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2章

範牧村組織招考等諸事, 忙得團團轉,好容易這日考完, 範牧村又是一個人留到最後,下了學府校舍,卻看到莊之湛尚且也還在大堂裡的書案前寫著東西, 笑著上前打招呼道:“怎的還不回去?”


莊之湛抬眼看他端正做了個揖:“範大人, 這些學生名單我錄完了就回去了。”


範牧村道:“我看他們都欺負你罷, 怎麼都把這些枯燥麻煩的都給你做, 不是有書辦嗎?”卻是隱隱聽說這些日子莊之湛頗受排擠。


大概是因著從前才華甚好,本就不少人嫉妒,而如今莊之湛被皇上當朝直叱為品行不佳之人, 又是叛族之人,少不得心下稱快,越發肆無忌憚排擠起來。而昔日原本與他交好之人, 此刻也對他避之不及。


莊之湛偏也不是個安分的性子,前些日子聽說還是上了道折子, 建議要改稅法,皇上看了頗為嘉許, 命戶部詳議, 這越發得罪人了, 看來他是決議要在這孤臣一路走到底了。


範牧村原本惜他才華, 看他風姿湛湛, 亭亭皎皎,偏偏際遇堪憐,人人疏遠,不免想起自己,也起了些同情之心。


莊之湛笑道:“無妨的,本也是我該做的。”


範牧村心中不忍,招呼他道:“明日再做不遲,我看時間也還早,不若我們去花雲樓吃個便飯吧,我喜歡那裡的羊羔羹,今日特意讓人點了酒菜,留了廂,本來邀了賀知秋,結果他方才託人說他臨時有個案子要密審,沒法子來了。我還想著我一個人甚是無趣,幸而你在,同去吧。”


莊之湛也不是矯情之人,便欣然起身道:“如此便託範大人的福,也嘗嘗這名冠京城的羊羔羹了——不瞞範大人,我如今無俸祿,可是窮措大一個,若無範大人做東,還真吃不著。”


範牧村失笑:“何至於此。”他一揖:“莊兄請吧。”


花雲樓熱鬧之極,這裡本就是京中極富盛名之地,因著能遠遠望見皇宮,不少名流高官喜在此,範牧村和莊之湛一路上了花雲樓內,進了事先預定好的包間內。兩人對著小酌一番,論些詩文,說些京中的掌故闲話。


二人都博古通今,追憶起當日瓊林簪花風流之時,不免都有些惺惺相惜,多飲了幾杯,漸漸都有了些醉意,酒過三巡,莊之湛起身出來到樓下如廁。


誰知路過大堂往後穿堂去院子裡,穿過花下小路之時,卻被人叫著他的字:“明波。”


莊之湛轉頭看卻正是鮑思進,他滿臉紅光,言語大著舌頭,大概是正與同年飲宴,已醉了五六分,酣酣然有些醉態,他一貫知此人伧俗,不欲與他糾纏應酬,便隨手做了個揖:“鮑兄。”


鮑思進看莊之湛面浮紅暈,有雨潤海棠之態,貌若好女,風流俊逸,不由心中一蕩,笑嘻嘻上前去執他手:“久不見明波兄,也不知如今你在戶部那邊如何?聽說你日日隻在九疇學府中,也不怎麼出門應酬。想來如今沒了俸祿,又要奉養母親,日子不太好過。我們從前相交一場,若有什麼難處,隻管說與我知……”


莊之湛聞到他酒氣汙濁,又伸手來攜手,十分反感,往後退了一步避開他手道:“多謝鮑大人愛護,不過小弟如今在九疇學府當差讀書,倒也安靜,並沒什麼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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鮑思進近看他膚光若凝脂,色奪桃花,心中越發一酥,隻含笑道仍是伸手去捉他手臂:“明波弟怎的這麼生疏,想來是生氣之前被杖責養傷之時,我未能及時雪中送炭去探傷。其實我心中是十分心疼弟的,隻是輿論哓哓,人言可畏,不得不面上疏遠,其實心中十分心疼,隻恨不得親手給弟敷藥……”


