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那廂,沈時葶正趴在圓凳上嘔吐半響,接過妙娘子遞來的茶盞,咕嘟咕嘟灌下一整碗,卻還是不夠,遂又自己提壺去倒。


  她嘔得眼角都閃著淚光,塞下一顆蜜餞後,嘴裡的苦澀才暫緩一些。


  妙娘子目瞪口呆地看著她邊空空蕩蕩的藥盞,道:“陸世子的藥,你怎麼給喝了?”


  然,最要緊的還不是這個,她緊接著又問:“你怎的沒將人留下,我教你的那些,你用了麼?”


  姑娘擦了擦眼角的淚,直朝她搖頭。


  不過,她從懷拿出一把扇子,遞到妙娘子眼下。


  正是陸九霄那把玄金色折扇。


  這回,不是他落下的,是她偷偷留下的。


  -


  夜裡,璽園。


  陸九霄徑直踏入西廂,正走著,就見前頭廊下燈火璀璨,幾個丫鬟小廝挑著燈候在一旁。


  那一身暗綠錦服的女子端著身子立在臺階前,婦人髻,翡翠飾,很是大氣沉穩。


  陸九霄遠遠頓住步子,眉頭輕擰,抬腳上前道:“母親。”


  袁氏回過頭,一張年過四十的面容依舊難掩年輕時的姿色,旁人總說,陸世子一番姣好的容貌,是承了她。


  可陸九霄知道不是,他的模樣,沒有哪一處像她的。


  袁氏不知在此候了多久,聽到他的聲音,眉頭還沒放下來,便又聞見一股子濃鬱的香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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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蹙眉道:“你又去那些地方了?”


  陸九霄沒吭聲,但答案顯而易見。


  他問道:“夜深,母親怎這個時候來?”


  袁氏默了許久,才開口道:“你父親書信回來,算算日子,再有五六日便要抵京,你搬回府上住,那些玩意兒,少沾,若讓你父親瞧見,難免又要動怒,生出嫌隙。”


  母子二人相顧無言,一眾丫鬟小廝凝神屏息,唯恐世子爺一個不肯服軟,場面將會十分難堪。


  好在,陸九霄隻是輕輕點了下頭,“行。”


  袁氏擔憂地多瞧了他幾眼,滿腹苦口婆心的,對著他卻半個字說不出口,長嘆一聲,揚車而去。


  陸九霄在門外站了半響


  ,瞧著那愈來愈小的馬車縮影,便想起一樁事來。


  半年前他同那些個狐朋狗友在戲樓聽曲,其那孟景恆的母親當即揪著他的耳根子將人提回了家。


  據說還挨了幾板子,在床榻上趴了兩個月才恢復元氣。


  而陸九霄自幼以來,就是將天給捅了個對穿,袁氏也不過是像今日這般,皺著眉頭,似斥非斥。


  他提了提唇角,徑直回了寢屋。


  小丫鬟伺候陸九霄寬衣,將換下的那身袍子抱在,她拎著衣裳抖動兩下,仰頭遲疑道:“世子,您那把扇子呢?”


  聞言,陸九霄回過神,不知想起什麼,驀地一笑,道:“被貓偷了。”


  啊?


  小丫鬟一頭霧水,抱著衣裳穿過長廊,碎碎念道:哪來的貓,能在世子眼皮子底下偷東西,這膽兒可也太大了!


  作者有話要說:嗚,來了!


  陸九霄:你看我,是像會得風寒的人麼?


