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臉上看不見一點恨意,也看不見任何對父母的怨懟。
翟父的手掌在身側死命攥緊,他胸腔內竄過恐懼和憤怒,在將要化作對翟青漁的呵斥之前,賞南突然出聲讓翟父一個字都沒能成功發出。
賞南:“考大學?青漁哥?你也要去上大學嗎?來我的學校吧,正好青明也在,多有趣啊,首都的醫生也很厲害,說不定能有醫生治好你的腿呢,國內不行我們還可以出國嘛,我覺得你……”
“你懂什麼?!”翟父忽然爆發了,並且被他怒斥的對象不是翟青漁,而是賞南。
賞南被他吼得愣了一下。
“爸,”翟青漁臉上的笑緩緩地收了起來,漠然的陰鬱鋪天蓋地地壓往翟父的方向,“他小明的朋友,還隻是個小孩。”
李七棟也覺得翟先生的父親發火發得莫名其妙,從一開始就莫名其妙,現在簡直……簡直像極了他以前照顧過的那個神經病。
翟父在怒吼完之後也知道自己失態了,他看了看左右竊竊私語看熱鬧的人,扯了扯衣擺,“青漁,我和你媽都是為了你好,青樰山的風水有利於你養病,如果你一定要去外面,那就好自為之。”他丟下這麼一句無情的話,拉著翟母從旁邊的走廊離開,一點都看不出對翟青漁的疼惜,盡管他們無比現在翟家的花團錦簇都是開在翟青漁的骨血之上。
翟青漁不為所動,他偏頭看著賞南,“被嚇到沒有?”
賞南搖搖頭,他剛剛本來就是裝的,“青漁哥,你還好嗎?”
翟青漁忽然一笑,“我很好。”
李七棟看看賞南,再看看翟先生,完全不明白這兩人在聊什麼,不止是說出口的話,還有眼神的來去,完全看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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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賞南,你沒來真是太可惜啦!”電話裡的翟青明舉著手機大喊,“這裡的溫泉泡著也太爽了,你也隻有眼饞的份兒了。”
翟青明打來電話的時間是晚上,外面的天電閃雷鳴,眼看著就要下雨了。
來芸城這麼久,倒是第一次下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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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饞,我隻想睡覺。”賞南手裡抓著一把棋子,對面坐著翟青漁,他隨心所欲的亂下,翟青漁把他殺得片甲不留。
翟青明聽見了雷聲,聽見了棋子落下清脆短促的聲音,“你在和誰下棋?”他警惕地問道。
賞南用極快的速度看了翟青漁一眼,回答道:“和你哥啊,還能是誰?”
“喔……”翟青明松了口氣,把自己身體全部泡進水裡,還吹了幾個泡泡,他舉著手機,忽然又把自己的頭也泡進了水裡,憋了半天的氣,他哗啦一聲抬起頭,接著耳畔還沒消失的嗡鳴聲,他對著手機大聲說,“賞南,等我回來,我要給你說件事兒!”
賞南捏著棋子的指尖一緊,他有自己的直覺,大概能猜到翟青明指的是什麼,他隻能含糊道:“等你回來再說吧。”
和翟青明打了會電話,翟青明話多,還是賞南主動說不聊了,他才罷休。
放下手機,賞南看著棋盤,身形一頓,他把手裡剩下的幾顆棋子放下,靠進椅子裡,“我又輸了。”
翟青漁裹著件黑色的純棉睡袍,腰帶系得不緊,他伸手將棋盤上的棋子一顆顆撿起來,動作透露著漫不經心的優雅,每一次動作,衣襟都會拉開一道可以窺進其中的窄隙,賞南隻看了一次,就不敢再看了。
“小明剛剛說等他回來了給你說一件事,你覺得會是什麼事?”他聲音混著落地窗外的悶雷聲,莫名令賞南的心髒開始一陣一陣緊縮。
“昂……我想不到。”賞南剛來芸城的時候,隻想著任務任務任務,就算感受到了翟青明的心意,他也沒放在心上,但現很顯然,他現在被卷入了這對兄弟之間,可令他覺得麻煩的隻有翟青明,他巴不得翟青漁喜歡上自己。
翟青漁瞥了賞南一眼,“他應該是想和你表白。”
話音一落,賞南立刻做出受到驚嚇的表情,“什麼?表白?我不喜歡青明啊,我隻把他當好兄弟,好哥們。”
雖然賞南的表情和語氣有些誇張,但翟青漁也沒有戳穿對方,因為賞南說的話是他想聽到的。
翟青漁整理著棋盤,眉眼風輕雲淡,“你打算怎麼做?”
