依不饒的跟了過來,“大郎啊, 今夜我們相約去平康坊蔡娘子那裡玩玩,你要不要一起去啊。”
梅逐雨搖頭:“多謝邀請,我不去。”
崔守元诶了一聲,“不是我說你啊,大郎,你家那位是個不羈的, 去妓館樂坊去的比我還勤,你難道心裡一點想法都沒有?我可是知道的, 她雖說和你成了親但壓根就住在豫國公府, 都沒到你那宅子去住, 可見心也不在你這裡。這也正常, 武二娘子, 誰不知道她那性子啊,你心裡的鬱悶我也能理解,但男人嘛,就是要大氣一點,嶽家選得好將來能得多少助力,這一點不痛快算不得什麼,我是與你同病相憐,覺得能與你成為知己好友,這才來邀你的……”
崔守元洋洋灑灑說了一大通,梅逐雨一直沒什麼表示,等他話音停下,才道:“別在這妨礙我,回你自己的地方去。”
梅逐雨說得直接,崔守元一時之間還未反應過來,等聽清楚他說了什麼,頓時被他的態度氣的一個仰倒,臉上和善的表情一沉,拍著桌子站了起來,扭頭就走,嘴裡低聲罵道:“以前還以為是個沉默耿直的,現在看也不過是個不知好歹的玩意兒,以為攀上了豫國公府就神氣了,呸。”
梅逐雨也不管他,自顧自的做自己的事。從與武禎成親或者說從他們婚事傳出去之後,總是有許多這樣那樣的聲音,成親後,更是有不少闲話傳出。說他攀附權貴不惜娶一個嫁不出去的娘子,說他腦子糊塗選錯人不想好好過日子,說他管不住夫人全無男子臉面,有當面冷嘲熱諷,也有背後譏笑,梅逐雨很清楚,但他不在意。
武禎如何,他自己清楚,他人如何說如何看,都影響不了他,他本就不在乎別人的想法,隻是總有人自以為是,想來看他笑話。
想到武禎,梅逐雨手中的筆一頓,抬頭看向窗外鬱蔥的一片綠意。他有好幾日沒見到武禎了,端午過後幾日,武禎回了豫國公府,這幾日都沒出現過。
端午前後那幾日,武禎一直陪伴在他身側,短短幾日,他幾乎就完全習慣了那樣時時刻刻目光追隨她的感覺,武禎回豫國公府後,他第一次覺得自己的宅子冷清寂靜,明明是習慣了的地方,卻因為少了個人,讓他突然覺得空曠起來。
和武禎在一起之前,他並不知道自己有朝一日竟然也會不習慣那種冷清安靜的日子。
下值回去時,梅逐雨聽到崔守元在與兩個刑部官員聊天,正說起他。崔守元語氣很是不屑輕慢,充滿了譏諷:“姓梅的有什麼用,連個女人都管不住,我可是知道的,那個武二娘子這幾日都在斛珠館呢,從沒聽過女人在外尋歡作樂,家裡男人不管的,瞧瞧,那梅逐雨可不是沒用,他是不敢管呢,也就隻能忍氣吞聲了。”
梅逐雨沒有多聽,也沒有將這些話放在心上,聽過就罷,他正打算著回去畫符,有好些日子沒有練習過,恐怕會手生,恰好沒什麼事做,也好清清心神。
不過,武禎就沒有他這麼好的心胸了。說來也巧,這夜崔守元與人相約去平康坊妓館玩樂,喝多了酒,滿腹牢騷就怎麼都忍不住了,跟人說起梅逐雨的壞話來。而武禎又那麼恰好的在附近,聽了個正著。
“你們別看那梅逐雨在刑部一副毫不在意的樣子,私底下說不定多憤恨,哪個男人能忍受自己的女人在外拈花惹草的,可他除了個貴妃姑姑,拿什麼和人家豫國公府對上,隻能忍氣吞聲,虧他還裝出一副大度不在意的樣子。”