  遂——


  兩眼一黑,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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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月牙印


  《芙蓉帳》10


  翌日,晨光熹微,旭日東升。


  永定侯府的宅院位於賀府斜對面,因而陸九霄的馬車剛停下,便撞上了握佩劍、衣冠正經的賀凜。


  雖同是世家子弟,但像陸世子這樣遊好闲的還真是不多,賀凜冠著個都督的職稱,除卻休沐外,每日都要去軍營練兵。


  他腳步一頓,四目相對,就見陸九霄先移開了視線,扭頭往侯府去。


  “他回府了?”賀凜瞧著那扇緊閉的漆黑大門道。


  護衛在身後頷首,才說:“侯爺將抵京,陸世子許是回府候著。”


  賀凜點點頭,此時小廝正將馬匹牽了過來,他一拽住韁繩,正欲上馬時,又吩咐道:“這事別叫阿敏知曉,省得她跑去陸九霄面前作,真當那小子回回能都讓著她?”


  護衛尷尬地抓了抓鼻尖,應了聲是。


  此時,陸九霄才剛一邁進小院,一眾丫鬟婆子便圍了上來,噓寒問暖,好不周道。


  永定侯隻這麼一個兒子,自是金貴,脾氣古怪難伺候,又常不歸府,一次回來,便惹得眾人嚴陣以待,生怕哪處被挑出了錯。


  你一句我一句的,聽得陸九霄煩躁不已。


  眼看就要拉下臉,就見廊下蹦出個青綠色人影,踏著水粉色荷花繡鞋,溫婉端莊又蘊著一絲俏皮,同袁氏有八分相像。


  這便是侯府嫡幼女,陸菀。


  陸菀提著裙擺款款走近,笑著說道:“哥哥總算回府了,母親要我候著你,瞧,我還給你的院子搬了幾株水仙來,好不好看?”


  順著陸菀指尖的方向,是一處碧藍色的荷池,冬日剛過,荷包都還未開花,綴上幾朵亭亭玉立的水仙,確實是雅致許多。


  但陸九霄不是個能欣賞這種雅致的人。


  他敷衍地瞥了一眼,又敷衍地點點頭,道:“行了,花我看了,我人你也瞧見了,回去同母親復命吧。”


  說罷,他頭也不回的踏進屋裡。


  陸菀嘴角的笑意頓時癟了下來,兩道細眉顰蹙,抿了抿唇小聲道:“沒情-,就這樣,能給我找著嫂子才怪呢!”


  -


  陸九霄當真在府裡安分了兩日,但那是於他人眼裡的安分。


  這府沒有會彈琴吹簫唱曲還能逗樂的姑娘,隻有一壇壇香醇濃厚的烈酒。


  秦義與尹忠二人被迫上桌與世子賭牌,回回輸了個精光,不僅是將這個月的俸祿給賠了進去,險些連身上這幾件新衣裳都沒保住,還是再哭窮之下,陸九霄嗤笑一聲,才大發慈悲地準許他二人赊賬。


  拿下個月的俸祿赊。


  如此下去,不等侯爺回府,他二人全部家當都得搭在這兒。


  秦義小心翼翼地給主子斟酒,接到尹忠的一記眼光,才賠著笑臉開口,道:“主子,聽說近日百戲園好不熱鬧,茴香姑娘新編了支舞曲,瞧得那些個公子哥眼裡都在放光。”


  陸九霄懶懶地搖著骰子,應了聲“嗯”,揭開蓋一瞧,個五個六,他嘴角一翹,屈指扣了扣桌幾,“記賬。”


  秦義心頭滴血,忍著記上一,繼而勸說道:“主子不去瞧一眼?茴香姑娘可惦記您去呢。”


  他咬咬牙,愈說愈放肆道:“茴香姑娘那雙,嫩如柔荑,給主子斟酒,再好不過。”


  尹忠閉上眼,簡直沒耳聽。


  “噔”地一聲,陸九霄的酒盞擱置在桌幾上。


  也不知是哪一個字得了世子爺的意,他一眼不眨地望著啰哩巴嗦的秦義,瞧得秦義一腦門子的汗。


  陸九霄忽然彎了彎眼角,的骰子丟進盞,“也是。”


  那雙嫩如柔荑的啊,就應該給他斟酒。


  一刻鍾後,馬車途徑迎安大道的分岔口。簾子裡頭飄出一道聲音:


  “往左走。”


  往左走,去花想樓。


  他的扇子,還在那隻貓裡呢。


  -


  這廂,沈時葶緊攥著玄金折扇惴惴不安。


  日了。


  第日了。


  莫非是她想錯了,這扇子於他,並無甚重要的?