“當然是拒絕他啊,”賞南是真的感到懊惱,翟青明對他和衛傑都不錯,從上大學以來,三人的關系一直很好,“但青明是我朋友,我應該也不能太傷他的心吧。”
“如果拒絕得拖泥帶水,對他反而是一種傷害。”翟青漁說道。
“話雖如此……”賞南猶猶豫豫。
翟青漁卻沒給他繼續說下去的機會,他柔和地笑了起來,“張媽之前泡了一壇酒,想嘗嘗嗎?”
賞南點頭點得很幹淨利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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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是用桑葚檸檬還有青樰山產的野生山葡萄釀造的,張媽說這是她祖傳的手藝,喝著又甜又香,但酒勁其實比市面上好些白酒還要厲害,可就是讓人喝了還想喝。
阿姨不止拿了酒,還拿了冰塊和一小塊蛋糕,蛋糕是給賞南的。
賞南接過阿姨遞過來的酒杯,抿了一口,等嘗到甜滋滋的味道之後,他眼睛一亮,“好喝!”
“這個酒稍微接觸空氣一段時間味道就會變差很多,所以最好是快點喝完。”翟青漁說道,一手白子一手黑子獨自下了起來,這一局怎麼走,全是他說了算。
賞南不覺得翟青漁是在騙人,因為他喝到最後一口的時候,已經品出了很重的苦澀味道,苦得他忍不住皺眉,他趕緊切了一小口蛋糕喂進嘴裡,“難怪你會讓阿姨給我帶一塊蛋糕。”
奶油的甜壓下了舌根的苦澀,賞南看著慢慢已經佔據了棋盤一半的棋局,好奇道:“青漁哥,你喝這麼慢,不怕苦嗎?”
“我更加喜歡苦澀一點的味道。”
“這樣啊,那我不喜歡。”賞南在冰桶裡鏟了兩鏟子冰塊,摟著桌子上的酒瓶又給自己倒了一杯,因為喝的時候嘗不到太重的酒精味道,又怕放久了太苦,他倒了之後就仰頭一口全喝光,“好喝。”跟果汁一樣。
第二杯酒下去之後,第一杯酒的酒勁上來了,賞南的身體開始不受控制,但他意識無比清醒,腦子也清醒,就是身體失控了。
他呆坐在沙發裡,盯著翟青漁一顆一顆地放棋子,黑的,白的,然後黑的,然後又是白的,棋子很快就要放不下了,“黑的還是白的贏了?”
翟青漁沒抬眼,“你猜?”
