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都那麼有錢了,幹嗎還那麼優秀!!」


黎淮一瞬間就成了學校裏的風雲人物,他走到哪裡,表白墻就發到哪裡。


碰軟釘子的人數不勝數,卻仍有數不清的人前僕後繼。


我和黎淮認識純屬意外,校外逛街時,向來沒有藝術細胞的我不知為什麼會選擇走進那個書法展。


琳瑯滿目的作品,帶著濃厚的墨香,上面的書法筆觸蒼勁有力,帶著恣意,渾然天成。


掛著的層層疊疊的白色字畫,被穿堂風吹得搖搖欲墜,白色宣紙閃過,我看到朦朧的身影,黎淮在最裏面,像是與這墨筆融為一體。


他懸著手腕,在雪白的紙上,一筆一劃寫著,駝色大衣成為了唯一的彩色。


我覺得這一幕太美好了,拿出手機想要拍下來。


卻因為天色太暗,手機自發開啟了閃光燈。


被打擾到的黎淮擱置下毛筆,他隻是淡淡看了我一眼,便轉身離去。


也許,這樣的被人偷拍已經成為了他的習慣。


他走了很久後,我才敢偷偷過去,案桌上擺著簡單的文房四寶,光滑如玉的鎮紙下壓著柔軟生宣上,有一首詩:


「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


我在心裏念完,忽然感受到一股涼意。


風中夾雜著雪,我從層疊的字畫向外窺到,暗沉的天,路燈已然亮起,紛揚的雪花,像是在暗示著什麼。


下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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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回到宿舍後,我內心久久不能平靜,以往隻覺得他人追名逐利,我向來瞧不起。


可輪到自己時,卻覺得這樣的巧合遇見是上天特意的安排,我被昨天的浪漫場景徹底困住了。


所以當我告訴舍友,我要追黎淮時。


她揪著我的耳朵扯得我哇哇叫,舍友看著我很不爭氣的樣子痛心道:


「他是什麼人?你不清楚嗎?追他的人那麼多,哪個到手了?你不要命了?」


我點點頭,卻依然堅定。


埋伏在黎淮上課路上的人多了一個我,每天早上化好全妝,選擇和他同一節公開課,哪怕是再冷的天,也穿上精緻的裙子。


可黎淮壓根不會多看我一眼,我和曾經那些人沒有任何區別。


苦惱間,我想到了那個書法展,黎淮的興趣愛好向來瞞得隱秘,這個書法是我唯一可以瞥見的一角。


於是我循著記憶,找到了那個書法展。


在這個速食時代,或許有人因為稀奇駐足去欣賞這些字畫,但當我帶著目的性再次踏入這個展時,展中的人依舊少得可憐。


我又一次見到了黎淮。


這次我握緊手機,慢慢靠近,黎淮坐在案前,正在潛心磨墨。


我躊躇地開口:「你好?」


黎淮停下手,抬起頭看了我一眼,仿佛第一次看我那般淡淡的:


「可以隨意參觀,這個展不收費。」


聲音比演講那次多了幾分清寂。


我有些手忙腳亂,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繼續同他搭話,恍然間看到他背後新掛的書法,是那首詩。


我故作不知情,朝那一幅字指了指:


「那一幅字寫得真好。」


黎淮聞言,輕笑:「展裏所有的字都是同一個人的作品。」


我有些尷尬,笑道:「怪不得每一幅我都喜歡,原來都是一個作家啊。」


「那請問有沒有這位作者的聯系方式?」


黎淮看著我,仿佛早就看透我的樣子,我看到了案桌上書法的草紙,誰是字畫主人一目了然,頓時尷尬得不行。


他放下墨條,準備起身離開。


看到他即將離開,我有些著急,脫口而出:「不好意思,我知道這些都是你寫的,我本人也很喜歡書法的,尤其是趙孟頫的,但我怎麼都練不好,所以想要請您傳授一些經驗。」


還好來之前我做好了工作,苦練了幾日書法,也算能寫得成個樣子。


他腳步一頓,聲音莫名寂寥:「我寫得也不好的。」


「怎麼會呢,你明明寫得很好啊!」


而我隻看得到他離去的背影。


5


我一有空就去那個書法展,一次兩次碰不到,次數多了,我見到黎淮的機會越來越多。


反而在校內盡量躲避他,如果讓他知道我和他同校的話,黎淮肯定懷疑我的接近別有用心。


我的字漏洞百出,黎淮一開始並沒有想要教授我的意思,可是那讓人慘不忍睹的狗爬字體,他也招架不住地與我多說了很多話。


每次我練完字,都會興奮地跑到那個地方讓他找錯。


一來二去,我和黎淮漸漸熟稔起來。


後來我乾脆,也坐在那個案桌前練字,黎淮也默默接納了我。


我們的關系就這樣不疏不近的,經歷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新的進展。


事情的轉機發生得很不美妙。


那天我為了肝論文,熬了幾個大夜,本來想著好好休息,卻又不舍得不去。


於是我頂著熊貓眼聚精會神地練字,意識卻早已飄忽到遠方。


無意識地閉上眼,黎淮發現了,本想善意地喊醒我,我一個激靈,手裏的毛筆甩起,點點墨滴就這樣在黎淮雪白的襯衫上開了花。


我心中大駭,這襯衫我可賠不起啊!


我尖叫一聲,慌不擇路妄想上手去除這些汙漬,沒想到越描越黑,我心裏絕望了。


更絕望的是,我撲在黎淮身上,像頭野獸,他撲通撲通的心跳在我掌下躍動,臉上的表情有些受驚。


我與他近在咫尺,連呼吸都交融了。


黎淮有些局促,他眼神躲閃著,白皙的臉透著不正常的紅。


我連忙從他身上下來,不好意思地撩了撩頭發:「抱歉,抱歉,我太激動了。」


「我賠你錢吧。」我指了指衣服示意道。


黎淮已經正坐,他撫平衣裳,搖了搖頭,冷漠道:「不用了,天也晚了,你該走了。」


比以往還要淡漠疏離的語氣,我聽到這句話心都要碎了。


電視劇裏和小說裏不應該寫這裏是男女主感情升溫的關鍵點嗎?


為什麼不適用於我和黎淮!


6


書法展消失了,我再也沒有在老地方看到過他。


我與黎淮的愛情路,被我自己玩得徹底堵死了。


在校內要躲著他,在校外卻又找不到他。


學校一年一度藝術節開始時,舍友給我報了一個個人獨舞:


