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唐辛就不大高興,看清他唇邊勾起的若有似無的笑意,微揚起下巴驕傲地說:“都說石公子什麼都懂,花為媒報花名不懂麼?就——”


“就是個小品。”石玉截斷她的話,搖頭,“你不懂。”


“我懂。”


風吹得勁,唐辛臉僵,不高興的樣子板得更加生動,瞪了他一眼突然唱起來:“清早起來什麼鏡子照?梳一個油頭什麼花香?臉上擦的是什麼花粉?口點的胭脂是什麼花紅?”


不光唱,手和眼還搭配著動了起來,眼珠子轉啊轉的,惟妙惟肖,活靈活現。


要不是彎著腰影響她發揮,估計身段也能學個七八分。


石玉哈哈大笑,在她額頭點了一下,順道把人往外推,聲音裡的笑意還未散盡:“這叫《買水》,不是《報花名》。唱得不錯,走了。”


車窗徐徐升起,唐辛用手壓住,半點不惱仍是嬌聲笑著,“石先生,等我過生日的時候,能不能也下場雪給我看看?我也喜歡下雪。”


“六月?”石玉忍笑,“合適麼?”


還真有那麼點不大合適。


唐辛掩著嘴樂,“那就算了,反正……我就喜歡石先生你這樣的,下次有類似的男人記得介紹給我,什麼時候你把我給送出去了,什麼時候你和你的梁小姐才能有未來,不然這戀人呀……名不正,言不順,咱們兩家那裡都不好交待,你說呢?”


說完便退開起身,歪著腦袋擺出一副要目送他離開的恭敬乖巧態。


正要點煙的火苗空燃了會,深吸了一口將煙點燃,隨手把打火機扔到儀表盤上,開天窗,開音響,一氣呵成,緩緩吸了口煙才對她說:“唐小姐,我們上京人說話,好用個您,別老跟我這兒你呀我的,小姑娘家家的不合適。”


唐辛略微頷首,“那……您慢走。”


嘴裡那句“走了”還沒說出口話,就被她溫順禮貌地噎了下。


石玉幾不可見地點了下頭,把車開出去,風中留下一聲笑,若隱若現在唐辛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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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見。”


第8章 造化


這聲“回見”如同鼓舞。


與他的前幾次見面,不管是在她的十九歲初見,後來的二十一歲再見,抑或是眼前當下,石玉從來沒和她說過類似的話,分明是個最闲在悠哉的富貴人,偏卻讓她感覺特別繁忙,每次都是來也匆匆去也匆匆。


他對她,一聲再見都沒說過,哪怕是在睡過一夜之後。


可能是他真的不想再見到她吧。


男人,真無情。


可是,她又何嘗想要見到他呢。


所以他們倆半斤對八兩,誰也沒吃虧。


今晚不同,他說回見。


有一就會有二,他們之間,是有進展的。


再見面來得不算快,隔了一個多星期,換了座城市,在平城。


是巧合,也是有意。


唐辛在等電梯,為了去行政酒廊見約好的孟既明,剛好在下行電梯抵達時聽見裡面傳出的聲音。


“你他媽有病吧,石玉,別碰我。”


是孟既明。


石玉竟然也在,唐辛沒想到。


電梯門開,唐辛先是如同不認識般看了眼他們倆,確認西裝筆挺人又端正,才猶豫著邁步進去。


“晚上好。”石玉往後挪了一步退到安全距離,禮貌地給了她一個微笑,就像外國人那種打招呼的方式,在電梯裡對偶遇的陌生人友好地說聲evening,然後繼續和孟既明說話:“你怎麼這麼矯情,是因為小麼?人前人後兩幅模樣,好玩麼?”


一本正經地損人。


唐辛低頭笑了下,又站得筆挺看向樓層的數字變幻。


孟既明二十六,石玉比他年長七八歲,可不就是小麼,話說得沒錯,就是損。


孟既明不在意,對著倒影裡的自己正了正領帶,嘁道:“我就這樣,不像你,上了年紀,不知道幾張臉皮切換自如,累不累?”


石玉比他還不在意,隻搖著頭說:“幼稚。”


電梯下行的過程中孟既明接了個電話,原本愉悅的心情頓時變了,沉著臉明顯的不快。電梯停穩在行政樓層時,兩個男人沒有跟著唐辛出去。


在門將要關上時,石玉開口說道:“唐小姐,我們倆先下去抽根煙,一會兒見。”


唐辛半側過身,擺了張公事公辦的官方微笑面孔,“好,一會兒見,石先生,孟先生。”


……


唐辛坐在靠窗的位置,看著夜色中熟悉又陌生的城市。


十五歲那年就離開了從小生長的平城,一個人去到遙遠的國度,從不適應到適應用了兩年的時間。


那時的她沒有想到,短短兩年把她以後長長的一生,全部改變。


外面黑,裡面也沒多亮,昏暗的燈光下,能夠清晰地看到玻璃中倒映出的她自己,不快樂。


離家十五,回來的時候已經快要二十五歲了,十年的時間好像過得很慢,有時又覺得快,快得不可思議。


當年對石玉說不想和他結婚的時候,唐辛是認真的,從來沒想到會有食言的一天,像她這麼極度自我的人,竟然會為了一個男人回到這裡,做著不喜歡的事,演著不喜歡的自己。


偏偏這個男人,是石玉。


腦子裡突然閃過一個詞——造化弄人。


梁言總會這麼說,隻要一嘆息,開口永遠是這四個字。


久而久之,穿過皮,透過肉,一筆一劃地刻到了她的骨頭上面,經年累月,深刻得就連偶爾做夢都會浮現她的聲音,對著她哭,對著她笑,對她說:“糖糖,造化弄人,是真的。”


