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軍營的廚娘,可我不會做菜。
將軍看著糊餅,自己做了三菜一湯。
他將我攏進懷裡喂飯,隱怒不發。
夜裡我在帳中睡迷,聽見將軍罵人。
「叫你買個廚娘,現在倒好,我成了廚娘!」
01
軟紅樓裡來了幾位軍爺,點名要年紀小的清倌。
媽媽左挑右挑,把我送了出去。
「十四的年紀,花骨朵似的,幾位爺看看?」
我茫然站著,幾個軍士燒紅了臉,草草掃我幾眼便付了錢。
馬車晃晃悠悠,聽說,我要去西涼。
我聽見外頭的交談聲。
「將軍喜歡年紀小的?」
「不知道……反正上頭說了,要十四的,雛兒。」
「裡頭那姑娘身板瘦得,怕是遭不住。」
「誰說不是呢……她叫什麼來著?念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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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默默聽了一會兒,掀開馬車簾笑著應聲:「沒錯,是這個名兒。」
不知是不是錯覺,幾個兵的臉又紅透了。
02
將軍姓裴,單名一個鈞字。
不過二十一二的年紀便屢戰屢勝,饒是軟紅樓裡,也有不少傳言。
裴將軍鎮守西涼,威名能止小兒夜啼。
據說生得虎背熊腰,長髯及膝。
我坐在主將大帳裡,環顧四周。
案幾上疏疏置了幾支狼毫筆,一卷書攤開著,幾行勁瘦字跡批注在側。
甲士持戈侍立,密切注視我的動向。
我不敢多看,索性趴在桌上打盹。
一覺好眠。
我笑著醒來,耳邊細密的痒意越來越清晰。
一個男人半蹲在我面前,面色冷沉,手裡捉著我的發尾。
見我醒來,他身後侍衛模樣的男子猛地松了口氣。
「真是姑奶奶……可算醒了!還不起來見過裴將軍?」
將軍?
我愣神片刻。
金冠束發,獅首銀甲,鶴勢螂形,腰配長劍。
面前人眉眼凌厲俊美,與傳言中的將軍沒有半分相似。
隻是氣勢實在懾人。
我老老實實站起身,朝他福了一禮。
「將軍萬安,奴軟紅樓念姬。」
男人指骨一蜷,手背青筋一瞬突起。
「軟紅樓。京師的銷金窟,何時做起了培訓廚娘的生意?」
他蹙眉,低頭覷我,「看著還是孩子。」
「廚娘?」我困惑抬頭,「將軍若是想要廚娘,奴也可以學著做。」
他微微閉眼,回頭淡淡掃向身後的人。
那侍衛汗流浃背。
我正偷笑,突然被人輕輕捏起了下巴。
他緊抿著唇:「我。」
「什麼?」我呆呆看他,「奴不明白。」
他眉頭皺得更緊,又說:「不是奴,是我。小小年紀,不要學那些媚人的東西。」
我恍然應聲,又有些悵然:「可奴……我,就是軟紅樓出來的。」
「軍營裡當廚娘,總比做妓子好。」
他松開手,視線投向帳門,「去做些東西來吃。文劍,帶她去。」
我這才知道那個侍衛叫文劍。
他火急火燎帶著我進了廚房,將我拽到沒人的地方。
「姑奶奶哎,你會做菜嗎?」
他雙手鐵似的鉗在我肩上,像在冒汗。
我搖頭:「我不學那個。」
「那你會什麼?」
我認真道:「吹拉彈唱,梳妝打扮。」
文劍冷汗直冒,跳到一邊左右徘徊,喃喃自語。
