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那天,我知道他不喜歡拍照。
後來,我沒再用過這臺相機。
那時候的膠捲到現在都沒用完。
下午,我去附近的古鎮找了間老照相館。
老闆已經很久沒有沖洗過膠捲了。
等了好幾個小時,照片才洗出來。
好幾張照片都是天黑時拍的,照片黑黢黔的,仔細看,能看得見山路和花草。
是在爬山路上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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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候我體力不好,走得很慢。
柏鶴宇直接蹲在我面前:「上來。」
「我自己能走。」
「快點,我不想再來了。」
一半的山路都是柏鶴宇背我上去的。
他肩膀寬闊,背著我穩穩地走在石階上,罵罵咧咧:
「老子這個點應該在睡覺,而不是做苦力。」
「把你的相機拿遠點。」
「趴在我背上睡會吧。」
我那天吵著去拍日出,卻沒有拍到日出的照片。
在日出的那刻,我悄悄轉過鏡頭。
在他發現之前,我按下了快門。
他轉過臉看我,眼底的溫柔瞬間消散,眼瞼下有一層陰翳。
他隱忍了片刻,朝我發了火。
那是他第一次兇我,也是我們第一次吵架。
我翻到了最後拍的那張照片。
柏鶴宇側臉線條冷峻,暖色的日光照入他深色的眼瞳,唇角帶著慵懶的笑意。 照片上,是第一眼就讓我心動的少年。
我的眼眶突然紅了。
那個時候,我就該發現他不對勁的。
我買了幾罐啤酒,拉開,喝了兩口。
然後坐在石階上,給他打了電話:
「柏鶴宇,你能告訴我,你為什麼那麼討厭拍照嗎?」
電話那邊靜默了很久,他才緩緩開口:
「小時候,我媽離家出走,我爸會把我揍得滿身是傷,然後拍照,把照片寄給我 媽。」
他語氣平淡,好像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事。
我們在一起的時候,他從來沒有提過這些。
我嗓音發澀:「這些事你從來沒有告訴過我。」
他的聲音有些啞:「對不起。」
我捂著眼睛,有些崩潰地低吼:「你什麼都不告訴我,明明你才是那個壞人,為 什麼現在我變成了壞人?」
「我明明已經快走出來了。」
「我已經快忘記你了……」
眼淚溢出眼眶,整個世界一片模糊。
他的聲音很清晰:
「諾諾,你喝酒了嗎?」
「你在哪?」
「對不起,那個時候 ….我害怕你會離開我了。」
我低聲說:「柏鶴宇,你對喜歡你的人太沒有信心了。」
12
回去的時候,山間開始下起了小雨。
窗外的雨淅淅瀝瀝,空氣中飄浮著絲絲縷縷的泥土味。
我洗完澡,擦著頭髮走出了浴室。
手機顯示著幾個未接電話,是柏鶴宇打來的。
我沒有接到,他也沒有再打過來。
錯過了,好像就是錯過了。
我睡得迷迷糊糊的時候,手機響了。
「諾諾,開門。」
我拉開門,看見了柏鶴宇。
他發梢和外套被雨水打濕,身上的木質香沾著潮濕的味道。
他低頭看著我,啞聲開口:
「你想知道什麼?我都告訴你。」
我怔怔地看著他:「你怎麼沒打傘?」
柏鶴宇愣了愣,挑眉:「你就想問這個?」
突然間,我不知道怎麼開口。
「這裏沒空房了,你收留我一晚。」