“白的。”賞南其實想說黑子。
他剛說完,翟青漁落下最後一顆黑子,局勢顯然,黑子贏了。
翟青漁沒去看已經結束的棋局,仿佛一切都在他意料之內,他手指搭在輪椅扶手上,目光全部都落在了賞南已經變成了粉色的臉上。
“賞南,小明向你表白的話,你會拒絕,是嗎?”他託著腮,眉眼清雋,臉部線條溫柔又不失凌厲。
“嗯,我不喜歡青明。”
“那你喜歡誰?”翟青漁追問道。
賞南歪了下頭,皺起眉,似乎對這個問題非常難以理解,所以也給不出答案,“我不知道啊。”
“轟隆”一聲,落地窗都震了震,接著就是雨點噼裡啪啦落下來,涼意也頓時從山中席卷而來。
賞南看起來似乎清醒了些,他努力坐直身體,“我還……挺喜歡青漁哥的。”
“喜歡一個殘疾?”翟青漁掀開自己腿上的薄毯,食指點了點膝蓋,“你喝醉了,開始胡言亂語起來了。”
“不不不,”賞南甩著腦袋,“我沒有胡言亂語,我是發自肺腑,我知道你是殘疾,我不介意,我能走就可以了啊,我可以做你的腿哦。”
翟青漁聽著這幾乎可以說是天真的坦白,眼底的笑意不受控制地蕩漾開,“小明知道你喜歡我,他會很傷心。”
“那我去喜歡青明好了。”賞南聳聳肩,偽作不在乎的樣子。
暴風雨已經來臨,院子裡高度稍高一些的樹被擊打得幾近斷裂,黃綠樹葉摻雜在一起漫天飛舞,宛如珠簾般的雨勢仿若成為了這棟房子的外層玻璃罩,隔絕一切人聲。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翟青漁慘白的手指動了動,他朝賞南笑笑,“如果你不介意的話,可以坐我旁邊來嗎?”
翟青漁輪椅旁邊放置著一張沙發,賞南完全不介意,他甩甩腦袋,撐著桌面歪歪扭扭走過去,那沙發在左右移動,他盯了很久,摸清楚了它移動的規律,正要一屁股坐下去,手腕突然被人大力握住,身體被猛地拽倒。
失重感讓賞南的酒醒了大半,他雙手在空氣中亂撲騰了兩下,再反應過來時,他已經坐在了翟青漁的腿上。
看著翟青漁近在咫尺的喉結和下颌,以及屁股他怎麼能坐在翟青漁的腿上?!!!
賞南慌亂地想要從翟青漁的懷裡掙扎出來,“青漁哥,我……我還是坐沙發吧,你的腿……”
賞南的掙扎完全是徒勞的,翟青漁單手握著他的腰,輕易就壓制住了他。
“本來就是壞的。”翟青漁笑起來,“吶,你都坐下了,我也沒有知覺的。”
賞南鎖骨那塊突然疼起來,他忍著沒喊出聲,他知道這其實是翟青漁在痛。
面對面說話時,賞南從來沒覺得翟青漁有多強的侵略性,他真的就像蝴蝶一樣,溫柔,優雅。
青樰山擁有的一切美好特質都在蝴蝶身上表達得淋漓盡致,可當踏進對方的領地之後,賞南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害怕緊張地蜷縮起來,他手指和小腿都忍不住在顫抖,翟青漁身上的氣息既溫和又冷淡,既溫柔又帶著極強的攻擊性。
怪物就是怪物,皮囊是什麼樣都無所謂,它們本質都一樣。
“沒關系,好醫生那麼多,說不定能好起來,就算好不起來那又怎樣?”賞南安慰著翟青漁,就算沒有任務,他也不介意腿疾這回事。
翟青漁笑了一聲,他手掌按在賞南的後背上,手指比之前要細長,眼睛也比平時要漆黑。
“你想好了?”翟青漁眸光溫潤寂寥,“喜歡我,而不是喜歡小明。”
“在一個健全的人和一個無法行走的殘疾人之間,選擇後者,你……”他比賞南大幾歲,他會為賞南考慮一些。
“翟青漁,我沒有在做選擇題,”賞南雖然因為酒精紅了臉,神態和語氣卻清明冷靜,這是賞南自己,“你也不是待選項。”
而他剛說完,翟青漁的吻就落了下來,似乎已經等待很久了。
賞南瞪大眼睛,近距離地對上翟青漁的眼睛,才發現對方的眼睛早就跟之前不同了,是很深的藍色,瞳孔外邊那一圈是黑色,內裡全是和蝴蝶翅膀一樣的藍色,夢幻靡麗。
是翟青漁,也是蝴蝶。
翟青漁清瘦有力的手指捏住賞南的下巴讓他的頭扭向自己這邊,他拇指隻是微微用力往下按了按,賞南的下唇就打開了,他低下頭,開始攻城略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