莊之湛聽他酒氣衝天,說話越發不堪,眉目言語也飽含下流淫邪之意,竟隱隱將自己當成小倌戲子調戲,心中大怒,退後道:“鮑大人醉了,請自重。”說完退後便要走。


鮑思進見他走,急了伸手上前拉住他手臂,大著舌頭道:“明波弟!如今你雖見棄於君上,不必自餒,那臨海侯嫉妒你比他年輕貌美有才,排擠中傷你,跋扈驕狂,定然也有失了帝寵之日……到時候明波弟復寵指日可待……”


莊之湛見他出言無狀,醜態百出,竟連皇帝都編排上了,怒視正色道:“鮑兄!大庭廣眾之下慎言!”


鮑思進呵呵一笑,隻一心歪纏:“無事……這裡沒人……再說了……誰人不知臨海侯媚上幸進之徒……還有那範牧村,也是青年俊逸之流……當初翰林中,隻莊弟標致,得寵於君前,那臨海侯心生嫉妒,排擠莊兄。當初那範牧村也是如此這般被臨海侯排擠,黯然出京去的。莊兄這是被暗算了,人人都可惜,不知道多少人憐惜你呢……”


他話才說了一半,已被莊之湛扇了一耳光在面上:“鮑思進!你我今日割席斷交,不必再往來!”


鮑思進捂著臉面上火辣辣,怒道:“你不過和那臨海侯、範牧村一般幸進媚上,以色侍君,得點了狀元,便還真以為


自己多有才華!我呸!不過是欺世盜名的佞賊!”


他話語未落,頭上忽然挨了重重一扇。


他轉頭:“什麼人!”


莊之湛也詫異看過去,卻見一個中年富貴男子身著紫袍,白胖面龐,看著養尊處優,滿臉怒氣,身後跟著好幾個侍從,正勸著他:“國公爺仔細傷了手!”“莫要與這等小人生氣!”“拿了送去官府治罪便是了!”


那紫袍男子卻正是靖國公許安林,他那佛園子已建了差不多,今日正是在花雲樓宴請賓客。剛好內急下來,卻正聽到有人提到臨海侯,一時詫異便站定了聽,誰知道卻越聽越大怒,他原本就是在京裡紈绔多年,哪裡管對方是什麼人,直接親自拿了扇子便衝上來敲了一扇。


雖然親手敲了,許安林猶然未解氣,隻站在那裡大聲道:“左右與我拿下這口舌小人來,先給我掌他十下嘴!”


隻看到幾個狠僕已如狼似虎上去挾制了鮑思進,其中一個上前抡圓了膀子啪啪啪,果然先打了十掌,隻打得鮑思進臉上立刻紫漲紅腫起來。


此時樓裡已驚動了,許多人下來,之前與鮑思進同席的翰林學士也已出來,看到隻嚇了一跳上前去阻止喝怒道:“此為朝廷命官!何人敢掌嘴朝廷命官?朝廷體統何在?”


許安林站在那裡倨傲道:“什麼朝廷體統?此人嘴裡不幹不淨,冒犯勳貴,你們維護於他,難道也贊同他那不忠不義,欺君罔上的話?”


鮑思進的同年們全都面面相覷,不免七嘴八舌辯護道:“鮑兄一貫忠君謹慎,豈有胡言亂語的?莫不是栽贓?便是口舌之爭,朝廷命官,也隻能上奏朝廷,豈能私刑於朝廷命官?”


許安林本就個渾人,哪裡理會什麼家醜不可外揚,他忿恨咆哮道:“你們且問他適才說了什麼?我問你!你說臨海侯和那誰誰誰,幸進媚上,以色侍君,你那隻眼看到了了?你親眼見到了?你算什麼東西,你也配?你怕是連皇上面都沒見過幾次,也敢造謠!編排君父,造謠功臣,你算個什麼鳥人?”