我找了條毛巾遞給他,順便舉起手機給他看了眼搜索頁面:
「明明還有房間的,騙子。」
他脫下外套,接過毛巾擦了擦濕發。
「我早就知道你不好騙。」 「你怎麼找到我的?」
「你發了朋友圈。」他眼梢溢出散漫的笑,「我現在好像還在你的黑名單裏。」
我自嘲地笑了笑:「大半夜跑那麼遠來找我,你有那麼喜歡我嗎?」
窗外雨聲轟然,房間裏很安靜。
柏鶴宇的聲音認真、清晰:「我很喜歡你。」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那瞬間,我聽到了多年前最想聽到的答案。
我閉了閉眼:「其他的事,你不想說就別說了吧。」
柏鶴宇走到我面前,輕揉了下我的發頂,垂眼看著我:
「我遺傳了我媽的躁鬱症,所以,我情緒過於興奮或者過於低落的時候,都是在 發病。」
「我開心的時候就想和你在一起,不開心的時候就離你遠遠的。」
「我不想我的情緒影響到你,沒想到還是傷了你。」
我仰頭看著他:「你為什麼不告訴我?」
柏鶴宇神情落寞,聲線低啞:「我爸是個人渣,但他和我媽說過的一句話很對, 沒人會喜歡一個精神病。」
記憶中他是驕傲熱烈的少年。
這是我第一次看見他自卑、脆弱。
「我怕你會覺得我噁心。」
他的聲音很輕,抬手用指腹蹭了蹭我眼角。
我這才發現我哭了。
我轉過臉不看他,視線落掉落在地板的照片上。
柏鶴宇順著我的視線看了過去,他走過去,撿起了照片。
我從他手裏拿走了照片,慌亂解釋:
「對不起,那個時候我不該偷拍你的。」
他低頭看著我,眼裏滲出血絲。
我往後退了退,他的手扣住我的腰,不讓我往後退。
他發梢上沒擦幹的水珠滴進他的鎖骨,往胸膛處淌。
我和他靠得很近,他體溫滾燙,冷白的臉微微泛紅。
我的掌心撫上他的額頭:「你發燒了。」
他抓住我的手,問:「為什麼要碰我?不覺得噁心嗎?」
我抿著唇,沒有說話。
在我愣神的時候,他的吻落在了我的唇上。
灼熱、隱忍、瘋狂、淺嘗輒止……
柏鶴宇俯在我的耳邊,氣息滾燙,微微喘息:
「諾諾,我該吃藥了,不然會出事的。」
雖然他這樣說。
但他好像沒有吃藥盒裏的藥,隻是吃了退燒藥。
我們什麼都沒做。
因為發燒,他身上很燙,心跳很快。
雨聲很大,房間很暖。
他抱著我睡了一整晚。
我難得沒有失眠。
13
第二天我睜開眼從夢中醒來。
柏鶴宇的手臂攬著我的腰。
他的眉眼比我記憶中硬朗成熟了很多,褪去少年感,多了男人味。
突然,他的眼睫輕顫,睜開眼與我對視。
狹長漆黑的眼眯了下,唇角微揚:「等了好久,還以為你會親我呢。」 我耳根發燙,推開了他的手:「我沒有。」
他笑了聲:「你又不是沒做過。」
我起身,拿起手機看了眼。
一位攝影師同行發來資訊,恭喜我的作品在國外攝影展上獲獎。
「我不記得我參加了國外的攝影展。」
「我看過展覽,你拍的是一個牧羊的藏族小女孩。」
我沒想過,他會關注這些事。
我愣了下,回過神:
「我想起來了,那是前年我旅遊的時候拍的,師兄好像提過用我的照片參展。」
我翻到師兄的微信,和他道了謝。
柏鶴宇湊近,掃了眼我的手機螢幕:
「你這個師兄 …….沒事還邀請你玩劇本殺?」
「我和他就是普通朋友。」
我剛說完,那邊的消息回了消息:
【請我吃飯就行。】
我側過臉看了他一眼。
他冷峻的眉眼緩了緩:
「放心,我現在的脾氣很好。」
雖然他這樣說,但眼裏的佔有欲卻騙不了人。
他低頭,用力地吻住了我。