怕她不信似的,梁言總要強調:“糖糖,你要相信,造化弄人,是真的,真的。”


現在,她有點信了,可不就是嘛,要不然她怎麼會來糾纏石玉,想要和他結婚呢。


就是有點難,比她以為的難。


梁橋說得對,石玉是個危險的男人,他不在她的控制範圍之內,除了擦槍走火,可是真那樣時她也控制不了他,就連她自己都控制不了。


石玉太聰明,太理智,又足夠克制,任憑她再怎麼裝怎麼演,都很難帶動他的情緒和思路。


餘光可見,下樓抽煙的人回來了。


唐辛朝著窗戶倒影裡的自己舉起酒杯,輕聲地說:“唐辛,我們會再見面的,回見。”


說完,微笑著站起身,看向朝她走過來的兩個男人。


第9章 配合


正事談得快,原就是商量好細節的,見面隻是為了籤字。


籤完了字唐辛沒有起身的意思,略傾身向前小聲而神秘地問:“你們倆……是一對麼?”


眼中滿是好奇,矛盾而真實,盼望著肯定的答案,又希望不是。


要不是石玉對她有些了解,差點都被她給唬住了。


孟既明板起臉來,不再掩飾他的不耐煩,看了眼手表,想走。


石玉紳士,給唐辛添了酒,頗為正經地回答:“不是。”


他的樣子就像是在等著看她的戲,接下去要怎麼演。


唐辛長長哦了一聲,完全不是籤約時的職業端重狀,吐了下舌頭笑起來,大大方方地說:“我需要確認,才能決定下一步。”


“說來聽聽。”石玉往後一靠,叩了叩孟既明面前的桌子。


孟既明剛一抬頭,就看見唐辛忽然湊近的臉,問他有沒有女朋友。


他說有。


她又問:“梁善比我好麼?”


孟既明耐性耗盡,看了眼窗外又看回到她臉上,清晰地笑出一聲:“沒你好,開心麼?”


唐辛點著頭表示開心,說:“沒我好,那你就選我吧,我自然就開心了。”


惹得對面坐的男人敲了敲籤好字的合同,霍然站起,“你有病。”


說完就大步離開了。


唐辛依然望著他的背影,石玉站起來都沒發覺似的。


石玉不想招惹她,又覺得兩個人都轉身就走不大體面,還是說了句晚安當作道別。


唐辛追著他到電梯裡,問他:“孟既明真的有女朋友?”


明知故問。


石玉看著樓層,快要到她住的那一層了,配合著簡單回復:“有。”


“那他的女朋友是不是真的沒有我好?玉哥?”


石玉不知道她從哪兒學來的這一聲玉哥,叫得是真溜。


剛才還在他面前裝模作樣地追求孟既明,轉眼就不裝了?


不,還裝著呢,演得正上癮。


石玉護住電梯門,示意她到了,唐辛摁著開門鍵,等待他的回答。


那就一起演吧,石玉想,略微朝前傾過身去,壓低了聲說:“實話說,我看上他女朋友了。”


唐辛毫不掩飾地笑起來,斜著眼睛欣賞他的表演。


外面有人走過來,發現門裡有人,怔愣的瞬間被石玉睇了一眼,說著抱歉退到旁邊看不見的地方。


兩人仍是站在電梯裡紋絲不動,都笑著,不慌不忙對視。


良久,石玉問:“還玩?有意思?”


唐辛突然握住他的手,搖了又搖,開心地說:“那就這麼說定了,你追梁善,我追孟既明,爭取一塊辦婚禮。”


她是怎麼聽出來他有這層意思的?


石玉見過不要臉的,也見過沒有腦的,頭一次見唐辛這樣的,仿佛裝睡的人叫不醒,還不知道害怕。


不,她不是裝睡,她是裝喜歡他。


她是愛玩,玩他使她快樂。


拇指壓著她的指背輕輕摩娑,石玉輕聲說道:“你為什麼非得挑戰高難度?”


唐辛知道石玉這句指的是他自己而非孟既明,偏卻像沒有聽懂,戳了下他的胸膛,認真地說:“追你,才是挑戰高難度。”


說完,抽出手就閃出去了。


沒走兩步猛地停住,回過身來看向仍是大開著門的電梯,石玉站在裡面,看著她,如同琢磨。


唐辛學著他的樣子,有些正經,又似懶散,把一隻手揣進西裝褲的口袋裡,看著站得又高又直其實從頭到腳沒一處是正的。


學了半天,怕不像,又對著他身後的鏡子比了比,調整了一下姿勢,確定有些神似了才又看回到石玉臉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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