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對方“病變”之後將之放逐,是她從一開始就預設好的結局。
她的身軀在長大,靈魂卻被困在二十幾年前的那一天。
就如牧引風說的那樣,她在一場長達二十幾年的應激之中,片刻沒能脫離。
她活成了死去之人的樣子,用“像爸爸媽媽一樣做騎士”來維持著自己的行屍走肉般的軀殼。
而她少女的靈魂,隨著多年的消磨早已經晦暗無光,將行就木。
牧引風曾經有一次覺得,霍玉蘭站在落地窗的旁邊,給他一種熟悉的感覺。
那是他在自己的親生父親身上感覺到過的,對死亡的隱秘的憧憬。
他感覺的是正確的。
霍玉蘭如果一直這樣下去,她的靈魂將燃燒殆盡,她最終也沒有辦法尋覓到同等的愛意重新點燃靈魂,一定會走向滅亡。
就像當初牧引風的父親一樣決絕。
牧引風的嘴角帶著一些羞澀的笑,用燦爛到灼人的視線看著霍玉蘭說:“我想和你結婚。”
“不是和慕方懿,而是和霍玉蘭。”
“戒指的樣式是我定的,但還是要你同意才行,婚禮和婚紗還有宴客地點什麼的,我們再慢慢商量就好了,都按照你喜歡的來。”
牧引風居高臨下地看著霍玉蘭,寶石般的眼睛捕捉她每一個細微的表情。
他又喃喃重復了一遍:“我想和你結婚。”
一輩子都不分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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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自己的胸腔撕開挖出心髒,稱好了斤兩,奉送到霍玉蘭的手上。
霍玉蘭不知道這樣看了牧引風多久,可能隻是一呼一吸的時間,也可能是好久。
她突然就覺得自己好累。
像一頭連夜犁了一百多畝地的老黃牛,渾身上下每一塊肌肉和骨頭,都在發出搖搖欲墜的尖叫。
霍玉蘭頹然地放松了一直緊繃的腰骨和手臂,放松了深陷於沙發之中的手指。
她像死了一樣,貼服在柔軟寬大的沙發上,四肢垂落,胸腔之中一直吊著,梗著的那口氣,悠長地吐了出來。
她閉上了眼睛,卻能感覺到牧引風還在看著她。
還在等待她的回答。
可是霍玉蘭抬起了手臂,擋在了自己的眼睛上面。
再開口,聲音都帶了一些鼻音:“屋子裡的光太亮了,你去換成柔光吧。”
這是她習慣性地在從前那些男朋友質問她什麼,或者做出什麼過分的事情,躍躍欲試地想看她的反應的時候,她不著痕跡地轉移話題和注意力的方式。
她給不了牧引風回答。
牧引風當然很聽話,尤其是聽到了霍玉蘭的音調好像是要哭了,立刻起身扶著沙發起來,哆哆嗦嗦地去摸牆上的開關。
期間還摔了一跤。
剛才牧引風從餐桌的旁邊跑過來,憑借的全部都是一股激勁。
他生怕霍玉蘭真的走了,是怎麼過來的他自己都不太清楚。
雖然一直都在做復建……但是真的走起路來還是很艱難。
不過他咬著牙,成功
把燈光調暗了。
然後一路扶著牆扶著沙發又扶著茶幾走回來,腿哆嗦得不行,額頭的汗水都多了一層。
霍玉蘭把右手臂壓著的眼睛露出一點縫隙,在注意著牧引風,確切地說是看著他走路。
他竟然真的能走路了。
雖然看上去很辛苦,但再經過一段時間的鍛煉就應該徹底好了吧?
在原本的劇情之中,他明明是在救贖他的那個陽光開朗的女主出現之後,才開始對站起來有了向往。
他因為坐在輪椅上面太久,有一些神經已經壞死掉,前前後後還做了幾次手術才重新能站起來。
現在這麼容易就好了?