「原來要買的是四十的廚娘,不是十四的雛兒……完了,完了,虧我還跑死兩匹馬去買……」
我安靜坐了一會兒,抱著面粉走過去。
「反正已經來了,我學著做?」
文劍眼睛倏然亮了。
03
端著小糖餅進帳的時候,將軍正在議事。
幾個年輕的副將侍立在側,我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連忙往外退。
「站著。」
裴鈞抬眼,又執筆在案上圈改著什麼,「端進來。」
一眾人好奇地朝我看來。
我耳朵突然有些燒紅,甚至想當場扔掉手裡的盤子。
我慢吞吞挪到裴鈞身邊,飛速把盤子放到了案上。
裴鈞蹙眉不語,似乎困惑。
「這是京師的新式糕點?」
我抿抿嘴:「是糖餅。」
雖然上面糊得有點掉炭渣。
空氣沉默得死寂,不知是誰笑出了聲。
裴鈞嘴角微微抽動。
猶豫著捻起一塊左右端詳,還是沒吃。
他將那炭塊狀的糖餅放回盤子裡,揮退部將。
「今日便到此為止,你們回去各自部署。」
他又側目望我,嗓音無奈,「你的……糖餅,你嘗過了嗎?」
我誠實搖頭。
他深深吐出一口氣,拂衣起身。
「自己玩一會兒吧。」
裴鈞大步邁出營帳,我端詳著盤子裡的東西,閉眼咬了一口。
文劍唬得一驚,連忙上來拍我的背。
「吐出來!吐出來!姑奶奶,買你很貴的啊!」ťű̂₎
我苦得龇牙咧嘴,抄起ťű̂⁽案上的酽茶猛灌,更苦了。
「買我再貴,也不用你花錢啊……」
我低聲抱怨。
文劍臉色緊繃,似乎被戳到了什麼痛處。
「因為聽錯指令買了你,我被罰了半個月俸祿。」
我頓時笑開,上氣不接下氣。
「這樣看,將軍好像不是兇神惡煞的那種人。」
「當然。將軍隻不過長得凌厲,性子古板疏冷些,不是京中女子喜歡的白面書生。」
文劍抱劍遠眺,沉默了片刻,「裴家滿門忠烈,將軍十七歲就上戰場,對軍士們很關懷。我就是將軍救回來的。」
「那為什麼傳言都說他嗜殺暴戾?」
文劍哼笑一聲:「叫敵人害怕才是好……嗯?將軍回來了。」
我循聲望去。
04
裴鈞提著食盒來了。
我坐到一旁,看他一碟碟端出菜飯。
油焖茄子,清炒豆芽,炙肉外加蛋湯。
我深吸一口氣。
裴鈞拂衣坐下,一絲不苟地將湯拌進飯裡,油汪汪地混上茄子和肉。
我分明不餓,但生生看得犯了饞。
裴鈞張臂一攬,我懵懂地被攏進懷裡,一勺飯菜到了嘴邊。
我下意識張嘴,猶猶豫豫地側身看他。
「將軍?」
他臉色很沉,一言不發地繼續喂我吃。
一勺又一勺。
我努力咽著飯,實在有心無力:「將軍,我飽了……」
裴鈞凝眉看著半滿的碗,聲音又平又啞:「吃得太少。」
還不等我說話,他開口,「不好吃?」
我汗流浃背,又咽下一口飯。
似乎是察覺我確實吃飽了,他冷臉吃完剩下的,提著食盒大步離開。
走之前,還從底下又掏出一小碟糕點。
嘗一塊,是杏仁酥。
我擦幹淨嘴,茫然望向文劍。
「將軍有孩子嗎?為什麼這麼熟練?」
文劍抿唇半晌,欲言又止。
「我們將軍……是這樣的,見不得人餓肚子。下次你試試跟他說你餓了,就知道了。軍中信鴿,不少都被喂得飛不起來。」
我沉默了一會兒,低聲嘟囔:「這樣的脾氣,能打仗?」
文劍沒吭聲,敲了敲身邊比半人還高的精鐵盾和單手劍。
錚然有聲。
我頓時閉嘴。
一時沒有人再說話,他卻左走右走,沒出去。
半晌才露出憋紅的臉,吞吞吐吐。
