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河或許可能出於盲目崇拜,可以毫無負擔的將他吹到天上去,但書院的老師們完全沒必要啊。偏偏衛藍又是這個時候消失,我就想著,或許真是他自己走的也說不定,而原因,就在這裡。”
她指了指桌上的考卷,“他應該屬於那種臨場發揮不來的學子,自我調節能力也不行,偏又是個情緒、情感不外露的,連找人傾訴排解都不能夠,如此一來,隻會日益嚴重,哪怕平時有十成水準,考試時卻不一定能發揮出一半。而這種情況並不會隨著時間的流逝減緩,甚至因為失敗次數太多,他又知道自己下一次肯定也隻是舊事重演……面對師長的期望,以及自己的壓力,衛藍承受不住,心理崩潰,所以臨陣逃跑了。”
偏他是個過於溫和的性子,遇到這種事也不想給別人添麻煩,所以還提前去請了假,又去書鋪交割完畢,但唯獨忘了一個大河。
不對,晏驕眉頭一皺,大河日夜跟隨,對他又如此推崇,衛藍就算忘了所有人,也不可能忘了這個住在同一屋檐下的……
廖無言恍然大悟,拍手稱妙,“你說的很有道理。鄰近考試,考生確實容易心煩意亂,負擔加倍,縣試暫且不提,鄉試、會試頭一夜跑出去投河的都有呢!”
就他個人而言,他是覺得考前其實也該算科舉的一部分,畢竟大家都是想做官的,日後入了朝堂,勾心鬥角、九死一生的事兒多著呢,那個壓力大不大?若連考試這關都過不了,朝廷還能指望他們什麼?難不成還專門派出人來跟著日夜調解、安撫?
所以每每外頭有人惋惜那些考前失態、考中失利的,廖無言是真心不惋惜。
左右也不堪大用,提前刷下來了唄!
龐牧也連連點頭,隻覺豁然開朗,想了下又有點兒鬱悶的問:“那這麼說來,這整件事就是衛藍把自己嚇跑了,被丟下的忠僕以為他遇害,所以接連喊冤一個月?”
怎麼看都覺得匪夷所思。
“那倒也未必,”晏驕站起來轉了幾個圈子,腦海中猶如爆炸一樣經歷了一場風暴,語速飛快道,“第一,我這也隻是提出一種可能性,哪怕可能性比較大,在沒有切實的證據之前,也隻是推測;第二,就像你們說的,衛藍為人溫和謹慎,連書鋪掌櫃這種半熟不熟的人都想著善後,沒道理眼睜睜看著大河在自己離開後陷入癲狂吧?他們相處這麼久,大河是個什麼情況,他難道不知道?”
“而且大河口口聲聲有人要害衛藍,若說的是張開,哪怕他記性再不好,對仇人的名字總會有反應。可之前我問時,他表現的卻不是那麼一回事。”
聽了她說的話,龐牧和廖無言也跟著陷入沉思。
是啊,若衛藍果然是眾人交口稱贊的謙謙君子,沒道理丟下一個大河啊……
是他有另一幅不為人知的面目?還是另有苦衷?
愁啊愁,真是愁禿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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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兩天,晏驕繼續見縫插針的從大河嘴裡摳線索,奈何收獲不多。
大河真不愧是天生好體質,才這麼幾天已經恢復的差不多,每天一看見晏驕,頭一句話就是,“藍藍找到了嗎?”
或許是因為心性單純,大河的眼睛看上去格外幹淨,被他這麼眼巴巴看著,任誰都會覺得壓力倍增。
於是晏驕就會硬著頭皮搖頭,“藍藍沒找到。”
大河似乎知道她盡力了,倒也沒有再鬧騰,隻是悶悶的點頭,又主動去找活兒幹。
晏驕攔了幾回,到底攔不住,隻好允許他做些劈柴、打水之類的雜活兒,偶爾還幫著廚房殺雞宰鴨。
大河倒是能幹,下手之後衙門各處的柴火堆兒、水缸就沒空過,最後甚至連堆積多年的庫房也幫忙打掃了,連帶著廖無言都贊不絕口。這何止是一個人頂仨!
從睜眼忙到睡覺,分明沒有一點兒闲空,他卻還是一臉滿足。
“我,我給你們幹活兒,你們替我找藍藍。藍藍說過,不能白佔人便宜。”
晏驕就嘆氣,又是心疼,心道衛藍你到底在哪兒啊?再這麼下去,嬌嬌也要頂不住了!
直到第三天,又是一場大雪,晏驕接到了龐牧送的白狐皮裘,還沒來得及試穿,林平就氣喘籲籲的闖了進來。
“晏姑娘!”
晏驕心裡咯噔一聲:來了,死神在呼喚!
林平果然沒讓她“失望”:
親自帶人去棋山鎮打探張開消息的韓老三帶著消息回來了。
“大人,晏姑娘,張開找到了!”
晏驕大喜,與龐牧異口同聲的問道:“人在哪兒?”
韓老三一咬牙,以頭搶地,“小人沒用,找到的是張開的屍體!”
第51章
“屍體?!”
好不容易有了點線索, 大家還沒來得及高興呢,這線索就變成一具冰冷的屍體, 簡直要把他們的心給涼透了。
韓老三的腦袋都快按到石磚裡去了, 沮喪道:“小的們昨兒才打聽到張開近幾日都在方圓縣北山的一座莊子裡玩樂, 那莊子叫世外山莊,乃是專門用來招待有錢人的, 層層把守甚是嚴密。莫說客人,便是裡頭幹活兒的都要有腰牌和口令, 小的們實在是進不去,正琢磨是不是先回來稟告,誰知裡頭就亂起來,好些人連滾帶爬衝出來, 大喊著死人了。”
“小的趁亂跑進去看了, 後來才知道就是張開……聽說已經通知了張老爺,估計過會兒就到了。”
即便騎著快馬,方圓縣距離平安縣少說也有小半日路程, 韓老三他們能在短短三天內順藤摸瓜找到那兒去,著實不易。
晏驕和龐牧對視一眼,問道:“你進去的時候, 張開確定死了嗎?”