「此路不通另尋他路啊,黎淮雖然不知道你是本校的,但他也沒問啊!這不算欺騙他。」


多年不跳舞的我,為了讓黎淮驚艷一回,又撿起了老本行,苦練多日,到了上場的那天,本以為身為校學生會兼藝術節負責人的黎淮會坐在首位,充當裁判的。


一連好幾個節目,首位他的座位都是空著的。


直到我上場的時候,跳著爛熟於心的舞蹈,目光卻緊緊盯著那個位置。


一舞畢,依舊沒人來。


謝場時,因為這段時間練舞太過頻繁,腳踝早已不堪重負,加上自己嚴重走神,下臺時重重地摔了下去。


偷雞不成,蝕把米。我在校園墻上火了。


在醫院養病時,我又一次見到了黎淮。


上帝總會在我以為事情辦不成時給我新開一扇窗。


他是代表學生會來向我慰問,身後烏泱泱地跟了一大幫子學生,看著那群小姑娘雀躍的表情,我是一點沒看出來這是在看望病人。


黎淮將水果放在桌子上,我忽然就有點心虛,他臉色很沉,果然,知道我和他同校後,不生氣是假的。


「司彤同學,祝你早日康復。」


說完這句話,黎淮一刻也沒多留,身後的那群姑娘,嘰嘰喳喳地跟著一塊走了。


走時還回頭看我,臉上笑嘻嘻的,氣得我一口瘀血差點沒忍住噴出來。


我醞釀了好多道歉的話,都沒來得及說得出口。


看著被裹得厚厚的腳,我這樣子實在難看,舍友今天有課,來不及過來照顧我,下床喝個水都要自己親力親為。


我單個腳蹦跶著,碰到水杯的那刻,卻被他人搶先一步。


我看著來人,黎淮倒掉杯子的水,又重新給我倒了一杯溫熱的。


他穿著休閑的衛衣,臉上沒什麼表情,濃密的眼睫投下小片陰影。


「剛剛那杯水涼了,你喝這杯吧。」


我一瞬間呆住了,他為什麼去而復返,還換了件衣服。


巨大的驚喜和疑惑讓我忘記受傷的腳,我下意識就想兩腳站立,結果疼得我大叫一聲。


沉穩的手臂忽然放在我的胳膊下,黎淮輕而易舉地攙扶著我:「我扶你過去。」


7


「你為什麼……不是不是,我不是故意不告訴你我和你是同學的,抱歉……」


「我知道的。」


我還想解釋什麼,他卻冷不丁地來了這樣一句話。


我疑惑地看向他,黎淮將剝好的橘子放在我手裏。


「你在我面前出現那麼多回,我怎麼可能記不住你?」


也是,我自己臉盲也就覺得全世界的人都臉盲了。


「那你又回來找我幹什麼?」我有些躊躇,怕不是自己想的那個答案。


黎淮又將削好的蘋果遞給我,我看著手裏的橘子還沒吃,便用另一隻手接過來。


「可以假扮我女朋友嗎?」


此話一出,我被嚇得兩個水果都差點給扔了。


「為……為什麼?」


黎淮臉色有些寂寥,我能看得到他眼裏隱隱的難過。


「去送我爺爺最後一程。」


黎淮和哥哥相差十歲,當他出生時,黎父黎母事業已經成熟,兩個人的感情也漸漸疏遠,所以黎淮是跟著祖父在一起生活的。


祖父喜歡練字,小時候的黎淮卻是個閑不住的,每次在他練字的時候都會搗亂。


有次,黎父黎母又產生了激烈的爭吵,兩人想離婚,可是事業卻千絲萬縷地互相糾纏著,隻能做個掛牌夫妻。


黎淮對於這樣的爭吵早已習慣,他更喜歡纏在祖父身邊,感受著僅存的親情。


當他像以往一樣,想在某個字上畫個笑臉,一向健朗的爺爺卻忽然倒地,爺爺成了植物人。


每次看到爺爺躺在床上,不聲不響,睜著空洞的眼睛,黎淮就憤恨那時的自己,為什麼不聽點話。


前段時間書法展忽然消失,是因為爺爺蘇醒了,可是卻帶來了更大的噩耗。


爺爺時間不多了,他有了意識,昏睡那麼長時間,記憶一點點復蘇,看到黎淮那刻,慈祥的聲音沒有任何責怪:「小淮怎麼長這麼大了,有女朋友了嗎?」


8


瞭解到這些事情,我更心疼黎淮了。


爺爺走的那天,下了一場大雪,白花花的雪花隨著靈幡一起飄揚。


我當作黎淮的假女朋友,也出席了這場葬禮。


葬禮結束後,旁人都走了,也是,一個昏迷多年的人,早就不在大家記憶裏了。


這兩天忙著葬禮,黎淮額前的碎發變長了許多,壓著眉眼,讓他整個人潦倒痛苦。


他拿出一瓶酒,灑在墓前,看著照片裏的那個小老頭,黎淮笑了:「這是你最喜歡的酒,你最喜歡的雪天。」


「現在,就讓它們陪你一起走……」


風吹雪落,伴著思念的人的心聲,希望能夠飄向足夠遙遠的遠方。


我參加黎淮家庭的葬禮被人拍到發到了表白墻上,所有人都在評論區猜測我和他是什麼關系。


舍友卻驚訝得不行:「厲害啊司彤,你都見家長了。」


我頭搖成撥浪鼓:「假的,都是假的。」


下一刻卻收到了他的消息,黎淮約我見一面。


我想好好打扮一番,又想到葬禮剛結束不久,便隨便穿了件得體的衣服。


雪後的湖面已經結冰,偶爾會有一兩隻鳥落在上面。


黎淮早早地就等在那裏,周身圍繞著一股寒氣。


我率先開口:「黎淮,表白墻的事情……」


他低頭看我,沒有了以前的疏離,說話的音色也溫和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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