鮑思進面腫如豬頭,張口結舌,許安林指著他怒叱道:“我兒是觀音座前紫竹林裡錦鯉轉世,有濟世安民之志,出徵有功,興辦工廠有功,開辦學校有功,有出將入相之能。朝廷因公封的侯爵,你算個什麼東西,也敢背後譏諷?”


“皇上聖明,慧眼識人,與我兒是君臣相得,爾等畜生,滿腦子下三流的齷齪事,也敢誹謗君上!喪心病狂!”


花雲樓裡的賓客已全數湧了出來圍觀。許安林卻可不管這些,隻狂傲道:“左右!與我打斷他一條腿!讓他記住了什麼叫謹言慎行!”


隻見許安林身側一個護衛拱手領命,倏忽上前,手中長刀鏗然出鞘,刀背狠狠往下一敲,隻聽到鮑思進一聲慘呼!眾人駭然看去隻看到他腿骨彎折,果然才一下就已被打斷了腿,鮑思進面如金紙,滿頭大汗,整個人癱軟在地。


許安林道:“冤有頭債有主,是我靖國公許安林打斷你的腿教訓的,你有什麼不服隻管奏朝廷去!爾等若是敢再造謠誹謗我兒被我聽到的,一律按此例打斷腿再說話!”說完竟帶著一眾侍從揚長而去。


一時眾人議論紛紛,有人怒那靖國公仗勢欺人狂悖無禮,有人則摩拳擦掌要彈劾靖國公縱奴傷人,打傷朝廷命官。


莊之湛站在那裡冷眼看了一會兒,忽然咳嗽了一聲道:“鮑思進公然誹謗君上,造謠我與臨海侯等諸大臣幸進媚上,今日之事,我當為靖國公作證。列位學士們,看在昔日也是同僚份上,可莫忘了陛下降職申饬在下,有一句‘辯言亂政、攻訐功臣,把持言路,妄議朝政’,諸位同僚可自省,勿重蹈在下之覆轍。”


一時眾人安靜了。


又有一人朗聲道:“我亦可作證,莊兄之言為真,靖國公雖打傷朝廷命官,然則臨海侯被公然造謠,靖國公愛子之心拳拳,又是貴勳,一時氣急,情有可原。”


眾人看去,卻見燈下的文士秀逸溫文,玉堂儀表,卻正是剛剛同被鮑思進造謠“幸進媚上”的範牧村。


眾人哗然,隻看那鮑思進已閉著眼睛暈過去,也不知是真暈還是裝暈,畢竟平日因著嫉妒,私下議論說得口滑,一時不慎編排的三個“以色侍君”的佞幸,偏偏都被正主聽到了。


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裡,靖國公許安林縱奴行兇,大庭廣眾之下打斷朝廷命官的腿,這消息連夜便傳進了宮裡。


許莼剛剛與謝翊用了晚膳,正拿了折子與謝翊說話,聽到消息也有些無語。


謝翊笑道:“打得好,罵得好。”


許莼:“……”


謝翊吩咐蘇槐:“傳朕口諭到吏部,鮑思進謗譏君上,極盡悖逆,革職發配至瓊州效力贖罪。”


看蘇槐應了下去,謝翊又伸手拉了許莼手腕寬慰道:“打得甚好,正借此由頭殺一殺這些不用心做事,隻會口舌讒譏的屑小之徒,以正朝廷風氣。以免涼了實幹大臣的心。”


許莼怕謝翊多心,以為自己在意這些謗言,連忙笑著解釋道:“我爹糊塗,但也是愛我之心,九哥這也是愛惜我,我心裡知道的。我隻是替範大人和莊大人冤枉,真擔了媚君的虛名了。”


謝翊笑:“怎麼好似又有些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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