不輕不重地咬著我的唇瓣,啞著嗓音問我:
「諾諾,我們重新在一起好不好?」
「不好。」
「那和他吃飯的時候帶我一起去?」
「你還不是我的男朋友。」
「你就說,我是你帶的保鏢。」
我下意識想推開他,卻被他反扣住手腕,得寸進尺地吻了我很久才放開。
我的餘光忽然瞥見他耳後的紋身
一種難言的感覺湧了上來,又酸又澀:
「你這紋身是怎麼回事?」
柏鶴宇的身子僵了僵。
我意識到,我們好像做了壞事。
我歎了口氣:「你走吧。」
他像是被氣笑了:「下午我有個重要會議,確實該走了。」
「紋身的事我在雜誌採訪中有提過,想知道就自己去買一本看。」
他穿上外套,低頭吻了下我的額頭,磁性的嗓音帶著低笑:
「放心,和你分開後,我一直都是一個人。」
14
短暫休假結束。
回去有一大堆的工作等著我。
上次和顏兮的合作並不愉快,但還是收到了她團隊的拍攝邀約。
我本來不想接的,但他們提出要起訴上次的不專業拍攝。
攝影工作室剛在起步階段,經不起折騰。
我隻能接下這個工作。
到了現場,我才發現這是場私人宴會。
沒有媒體和記者,我拿著相機走進去的時候,格格不入。
顏兮穿著高定晚禮服,微抬著下巴看著我,神情高傲:「去那邊幫我的姐妹拍兩 張照吧。」
顏兮的家世很好,娛樂圈純粹是混著玩。
我跟在她身後,視線下移。
看見她腳踝處貼著創可貼。
創可貼下的皮膚發紅潰爛。
她回頭看著我,冷笑:「你現在很得意是不是?很快,你就笑不出來了。」
我沒聽懂她話裏的意思。
忽然,身後傳來幾個女人的譏笑聲:
「她呀,我知道,她爸開了個小公司,整天就想往我們圈子裏鑽。」
「也不知道她爸讓她和多少富二代相過親,到現在也沒把她推銷出去。」
「不可能吧?我和她是一個學校的,她大學的時候可是和柏鶴宇在一起過。」
「你真是天真,她一個學藝術的,大學跑去讀商科…不就是奔著柏鶴宇去的
嗎 ?」
「難怪,都說那個時候她對柏鶴宇言聽計從。」
「這些撈女為了擠進圈子不知道用了多少骯髒的手段。」
她們說話的聲音很大,恨不得讓所有人看到我的笑話。
我張了張嘴,不知道該如何反駁。
她們那些難聽的話,好像還挺對的。
越來越多的人往這邊看過來,等著一出好戲。
神情恍惚中,我看見柏鶴宇端著酒杯走了過來。
他臉色陰沉,周身氣壓很低。
顏兮走到他身旁,揭露著我的真面目:
「鶴宇,你剛回國別被她騙了,圈子裏的人都知道她是個撈女。」
柏鶴宇轉過臉看了她一眼,神色平靜。
這是他發怒的前兆。
隨後,柏鶴宇將手裏的酒杯狠狠往地上一摔,幾個女人嚇得尖叫。
玻璃碎片劃過顏兮的腳背,猩紅一片。
宴會廳瞬間安靜了下來。
鏡片後,他眼底的冷意越來越深,聲音裏是藏不住的暴戾:「我的人,也是你們 這些東西能說的?」
誰能想到。
這個男人,前幾天還和我說。
他的脾氣很好。
15
柏鶴宇送我回家。
司機沒有把車開進去,而是將車停在別墅區門口。
我有些難堪,不想讓我爸看見他。
我仰頭看著他:「他們今天說的那些也沒什麼錯。」
當年,我接近他的動機不純。
我對他的喜歡,好像也沒那麼純粹。
他低頭,理了理我額前的碎發:
「裴佳諾,我根本沒在乎過這件事。」
察覺到我情緒不好,他轉換了話題:
「我的專訪看了嗎?」
「沒買到雜誌。」
用他照片做封面的雜誌,根本就搶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