“千真萬確!”韓老三賭咒發誓的說,“小的裝作是客人們的隨從, 湊過去聽裡頭的小廝嘀咕,說那一伙客人連日來鬧得都很兇,不分晝夜, 一個個瘋瘋癲癲的,好些妓女都吃不住半路跑了……本來今兒也沒什麼,隻是不久前張開忽然像是瘋了似的大笑大叫,滿院子亂竄,伙計們又好笑又害怕,也不敢拉,誰知下一刻就見他嚷嚷著熱,將外頭大衣裳脫了,竟一頭跳下河去了!”
那莊子建在半山腰,中間有一條細河潺潺流過,裡頭亂石成堆,殘松映雪,倒也有幾分野趣。可唯獨有一點,水淺!
那麼點水,別說一個大活人,連條狗都浮不起來!
張開這大頭衝下的一躍,當場就見了腦漿子,紅的白的汙了半條河,脖子歪到一邊,臉朝下趴在水裡再也沒了動靜。
“那伙人?”晏驕追問道,“哪伙人?誰跟張開一起?能確定張開是剛死的麼?”
韓老三老實搖頭,“那莊子上下口風甚嚴,實在打探不出。而且張開死時,院子裡都亂了套,客人、伙計四處亂竄,好些都為撇幹系趁亂跑了的,這,這實在分辨不出。聽小廝說是自己跳下去的,大概是剛死的吧?”
他到底隻是門外漢,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找到目標人物的下落,並打探到現在的線索,已經算超常發揮,晏驕幹脆也就沒再問。
隻是她腦海中已經不受控制的冒出來大大小小幾十個問題和疑點,偏偏無從解釋,恨不得現在就抓過張開的屍體來驗一驗。
頭一個,死的那個確實是張開嗎?
第二,張開真的是自己跳下去的嗎?跳之前知道危險嗎?
第三,他跳下去之前精神和身體狀況正常嗎?
最要緊的,他究竟在跟誰玩樂……
如此種種,就好像前幾日漫天潑灑的鵝毛大雪,一層又一層的覆蓋了她的腦海。
龐牧當即站起身來,命人點起人馬,“去方圓縣!”
方圓縣位於棋山鎮以北,幾乎就處在都昌府的北界了,因曾有過幾個詩人作詩稱頌,所以多有外地遊客慕名前去遊玩。
而那些遊客中最多的,便是踏著前輩們足跡蹭才氣的文人!
而衛藍,恰恰就是個屢試不中的文人!
齊遠領命去了,龐牧對晏驕道:“我與老圖先行一步帶人去穩住局面,你跟老齊、小八帶著廖先生他們後行即可。對了,那大河情況如何?”
如今唯一可能見過兇手的就是大河了,須得有他指認才好。
“我應付的來,你們先走!”晏驕也不跟他廢話,轉頭找大河去了。
大河一聽要他幫忙,二話不說就跟著走,又嚷嚷道:“我,我幫你們,你們幫我找藍藍!”
晏驕很嚴肅的叮囑道:“咱們可先要說好了,外頭壞人多著呢,若想救藍藍,你千萬不能再像以前那樣胡鬧,凡事聽我的話。我不叫你動,你就不能動,也不能喊,不然我立刻叫人打昏了你送回來!”
大河當即抖了抖,縮了脖子,小聲問:“是,是那天那人?我聽話,聽話。”
他是真被齊遠一場鎮住了。
晏驕嘆了口氣,抬頭就見白寧和圖磬俱是紅衣銀槍一般的打扮,風風火火聯袂而來,當真好一對佳偶天成。
“我陪你去!”白寧開口就道,“整日待著,身上都要鏽住了。”
還有句話她沒當著一眾衙役的面兒說出來:來的路上聽圖磬略漏了幾句,貌似這起案子牽涉甚廣,距離又遠,自然更需要人手。她跟晏驕都是姑娘,湊在一起也好相互照應。
再說了,萬一回頭那傻乎乎的大河發起狂來,單憑晏驕那生疏的三腳貓功夫可壓制不住。
她連上回晏驕解剖的場面都經歷過了,區區出現場,不足為懼!
晏驕略一思索便應了,甚至還主動說:“略帶幾個你的侍衛也可。”
她總覺得,這次的案子怕是不簡單。
白寧欣喜的應了,果然點了兩個人。
圖磬看她安排的井井有條,也很是放心,兩人略碰了碰槍尖兒算打過招呼,便分頭而去。
如今眾人都會騎馬,便分先後兩撥直奔方圓縣而去。
龐牧一行人到時,已經過了未時,冬日天短,這會兒儼然已日頭西沉,莊子裡不少光線昏暗的地方已經在準備上燈了。
莊子派去通知張家的人手腳不算利索,而張開的父親張彥和母親王氏親眼見到兒子慘狀後,又直接撅了過去。現場頓時亂成一鍋粥,又是報官,又是請大夫……
龐牧等人去時,王氏還昏著,好不容易醒來的張彥腦門兒上甚至還扎著一根顫巍巍的銀針,赤紅著一雙眼,正抓著莊子管事的連打帶罵,鬧得不可開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