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屬張彥同意驗屍後,一切就都簡單了:
饒文舉主動提供了方圓縣衙的仵作房給他們解剖,還說內裡人員隨時聽候調遣,倒叫他們倆有種鳩佔鵲巢的錯覺。
兩人對視一眼,開始指揮大家協助抬屍體。
——
原本龐牧還指望從管事的這裡打聽到與張開同來的人員名單,結果對方卻非常瀟灑的表示,這莊子乃是為了給人解脫,有身在紅塵卻如在世外之感,隻求緣分,不問名姓。
雖然有所謂的預定名簿冊子,可上頭卻隻有一個孤零零的“趙公子”,跟沒有有何分別?
龐牧冷笑,“本官看你們是隻求銀子吧!”
自己轄下出了問題,饒文舉更是大怒,“本官多年前便發下明文,一應酒樓飯莊客棧旅店,乃至遊戲宴飲場合,來者通名!爾等知法犯法,該當何罪!”
那管事的似乎頗有依仗,瞧著並不慌張,反而似笑非笑的道:“咱們世外山莊多少年都是這麼做買賣的,從沒出過事。大家不過求個樂子,何必當真呢?這張開自己想不開跳了河死了,又與小的們無關了。”
這年頭,沒有三兩三,誰敢拉場子立大旗?若是隨便點兒什麼芝麻小官兒來了他們就要配合,買賣還做不做了?
龐牧嗤笑出聲,扭頭問圖磬,“這話有些耳熟,好像也曾有幾個人用這種欠打的口氣跟老子說過什麼廢話,老圖,他們最後都怎麼了?”
圖磬看了那管事一眼,面無表情的道:“死了。”
管事一副見慣風浪的架勢,一點兒不將這威脅放在眼裡,才要冷笑,卻見一個姑娘從後頭過來,突然丟出來一句,“真死了,當時我在場,血濺起來這麼老高。”
她在自己脖子上比劃一下,特別認真地形容道:“這裡,一個老大的洞,站在這兒都能看見園景。對了,你知道人為什麼能聽見風聲嗎?”
管事本能地覺得接下來的可能不是什麼好話,但還是下意識問道:“為什麼?”
晏驕陰測測一咧嘴,“脖子漏風啊,那滾燙的血咕嘟嘟的冒著,一喘氣,呼哧,呼哧,呼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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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講的繪聲繪色,還帶著動作模仿,管事的瞳孔都不自覺放大了,竟好像真的覺得有股涼意在脖頸間縈繞。
他猛的往後退了一步,惱羞成怒道:“你們是哪裡來的什麼官兒!張口閉口老子,又胡說八道的嚇人,當心我告你們!”
別說龐牧,就連饒文舉都樂了,“本官便是本地父母,來告吧。”
管事臉都氣白了,你了半天也你不出個所以然。
晏驕把剛才和郭仵作找到的幾樣東西拿給龐牧和廖無言看,“我們看過了,裡頭是席地而坐的,共有十個坐墊,十雙碗筷,也就是說除去死者張開,現場還有九個人。大概是他們走的過於匆忙,我們在席間發現了數枚遺落的荷包、絡子、手帕等物,還有一把精巧的象牙小梳子,聯系空氣中濃烈的脂粉香氣,應當屬於陪酒的妓子。”
如果沒有單獨演奏的妓子,按照至少平均一對一的原則,很可能今天張開是跟四名同伴在一起,或者更少。
廖無言將這些物件一一翻看過,捻起其中最為華貴的荷包道:“這荷包的料子甚是華貴,倒有些像去年京中流行的款式。對了,白姑娘!”
他朝外頭喊了句,白寧應聲而入,“先生叫我?”
廖無言先掃了管事一眼,又將荷包遞給她,“你看看這樣式和料子,眼熟不眼熟?”
白寧略一打量便肯定道:“這是去年上半年京裡時興的料子,非權貴之家不能得,外頭更是少有。我本來還想給雅音做個披風,可又覺得太招搖了些,就叫人穿插著裁了被面。”
圖磬果然皺眉,心道你就算真給我做了披風,我也絕對不穿。
管事聞言看了她一眼,竟隱隱有了些不好的預感。
說起配飾之類的,到底還是姑娘家更精通,晏驕他們索性就叫白寧又看了剩下的東西。
“旁的倒罷了,”白寧也很高興自己終於有了用武之地,空前努力的分辨著眼前物事,“倒是這麒麟團花佩乃是上等羊脂白玉所刻,”她指著那玉佩道,“這塊放在外頭少說七、八百銀子,應當與荷包的主人是一個,此人非富即貴。”
頓了頓,白寧又眉頭微皺道:“不過我覺得他大概不是什麼正經出身。”
“為什麼?”眾人異口同聲道。
劉捕頭更是咋舌不已,光是一個荷包和玉墜就上千兩了,竟還不是正經出身?