他好了,連吃藥也能控制得很好。
他應該不再需要她了。
霍玉蘭抽了一下鼻子,覺得自己的喉嚨和胸腔被什麼東西給堵住了,有些無法呼吸。
牧引風摸回沙發旁邊坐下,伸手摸了下霍玉蘭放在沙發上面的手。
說道:“你身上真的好燙,熱得不正常。”
他說著,又傾身過來,想要測試霍玉蘭的額頭。
不過霍玉蘭的手臂在自己的眼睛上面橫著呢,牧引風拉了一下沒拉動。
他頓了片刻後低頭,細細密密地在霍玉蘭的下巴和臉頰上親吻。
“別哭了,我以後無論遇見什麼事,都會第一時間和你說的,再也不讓你著急了。”牧引風的聲音低沉溫柔得令人耳膜發顫。
“誰哭了?”霍玉蘭開口反駁,但是音調變了十八個度。
她這才悚然反應過來,原來她的眼眶一直這麼酸,是因為她在哭啊。
霍玉蘭不懂自己為什麼哭。
但是牧引風再一次嘗試把霍玉蘭的手臂拉開,這一次拉開後,霍玉蘭微眯的眼睛暴露在柔光燈下。
泥濘不堪。
太狼狽了。
霍玉蘭就不明白了,她怎麼跟牧引風談個戀愛還能談得這麼狼狽。
她抽著鼻子說:“別看了,我隻是……隻是生病。”
她確實又熱又冷的,這不太正常,想到自己之前洗了一個冷水澡,估計是後勁兒找上來了。
這是一個非常好的託詞和借口。
霍玉蘭人死了二十多年,屍體都腐爛沒了,嘴還是硬的:“我發燒燒的。”
“嗯,我知道。”牧引風的語調竟然帶著很認真的認同。
“燒的時候確實會眼睛酸酸的。”他以前也是。
那時候他無論再怎麼厭惡牧元蔓的控制,也會期盼她回家。
小王子向來都是以己度人,他抱起了霍玉蘭,溫柔安撫她的後背,整理她鬢邊的頭發說:“我們去醫院,讓醫生給你看看,你的嗓子有點啞,看看是不是發炎了。”
霍玉蘭本來有點別扭,坐在沙發上還扭著臉。
但在臉上的眼淚和哭出來的清鼻涕都被牧引風拿著紙巾輕輕抹掉之後,就完全拋棄了羞恥之心。
而且她好像真的病了。
之前等牧引風回家的時候,她還設想過自己今晚要是跑路的話,劉虎雖然能幫她牽制牧引風,卻不敢真的開車送她。
她必須推著行李箱靠兩隻腳走出別墅區。
她那時候還覺得自己身上有用不完的牛勁呢。
但是這會兒好像每一顆過度拉扯的細胞,都在放松後發出了嘰嘰哇哇的哭喊聲。
她發現自己渾身酸痛,甚至頭暈目眩,敢情剛才被撲一下就倒了,不是牧引風那個大鵬展翅有多厲害,是因為她在暈。
“不去。”霍玉蘭悶聲說了一句,聲音很悶,她的整個腦袋都在牧引風的懷裡塞著呢。
片刻後她說:“王子殿下,你沒去過醫院吧?這個時候不需要處方就直接給你扎針的小診所早就全部都關門了,去醫院檢查明天早上結果都不一定能出來,別說是掛水,我連一片藥都吃不上。”
“家裡不是有醫療箱嗎,裡面有退燒藥,吃兩片睡一覺就好了……”
牧引風確實沒有在這個時間去過醫院,他從小到大都是有家庭醫生的,去也是走專屬通道的私立醫院。
但是他沒反駁霍玉蘭的話。
而且這裡是別墅區,比他小時候和牧元蔓居住的那一棟別墅還要偏僻一點。
家庭醫生也是人,這個時間都休息了,強行出診也能出,但是折騰過來估計要兩個多小時以後。
霍玉蘭埋在牧引風懷裡,片刻後指使他:“你去給我拿藥嘛……”
牧引風頓了片刻,“嗯!”了一聲。
顯然非常喜歡霍玉蘭這個依賴他的樣子。
被她類似撒嬌的一個“嘛”搞得也暈頭轉向,一個激勁兒就從沙發上站起來了。
然後走了一步就跪在那了。
霍玉蘭本來在抽鼻子,聽到“咚”的一聲,看到牧引風像床前盡孝一樣,在她身邊跪得筆直。
身體裡的那些惡劣因子瞬間衝散了因為著涼而趁機入侵的病毒帶來的眩暈,發出了一陣放蕩又沒有禮貌的尖笑。
“哈哈哈哈哈……”
牧引風羞恥得滿臉通紅,但是想到霍玉蘭正在發著燒呢,扶著茶幾哆嗦著又站起來。
他當然可以叫人過來幫忙,但是這是一個太適合表現的機會了。
他這一輩子都很少有這樣的表現的機會。
牧元蔓一直都用“軟弱”,“懦弱”,“愚蠢”和“天真”來形容他,打擊他。
這樣展現“擔當和氣概”的時候,對他來說也算彌足珍貴。
因此牧引風用不怎麼優雅的姿態,又是扶牆又是摔倒,甚至還爬了幾步去了餐桌旁邊把輪椅扶起來了。
坐上去終於能正常行動,他呼出一口氣,去拿小藥箱的時候,快速看了一眼霍玉蘭的方向。
她不出聲了,但是身體在顫抖,還憋不住笑呢?
剛才他的姿態是不是太難看了?
其實他知道霍玉蘭在看他,又故意在地上多爬了兩步。
他們說開了一切,似乎順利度過了這一次的“危機”。
但是牧引風還沒忘了霍玉蘭喜歡救助弱者。
他是故意“弱”給她看的。
當然,他的腿也是真的不太好使。
牧引風拿過了藥箱,又倒了一杯溫水過來,操縱輪椅過去,把水放在茶幾上,然後去推霍玉蘭。
霍玉蘭突然從沙發上面坐起來,牧引風發現她竟然又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