「買你的時候……以為當房裡人買的,沒安排你的住處。你晚上……跟將軍住大帳,乖覺點。」
文劍說一句話咳了三次,叉在腰上的手快摳進衣服裡了。
他看著也不過十八九,約莫還沒成家。
我咬著杏仁酥,雙眼興奮冒光。
「我可以住在這裡?」
他點點頭,又搖搖頭:「將軍如果不滿意,你就要去擠隨軍廚娘的帳篷。」
「我保證讓將軍高興!」
我賭咒般豎起手指。
裴鈞掀開帳門,逆著光在地上打出一片高大的陰影。
陽光片刻灑入,泥金屏風上雕了重重遠山,隱約折射出暮色的金光。
裴鈞仿佛也變成了鏤上金邊的山。
「在說什麼?」
他音色平淡,斟上一杯酽茶看我。
我說:「文侍衛說,晚上哄您開心,就可以在大帳裡住。您喜歡什麼?」
那隻瘦長的手倏然收緊,他劍眉一挑,沉沉抬眼。
文劍支吾半天無從辯解,喪氣跪下。
裴鈞緊繃著臉,嘆氣放下茶杯,揉揉我後腦。
「你年紀尚小,好好吃飯好好玩,就夠了。」
我抓著他衣袖,兩眼冒光:「那我可以同將軍住嗎?這兒寬敞,飯還好吃。」
他閉閉眼,喉頭滾了兩下,半晌才應了聲好。
將軍要處理軍務了。
他於案幾前坐下,捻起狼毫筆蘸墨。
我替他又磨上半盞烏墨,識趣地想往外退。
「哪去?」
他朝我一瞥,又垂眼在折子上圈點。
我腳步頓住,朝他福身:「我想……出去看看。」
他筆尖微頓,抬眼望向帳外。
涼風卷起營帳,門簾飄動間,依稀顯出持刀甲士巡行的身影。
沉重腳步混雜刀兵相撞聲,晚霞粉紫,落在一望無際的大漠上。
「天晚了。」
冷硬的輪廓似乎柔和下來。
「夜裡莫要在軍營裡胡亂走動。今日讓文劍陪你去,往後不許了。」
05
第一次從傳聞裡知道裴將軍大名的時候,我十歲。
聽聞他初次帶兵,便收復了先帝割讓的失土。
鄰國殘暴。被分割出去的百姓十室九空。
剩下的人見到重歸舊國,哭聲響了遍野。
給裴鈞立起的生祠遍地可見。
我追著落日走,望見了遠處村落的炊煙。
「念姑娘,」文劍在我身後有氣無力地喊,「天都快黑了。」
我莫名其妙:「文侍衛,你很累?」
他推開身邊幾個滿臉八卦的軍士,從人堆裡脫身。
「關於你的身份,我已經重復了二十八回了。」
他嗓音嘶啞,叉著腰站在我面前。
「你要是繼續逛下去,我的嗓子真的受不了了。」
天晚了。
操練完的軍士端著飯碗遠遠朝我看,神色各異。
「文侍衛,將軍何時有了個這麼大的女兒?」
有人扒著飯望過來。
文劍氣得一哽:「將軍不過及冠的年紀,生得出十四五的女兒?」
「是啊,老洪,沒看見那金臂釧嗎?出了閣的姑娘才戴啊!」
見同袍嘲笑,那人又看我一眼,嘿嘿笑起來。
「忘了,忘了。我姑娘也差不多這麼大,怪想的。」
我朝那黑臉軍士一福,有些不好意思。
文劍領我往回走,我躲在他身側,從穿梭的軍士間越過。
天黑透了,越來越多的軍士結束了操練。
灼人的視線從身前轉至身後,似乎在夜幕之下,再不必隱藏。
我隱隱掐著指尖。
「哎,那是將軍新納的侍妾?」
「看那衣衫妝扮,多半是今日新抬的。」
「西涼地界,沒見過這樣白嫩的女子!」
「何止是西涼沒有?江南也不見得多!真是水靈……這身子骨隻怕要給撞碎了!」
「賭不賭?明日她能自己下床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