滾燙的茶水濺射在蘇培盛的腳上。
蘇培盛疼得臉一下都變了。
現在天熱,他們太監穿的靴子也薄了,這一薄水燙上去就跟澆在上面似的。
蘇培盛忍著疼,道了聲是。
等出了翊坤宮後,他見四處無人,忙脫了靴子,腳上起了好幾個水泡,紅了一片,“這什麼玩意!還當自己還是以前的皇貴妃呢!也就我們阿哥心軟!”
“前面那個不正是四阿哥身旁的蘇公公?”
曲蓮遠遠瞧見蘇培盛的背影,一眼就認出來了。
德妃看過去,怔了下。
蘇培盛已經聽到動靜,忙把靴子穿上,回過頭瞧見是德妃時,心裡暗暗道了聲倒霉。
他擠出一張笑容,狗腿似的跑上前來打千行禮:“給德妃娘娘請安,娘娘萬福金安。”
德妃臉上帶著笑,仿佛沒瞧見蘇培盛剛才穿靴子的動作,“蘇公公這是來給四阿哥辦事啊?”
“是,是,不是,不是。”
蘇培盛本想承認,可轉念一想,這附近就是翊坤宮,承認了豈不就是意味著承認四阿哥過來關心皇貴妃娘娘。
身為四阿哥心腹,蘇培盛自然知曉四阿哥夾在生母和嫡母之間,有多難做人。
曲蓮臉色一下黑了。
德妃卻笑笑:“那想來是私事,事情可辦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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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培盛紅著臉皮點頭:“已經辦妥了,奴才這正打算回去呢,四阿哥身旁離不得人伺候。”
“是啊,到底是你伺候的周到。”德妃淡淡點了下頭,擺了下手:“你且去吧,本宮就不耽誤你的事了。”
蘇培盛打了個千,匆匆告辭,走的跟後面有鬼在撵似的。
曲蓮小聲對德妃道:“娘娘,這蘇培盛也不像話,當著您的面就扯謊呢。”
德妃平靜道:“他也是為了他的主子。”
蘇培盛在德妃那裡不敢走快,離得遠了簡直小跑著回到阿哥所。
胤禛瞧見他滿頭大汗進來,眉頭微皺,“這去一趟翊坤宮,你怎麼這副德性?”
蘇培盛大氣不接下氣,“爺,別提了,奴才出來後碰見德妃娘娘了。”
胤禛臉色微變,“那額娘可是知道了?”
蘇培盛低著頭,“奴才想德妃娘娘定然是知曉,隻是沒說穿。”
胤禛臉色綠了綠,盯著蘇培盛,手指了指他:“你叫爺說你什麼好,攏共爺也就交代你辦這麼一件事,你還能辦成這樣!”
蘇培盛被罵的頭也不敢抬起來。
也的確,四阿哥罵的對。
這要是擱在大阿哥、太子那裡,可就不隻是罵幾句而已,怕是要挨板子。
“行了,別裝相。”
胤禛不耐地虛踹了下蘇培盛的腿:“額娘那邊怎麼樣?病得厲不厲害?”
蘇培盛連忙頷首:“皇貴妃娘娘瘦了不少,奴才鬥膽瞧了一眼,嘴唇都白了,還咳嗽不停。”
胤禛眉頭緊皺,即便皇貴妃做的再不好,她到底養了他這麼多年,胤禛問道:“那你可問了她吃的什麼藥,每日吃幾回?”
蘇培盛又尷尬了,他扯了扯唇角,“四阿哥,奴才壓根沒機會問,奴才過去,皇貴妃娘娘見您沒去,便、便發火了,拿茶盞砸了奴才,讓奴才滾。”
胤禛臉上的擔憂如潮水一般褪去。
他看向蘇培盛,“額娘隻怕還罵了我吧?”