“瞧他平日裡不屑與咱們同流合汙,其實呢,不也是為了豫國公府的權勢甘願娶那個武禎嗎,可別說啊,他可比咱們這些實心眼的會鑽研多了,隻要能忍受武禎在外頭勾三搭四,他日後就能升官發財,這哪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武禎站在二樓欄杆後,往下面大放厥詞的崔守元一指,冷笑問:“那是個什麼玩意兒,哪來的。”
斛珠哦了一聲,有點幸災樂禍,同情的看著下面的崔守元,“那是刑部四司之一的司郎中崔守元,與你那小郎君同一個職階,常來平康坊這邊玩樂的,你可能對他不怎麼熟悉,不過他娶的是單陽王府的郡主李玉幽。”
李玉幽武禎倒是認識,從前也一同玩過幾次,不過那李玉幽行止放蕩,養了好些個男寵,武禎不耐煩看她每次都帶著好幾個男寵親親我我的煩人膩歪模樣,就沒再和她一道出門遊樂了。
斛珠見貓公冷笑擰眉的模樣,出聲寬慰她說:“不過一個不入流的東西,就算他說了些混賬話,你聽著不高興隨手整治一下也就罷了,不值得這麼生氣。”
武禎擺手,有些頭疼的按了按額頭,“不是,我是在想其他的。”
斛珠:“什麼?”
武禎神情有些復雜,“我那郎君性子平直冷淡,看人看的清楚,但不在其他人身上多費心思,這些人這樣罵他,平日肯定也沒少被他撞見,這些話他聽著……”
斛珠了然,“哦,心疼啊,擔心你家郎君聽了這話懷疑你?”
武禎:“這倒不是,他那麼喜歡我,什麼事都不在乎,我覺得他不會把這些話放在心上。”
斛珠:“那你還擔心什麼,你家郎君又不會因為這事懷疑你什麼,你平時這種話聽得多了,也不在意的,管他們的呢。”
武禎又冷笑,“我是聽多了那些人說我如何如何,但當著我的面我說的郎君,那就不能忍。”
斛珠:“人家哪裡是當面,他要是真當著你的面,哪敢說這些話啊,你的惡名也不小呢。”
武禎:“呵,被我聽到了就是當面。”
“那你想怎麼辦?”斛珠有點好奇。
武禎抱胸笑道:“怎麼辦?我惡名遠播,還能怎麼辦。他讓我不痛快,我當然讓他也不痛快了。”說罷,她下了樓去。斛珠一見便知有好戲,興致勃勃的靠在欄杆上往下看。
那崔守元醉的不輕,武禎走到他身後時,他還在說著梅逐雨不識抬舉,見兩邊坐著的友人看著他身後露出見鬼般的神情,他才渾渾噩噩的扭過頭。
見到武禎,崔守元的酒嚇醒了一半,打了個哆嗦,青著臉道:“武、武二娘子……”
武禎一抬手,崔守元旁邊那人就趕緊起身坐遠了點,她在崔守元旁邊坐下,靠在桌邊扯著嘴角斜睨他,語氣很和善,“我已經嫁人了,叫什麼武二娘子,我郎君姓梅,不如你叫我一聲梅夫人好了……崔郎君是吧,你知道我郎君是誰嗎?”
崔守元哪能不知道,他剛才還在罵罵咧咧的,罵的不正是那梅逐雨嗎。硬著頭皮尷尬的笑了兩聲,崔守元企圖蒙混過去,給武禎倒了杯酒,“這,我可能喝多了酒,醉得厲害,剛才說了點什麼都不記得了,要是有冒犯的地方,我給武……梅夫人賠個罪。”
崔守元家世算不上頂尖,不過因為娶了個郡主才得以躋身上流權貴圈子,但平日裡來往的還多是些低級官吏,哪裡敢得罪武禎,這位主深得皇帝皇後喜愛,宮中的大小主子都跟她關系親密,長安權貴幾乎半數子弟都和她有來往,真惹怒了她,他怕是要倒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