  倏地,身後傳來“吱呀”一聲,沈時葶當即回過身去,就見石媽媽皺著眉頭瞧她,顯然也瞧見了她的折扇。


  她半信半疑地問:“這扇子,當真是陸世子給你的?”


  沈時葶心沁了點汗,面上卻是冷靜地頷了頷首,“自然是。”


  石媽媽煩躁地搖了兩下團扇,那把玄金折扇是陸九霄的,她自然不會認不出。


  陸九霄何曾將這不離的扇子贈人過?那自是沒有的。


  石媽媽瞧在這一層面子上,也由得沈時葶暫不接客,畢竟她的頭夜給了陸九霄,若是陸九霄當真對她上了心,石媽媽也不能隨意就讓她伺候旁人,屆時再得罪了那尊閻王,指不定要鬧出什麼事來。


  可都日了,日不曾來,顯而易見的,世子爺也並未對她多上心。


  不待石媽媽再開口,妙娘子便匆匆而來,她腳步一頓,


  張了張嘴,好半響才道:“陸世子來了,指了幾個姑娘彈曲斟酒。”


  沈時葶屏息望過去,就見妙娘子朝她搖了搖頭。


  見狀,石媽媽深深地望了她一眼,提步離開。


  沈時葶一顆心如墜寒窖,她知道,今夜陸九霄不指她伺候,她的好日子便到頭了。


  這扇門之外,還有許多形形色色的男人,有無數個李二,等著她伺候。


  姑娘一張臉煞白煞白的,那扇柄硌著心,才勉強找回一絲鎮靜,她朝妙娘子道:“娘子給我梳妝罷。”


  而另一頭,棠梨閣裡好不熱鬧。


  五顏六色的姑娘們左右擁蹙,像一池子花堆壓在陸九霄身上,他嘴角噙著笑意,十分熟稔地低頭抿住遞過來的杯盞,那杯盞便輕輕抬起,順勢將酒緩緩倒入他口。


  琴娘指下的琵琶名曲“嘚唥”一聲急轉,似是能推波助瀾,讓這屋子裡的暗香浮動得更快,更旖-旎。


  陸九霄順著眼前那隻白皙的腕,側身看去,眼尾一抬,漫不經心道:“你叫什麼名字?”


  “回世子的話,奴名喚王芩,伺候過世子幾回的。”


  她說著,背脊立直了些,可眉眼卻低了下去,那張看著比旁人要素淨許多的臉,在這一簇繁花裡,顯得尤為扎眼。


  陸九霄捏著她的下頷,迫使她抬起臉來,正好王芩肩上的衣裳滑落了一寸,露出才好不久的鞭痕,青的青,紫的紫,叫人好不心疼。


  於是,她哽咽一聲,“世子……”


  這一聲“世子”,可謂餘音綿綿,繞人心弦。


  都不必陸九霄細問,王芩便等不及將來龍去脈言明道清,甚至將罩在身上的小衣給拂了去,露出一片可憐見兒的傷痕。


  饒是一旁伺候的姑娘們見狀,也都忍不住紛紛倒抽了一口氣。


  此般模樣,任誰見了,都難以不泛出點同情來。


  何況是男人呢。


  果不其然,就見陸九霄眉頭一擰,拿起酒盞抿了口酒。


  王芩見此乘勝追擊,哭得愈發忘我,腦袋一歪,直直靠在陸九霄的胸膛上,當即便浸湿了一片。


  沈時葶推門而進時,瞧見的便是這樣一幕——


  小姑娘端著梨木託盤的微微一頓,在眾人驚奇的打量下,指尖暗暗用力,扣緊託盤,緩步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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