嘖嘖,這些高門大戶家裡究竟過得什麼日子?真是想不出來。
白寧有點兒嫌棄的說:“那荷包的料子雖然貴重,但顏色花紋實在俗氣了些,正經好人家,尤其是男人,若不是存了炫耀的心,少有這麼大咧咧穿戴出去的。還有這玉佩,玉質雖好,可瞧著失於保養,你們看看這底下,竟有了點磕碰的痕跡,這樣的竟還大大方方帶出來,要麼是自己和下頭的人都不上心,要麼就是實在沒有旁的充門面的。”
不管是那種可能,都驗證了她的推測:不是什麼正經出身。
晏驕就哇了一聲,由衷感慨道:“你好厲害啊!”
又對龐牧道:“既如此,大人不如派人去查查,近來方圓縣可來了什麼作風張揚高調的京城人士,估計就是他做東。即便張開的死不是他直接造成的,也必然有莫大的幹系。”
“還有這象牙玉梳,估計也是有來歷的,就去將這一帶的樂坊、妓館都打探一遍,問誰什麼時候去哪兒陪客過。既然都說婊子無情,戲子無義,想來我們略問一句,她們便會將知道的和盤託出,保不齊會有意外收獲呢。”
她說話的時候,還特意分神觀察管事的反應,果然就見對方額頭上微微見了汗。
肯定不是熱的。
龐牧挑著眉頭看他,意味深長道:“到了這一步,你還是不肯說麼?”
管事擦了擦汗,喉頭動了幾下,到底沒做聲。
饒文舉接道:“不要以為自己有靠山便百無禁忌,須知人外有人,山外有山。若此事果然與你家主人有瓜葛,本地距離京城千裡之遙,首當其衝的便是你,棄卒保車的故事沒聽過麼?”
管事的眼皮不住地跳,他才要張口,誰知龐牧反而一擺手,“如今有了這許多線索,老爺我現在倒不想聽了,先將人壓下去!”
管事傻了眼,差點兒破口大罵。
什麼破官兒!
還不想聽了?聽聽,這說的叫人話嗎?
這滿臉匪氣的到底什麼玩意兒?
第52章
將張開的屍體清洗幹淨之後, 晏驕沒急著解剖,先找來大河叫他辨認。
“他不是好人!”大河皺眉, 張口就道。
晏驕面上一喜, “你見過?是他抓了衛藍嗎?”
“我不喜歡他, 藍藍也不喜歡,”大河嚷道, “不是好人。”
晏驕耐著性子問道:“那是他抓了衛藍?”
誰知大河卻搖搖頭,努力揪著眉頭想了許久, 才在張開的臉上虛虛比劃一下,“年輕。”
“張開比那人年輕?”晏驕反問。
大河有些急了,“不是,壞人年輕!”
是個比張開更年輕, 至少看上去更年輕的人!
晏驕想了下, 又叫人將那幾樣物證拿來給他辨認,然而大河似乎並不在意這些,隻是搖頭, 說沒印象。
晏驕嘆了口氣,先把他打發回去休息,又將疑犯可能比張開年輕這唯一一點新線索轉告給龐牧。
“晏姑娘, ”郭仵作戴好了手套,活動下手指, “那咱們開始?”
“開始吧。”
除了顱骨和脊椎之外,張開體表沒有任何其他致命傷,就連開了胸腹腔之後, 也還是維持了這個結論。
晏驕皺著眉頭劃開他的胃,頓時有一股混合著酒臭的復雜臭氣撲面而來,瞬間穿透了單薄的口罩。
“沒怎麼吃正經東西,”她將胃容物舀出,努力分辨著,“少有的幾樣菜葉也跟桌上的菜品一致,但是還沒來得急消化,應該是還在宴席中就跳下去了。”
她現在已經基本排除張開被人丟下去的可能了:
若是推,必然會有相對平行一點的傷痕,但這顯然並不符合他幾近垂直而死的狀態;
若是拋,想要拉住一個將近一百四十斤的健壯男子,兇手不用力是不可能的,既然如此,那麼他身上勢必會留下痕跡。但現在,半點痕跡都無。
隻是這個胃溶液的顏色?
她聞了下,轉頭對郭仵作道:“你覺不覺得這個味道跟之前我在他指甲縫裡發現的粉末味道有些相似?”
“是嗎?”郭仵作聞言湊上前來,“我聞聞。”
他剛一趴下,白寧就敲門進來,“那個……你們在幹什麼!”
白寧臉上滿是堪稱驚悚的神情。
“啊?”晏驕看了看她,又順著她的視線看回去,“哦,這是從張開胃裡舀出來的。”
白寧本能的後退幾步,喉頭一陣陣發痒,聲音艱澀道:“你們……”
你們想對從死者胃裡拿出來的東西幹什麼啊!
大概是習慣了,晏驕顯然並沒能感受到她的“興奮點”,也不覺得自己眼下的舉動有何不妥,滿臉茫然加自然的說:“就聞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