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我沒有心軟:


「江以延,人該為自己的行為負責。你選擇了她,就該一路走到黑。」


「路是你自己選的,怪不了任何人。」


他低聲哀求:「別這麼對我,綿綿,別這樣……」


當初那樣閃耀的一顆星,突然黯淡得不像話。


我一字一句:「江以延,別對不起她。」


他默默地盯著我。


眼裏情緒翻湧,好像含著無盡的、沒有說完的話。


可最後,都歸於沉寂。


他說「好」。


他說「對不起」。


他說「如你所願」。


我揚起笑容,對他說:「祝你們幸福。」


20


妹妹和江以延的婚禮我還是沒有參加。


我知道的,有我沒我都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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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不一定願意看到我。


我託黎洛送去了結婚禮物。


後來,我如願去了巴黎。


其實我讀書一直很厲害的。


不過那時候的我,心甘情願做江以延的後備軍。


他失憶了也好。


我本來囚困在他為我描繪的那一片天地。


現在不一樣了。


我走出去了,才知道,前面的風光,真是無限好啊。


再後來,我聽說,他們生了一個可愛的孩子。


是個粉雕玉琢的女孩,長得很像妹妹小時候。


媽媽在一萬多公裡之外問我:「綿綿,你什麼時候回來?」


「再說吧。」


他們也被我留在了原來的地方。


我看了一眼前方,鵬程萬裡,花團錦簇。


我不會再往回走了。


【江以延的番外】


1


婚後的第五年。


小黎告訴我,他看到盛琪和一個陌生男人逛商場。


過去了這麼些年,嫂子這個稱呼,他依舊隻給過綿綿。


我沉默著抽煙。


直到他把一份親子鑒定書擺在我面前。


上面寫著,我養了三年的孩子和我沒有任何血緣關系。


「江以延,你活該。」


我活該得不到幸福。


小黎怪我,我一直都知道。


他喜歡綿綿,從很久很久以前就喜歡。


小心翼翼,以朋友的名義,不敢讓她知曉半點......


在綿綿離開的第一年,我就想起了所有。


我想起中學時路燈下的影子。


我想起我們並肩躺在操場上,高聲談未來。


我想起她對我說,婚紗照要在梧桐路拍。


秋天的梧桐葉飄飄揚揚地落在我們肩上,肯定會很好看。


我想起她對我說,我們會生一個孩子,然後給他全天下最好的愛。


我想起她對我說,我們一定會幸福。


她佔據了我青春的全部,她是我這部人生電影裏,早已確定的女主角。


在無數個輾轉反側的夜裏,我聽著身旁人呼吸綿延,總想起十八歲時的那個午後。


她趴在課桌上,問我:「你要考去哪裡?」


我們約定會永遠在一起,我會牽著她跌跌撞撞向前沖。


可我弄丟她了。


弄丟了那個滿心滿眼都是我的姑娘。


想念是會呼吸的痛。


我從來沒這麼渴望過再次失憶。


卻又貪婪地,從這些回憶裏,汲取愛和力量。


這幾年,我如同行屍走肉一般活著。


靠她曾經給我的愛過活。


2


是什麼時候發覺不對勁的呢?


是在醫院初見那天。


她一出現,我心底猛然一悸。


盛琪握緊了我的手。


這幾年的臥底生活,我能將情緒藏得很好。


當我得知她是我的愛人時,我的第一想法是,盛琪怎麼辦?


那時候她還是趙薇薇,一個無父無母的孤女。


心地善良,有勇有謀。


她符合我對另一半的所有幻想。


我以為我是愛她的。


至於對綿綿,我以為那是愧疚。


畢竟她的那張臉,蒼白又脆弱,看著很讓容易讓人心軟。


更何況,她有一雙會說話的眼睛。


那雙眼睛裏,飽含悲傷和對我的控訴。


我害怕看到那雙眼睛。


它們時時刻刻提醒我,我是個多麼可惡的人。


可人總要做出選擇。


至於那十五年,我能忘掉,她也能忘掉。


我甚至卑鄙地想,就讓她當我死了,從來沒有回來。


畢竟沒有我的這三年,她也過得很好。


而趙薇薇隻有我。


失去我,她會死的。


就這樣,我對綿綿說:「我已經對不起你了,我不想再對不起她。」


我真他媽是個混蛋。


我怎麼能對她說出這種話?