蘇培盛不說話。
但胤禛何其了解皇貴妃的脾氣。
見胤禛神色難看,蘇培盛忙安慰道:“爺,皇貴妃娘娘是身體病了,才會胡思亂想,等病好了,她自然知道您的良苦用心。您這些日子沒命地苦讀習練騎射,都是為了她。”
胤禛擺擺手,神色有些許頹唐。
他道:“不必說了,我心裡有數,你先下去吧。”
蘇培盛隻好吶吶地道了聲是,在他要走出書房的時候,胤禛又說了句:“你腳上的傷回頭自己去拿藥擦一擦。”
“是,爺!”
蘇培盛高興地答應一聲。
他出來後,尋了傷藥擦了腳上的傷,疼得龇牙咧嘴的時候,心裡盤算著該怎麼幫爺寬心。
他們爺看似沉穩,做事不留情面,可實際上卻是最心軟不過的。
換做是旁人,皇貴妃被禁足這麼大的醜聞,又做出的是那樣的醜事,早就和皇貴妃一刀兩斷。
也就是他們爺,還擔心著皇貴妃的身子,冒著危險讓他去翊坤宮。
蘇培盛思來想去,求到了胤福頭上。
他們爺在兄弟裡也就和六阿哥能說得來,六阿哥這人也厚道,嘴巴緊,信得過。
胤福沒有答應,而是對蘇培盛道:“這事你找我,我也幫不上忙,得四哥自己拿主意,心裡想開才行。”
清官難斷家務事。
蘇培盛隻好死了這條心。
胤禛沉悶了數日,在某個夏日午後,借了身子不適的借口,去了翊坤宮。
蘇培盛跟了去,負責放風。
放風的時候,蘇培盛心裡暗罵了好幾句娘!
“四阿哥可總算來了。”
皇貴妃抵著嘴唇咳嗽數聲,語氣要多尖酸有多尖酸。
胤禛面上一紅又是一白,“額娘……”
“別喊本宮額娘,本宮沒福氣有你這個兒子!”佟佳氏把所有的氣都撒在了胤禛身上,“本宮被禁足這麼些日子,你竟一直不聞不問!”
胤禛嘴巴張大,片刻後沉悶道:“是兒臣不是。”
他隻字不提自己這些日子為佟佳氏做出的努力。
佟佳氏盯著他,那眼神瘋魔帶著濃烈的恨意和百般復雜的情緒。
她突然重重咳嗽數聲,咳的撕心裂肺。
胤禛忙上前,端起旁邊的茶水遞給佟佳氏,又伸手去拍佟佳氏的後背,給她順氣。
“額娘,您喝口水。”
佟佳氏沒接過茶盞,反而緊緊抓住胤禛的手臂,金指甲套深深地陷入皮肉當中,胤禛疼得臉色都變了。
可佟佳氏卻仿佛沒瞧見一樣,她捂著嘴唇,上氣不接下氣:“你若還認本宮這個額娘,你幫我,你讓我見見萬歲爺!萬歲爺絕不會這麼狠心,真的永遠不見我的!”
胤禛此時已經分不清是手上的傷更疼,還是心更疼。
他看著佟佳氏,腦子裡想起三歲那年,他見三阿哥有一把小弓,羨慕的不得了,生辰時,皇貴妃給他準備了一把弓,“額娘的胤禛,便是要天上的星星,額娘也給你摘。”
那時候,他真以為皇貴妃是自己額娘,也想過日後要如何如何孝順她。
但後來,一切都變了。
胤禛對上佟佳氏已經瘋魔了的眼神,他抽回手,在佟佳氏不可置信和憤怒的眼神下,說道:“我答應您,但這是最後一回。”
第233章 第二百三十三聲
“爺!”
眼見胤禛出來,蘇培盛連忙迎了上去。
他在門口放風,看著外面侍衛走動,心一下提起來,一下放下,這輩子估計都沒這麼刺激過,簡直就像是做賊。
不,還不如做賊呢。
做賊被發現,頂多被打一頓,皇貴妃這裡可是萬歲爺明令禁止闲雜人等出入,這要是被發現,保不齊小命就沒了。
胤禛神情冷漠麻木,嗯了一聲,“快走吧。”
蘇培盛應了一聲,眼神一低,卻是瞧見四阿哥袖子上暈了一片血跡,他瞪大眼睛,“爺,您的手!”