我該死。


我活該失去她。


3


小黎等著看我的笑話。


我卻松了一口氣,說:「謝謝你。」


謝謝你讓我解脫。


我是個卑劣的人。


我一直找不到理由,結束這段婚姻,如今,小黎為我找到了理由。


盡管他的初衷隻是讓我難堪和痛苦。


他驚訝地看著我,片刻後,又默然。


他也明白,這段婚姻,早該走到盡頭。


在很久之後,我問過他:「你為什麼不去找她?」


他搖搖頭,眼神閃亮:「她有更廣闊的天地,她值得更好的。」


是啊,她值得更好的。


她早就不屬於我了。


其實最通透的人,一直是小黎。


4


我拿著那份親子鑒定書回了家。


不是,那不是我的家。


沒有她的地方,怎麼稱得上家?


盛琪臉色灰白,恨恨地盯著我。


一雙眼睛像是要滲出血來。


她和綿綿到底還是不同。


綿綿就算再心有不甘,也不會傷害其他人。


我的綿綿,是個多好多善良的人吶。


瞧我,我都做了些什麼,才會讓她毅然決然地離開我。


盛琪哭喊著:「你給不了的,憑什麼不讓別人給我?」


我悶頭抽煙。


她要的愛,我給不了。


她見過我愛她的樣子,所以我不愛她,她一看便知。


我的生活像脫軌的火車,我想過讓它回到正軌,可我的心卻不允許。


我做不到。


我再也忘不掉那十五年。


從綿綿離開的那天起,我的心臟就被想念和愧疚蠶食出一個又一個可怕的空洞。


千瘡百孔。


我嘆口氣:「盛琪,我們兩清了。我不欠你什麼。」


曾經的美好和激情,早就被時間和怨恨磨得稀碎。


盛琪扔來一個花瓶。


花瓶落地,碎片四濺。


「你以為你可以去找她了嗎?她早就不要你了!你別自作多情,她比我們所有人過得都要好!」


她說得對。


這些年,綿綿過得很好。


我曾偷偷去看過幾眼。


她被一個高大的法國男人攬在懷裏,笑容恬靜。


那是一種歷盡千帆的溫柔,對所有事物都溫柔淡然。


而我,也從來沒見她過生日的時候,笑得那麼開心。


整個人像是發著光。


我伸出手,試圖觸碰這束光。


可很快,它就從我指縫裏溜走了。


這份幸福本來是屬於我的,本來觸手可及。


是我搞砸了一切。


我像活在陰溝裏的臭蟲。


我忌妒得發狂,卻都是徒勞。


搖籃裏的孩子午睡醒來,哇哇大哭。


他們爭先恐後地去看孩子。


一大家子的笑聲,飄出好遠好遠。


男人還為她種了一片玫瑰園,我看他澆水,看他除草。


而她踮起腳尖,為他擦去額角的汗珠。


每天的清晨和傍晚,他們都會從玫瑰園裏走過。


他該是很愛她。


他一定很愛她。


保姆帶孩子出門的時候,我裝作路人,與他們擦肩而過。


孩子的眼睛、鼻子、嘴唇,都像極了她。


真好。


她值得的。


她值得這一切。


5


「就算你死在那輛大貨車下麵,她都不會多看你一眼!」


「江以延,你真可憐!」


說著說著,盛琪突然捂臉痛哭。


「看看我們,我們都做了什麼啊!」


「我怎麼會選擇要你,不要姐姐……」


她跪坐著,雙肩顫抖。


家裏一片狼藉。


輕輕被動靜吵醒,光著腳丫出來,揉著眼睛,軟軟地喊我:


「爸爸,怎麼了?」


她看清家裏的情況,嘴一癟,就要落下淚來。


我想上前哄哄她。


盛琪卻連忙把她抱進懷裏,一臉兇意。


像隻護崽的母獅。


我自嘲地笑笑。


我是真心愛過這個孩子的。


她哪哪都像盛琪,唯獨那雙純凈的眼睛,像極了綿綿。


「就這樣吧,盛琪,我們放過對方吧。」


6


我們要離婚的事情,很快被盛琪的爸媽知道了。


我們的婚姻,沉沒成本太大。


甚至讓他們失去了一個女兒。


他們一時沒法接受。


盛母怒氣沖沖,第一次打她:


「你就不能像你姐姐一樣,讓人省心一點?!」


話說出來,我們都是一愣。


其實他們已經很久沒有提起綿綿了。


她是我們心上的一根刺。


光是看一眼,都會想起那種疼。


盛琪突然發了狂:


「我就不該回來!你們本來是一家人,都是我的錯!」


「是我逼走了姐姐,我走!」


盛父起身去追。


盛母氣急攻心,暈倒了。


送去醫院檢查,查出了癌癥。


肝癌晚期,沒多久好活了。


歷經多時,我才再次從手機裏聽到了綿綿的聲音。


「媽得了癌癥,你要不要回來看看?」


她沒說好,也沒說不好。


隻是打了一筆錢過來,那些錢,足夠支付一切治療費用。


盛琪垂著頭:「她不會回來了。姐姐一旦決定向前走,就絕不會回頭。」


盛母日日夜夜將手機放在床頭,等一個遠洋的電話。


後來,她清醒的時候很少,卻總問:


「綿綿打電話來了嗎?」


「綿綿什麼時候回來?」


問到第一百次時,我告訴她:


「她不會回來了。她從沒想過回來。」


「你們以前做了什麼,你們還記得嗎?」


這個曾經潑辣驕傲的母親,突然在一瞬間就蒼老下去。


在生命迅速枯萎的時候,她才終於承認,她做錯了。


盛父站在窗外,渾身顫抖,泣不成聲。


綿綿你知道嗎?


我們都知道錯了。


可這些,對於你來說,已經不重要了吧?


既然你已經選擇奔赴前面的風景,就不要再回頭看了。


7


盛母的葬禮過後,我和盛琪辦理了離婚。


孩子歸她。


我再次一無所有。


我走遍了這座城市。


卑微又偏執地尋找綿綿留下的痕跡。


我們一起在奶茶店留下的便箋紙,我們掛在許願樹上的紅飄帶,我們在大橋上綁的同心鎖……


這些東西,我都找到了,都收起來了。


我又去巴黎看了她。


她帶著孩子在公園裏玩耍。


孩子是個很漂亮的混血寶寶。


很愛笑,笑起來很像她。


總有路人駐足,捏捏他紅撲撲的臉蛋。


我站在陰影裏,一動不動。


近乎貪婪地盯著她的臉龐。


孩子手裏的紙飛機晃晃悠悠落地,落在了我腳邊。


他朝我跑來。


正和鄰居聊天的綿綿扭頭,朝這裏望來。


我慌忙蹲下,以此躲避她的目光。


我沒有資格出現在她面前。


我根本不配。


孩子從我手裏拿過紙飛機,奶聲奶氣地問我:「叔叔,你怎麼哭了?」


我怔怔地摸了摸臉。


微風吹來,臉上一陣涼意。


「叔叔,你不開心嗎?」


我很開心。


看到她幸福,就足夠了。


我摸了摸孩子的頭,起身離開。


他沒有追問,隻是噠噠噠地跑遠,嘴裏喊著:「媽媽,他聽得懂我說話,他和你是一個地方的人!」


綿綿說了什麼呢?


她認出我來了嗎?


就算認出來了,她也不會跑上前來,和我敘舊吧。


我抬頭看向夕陽。


綿綿,前面的路還那麼長,可我一個人,該怎麼走啊?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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