胤禛低頭舉起手瞧了一眼,右手手腕上有明顯的五個手指印,皮肉都揭開了,怪不得袖子都有血跡了。
“不是什麼大事,趕緊回去。”胤禛平靜說道。
蘇培盛眼睛都要掉出來了。
這還不是什麼大事!
他想嘀咕抱怨,可他們爺分明是不願意說這事,隻好把話都咽了回去。
胤禛雖然答應了皇貴妃,但要叫皇阿瑪去見皇貴妃,他心裡到底沒有把握。
說到底,就算是皇太後,也不能讓康熙想幹什麼就幹什麼。
康熙早聽到他心裡的事,隻揣著明白裝糊塗。
等胤禛連續好幾次功課都被師傅們誇贊後,康熙才給他準備了個機會,他也想看胤禛到底打算怎麼說。
“你這些日子功課不錯。”康熙在胤禛屋子裡的羅漢榻上坐下,“長進了不少。”
“謝皇阿瑪誇贊,都是師傅諳達們教得好,也是皇阿瑪給兒臣等人一個勤學苦讀的榜樣。”
胤禛緊張地手都在發抖。
這單獨和皇阿瑪在一起,還要說出那件事。
饒是胤禛,也心裡在打鼓。
他也做好了最壞的準備,倘若皇阿瑪厭惱了他,他也隻當是自己還了皇貴妃的恩情。
康熙眼神掃過胤禛,看破不說破,笑眯眯道:“真是當了哥了,越發懂事了。朕獎賞你,你提個要求,若是不難辦,朕便答應你了。”
胤禛先是心裡一喜,隨後又起了擔憂,莫非皇阿瑪是知道他的事,故意試探他?
康熙捧著茶,穩坐泰山一樣地等著胤禛的反應。
老四不蠢嘛。
能想到這茬兒。
“皇阿瑪,”胤禛掀起袍子,屈膝跪下,“兒臣鬥膽,請皇阿瑪去看看皇額娘。”
康熙眼睛眯起,眼神掠過若有所思的神色。
他隨手將茶盞放下。
屋子裡悄然無聲。
梁九功都忍不住嘀咕,四阿哥這是孝順,還是愚蠢?
這陣子萬歲爺多惱怒皇貴妃,他難道看不出來?非要在這個時候提起這事,萬歲爺怕是要連他也一塊厭惡了。
康熙摩挲著拇指的扳指,不開口,垂眼看著胤禛。
豆大的汗珠順著胤禛的臉頰滑落。
他這時候才知道皇阿瑪的威嚴有多可怕。
可即便再來一次,胤禛也絕不會後悔。
康熙倒是難得對胤禛起了幾分欣賞,“你可知道你皇額娘為什麼被禁足?”
“兒臣知道。”胤禛低著頭。
巫蠱之術的事,康熙雖然下了禁令,禁止任何人談起,可當日胤禛他們就在宮裡,這麼大的動靜,怎麼可能不讓人去打聽?
“你既知道,還要替她求情?”康熙聲音聽不出喜怒。
胤禛忙道:“兒臣不是想替皇額娘求情,萬歲爺既然罰了皇額娘,便定然是皇額娘有錯。兒臣隻是想全了皇額娘的心,讓她能再見見您罷了。”
“你不怕朕動怒?”
康熙說道。
胤禛露出一個無奈的笑容,“兒臣怕,但兒臣還是要說,若是知恩不報,豈非禽獸?”
康熙以前覺得這個兒子被佟佳氏寵溺縱容的有些驕縱。
這些年卻是發現這個兒子絲毫不遜色太子和大阿哥,有情有義,有禮有節,進退有度。
但,“朕不會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