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宜嘉以為,七班的同學是來公開檢討的。
老師又說,七班派出的同學叫孟澤,是數學競賽的一等獎獲得者。
這一刻,孟澤終於和王輝所說的“尖子生”畫上了等號。
李宜嘉看著孟澤從七班出來,她還沒有喊。
有人叫他:“孟澤。”聲音清脆。
李宜嘉側頭,隻見一個漂亮女生倚在七班的後門,李宜嘉想了想,這個漂亮女生似乎也姓……李。
李宜嘉微笑,喊著:“孟澤。”
孟澤走向的是李宜嘉。
“老師告訴我了,你也要上臺演講,前幾年上誓師大會演講的同學,都要互相配合,譬如主題呼應,時間分配、信息共享,避免重復觀點。”李宜嘉低低頭,再抬起,“要不中午一起吃飯,商量一下稿子內容?”
孟澤雖然還是冷淡,但是他點了頭:“好。”
*
孟澤和李宜嘉的組合,吸引了不少同學的注意。
路上就有男生討論。
“李宜嘉喜歡這樣的?她可是出了名的清高,三年來有不少愛慕者,但她毫不動心。”一人模仿李宜嘉的口氣,有模有樣,“學生要以高考為重。”
“你信這一套?”另一人嗤笑兩聲,“所謂的理由都是用來抵擋那些不喜歡的,一旦有心儀的人,所謂的條條框框就如紙糊城堡一樣崩塌。”
一人:“你的意思,李宜嘉對這個新來的轉學生來了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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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明瀾和周璞玉坐在離孟澤不遠的座位。
李明瀾聽不見他說什麼,但觀察一下就知道,孟澤和李宜嘉說了很長很長的話。
剛剛討論的男生,又正好坐在李明瀾的後面。
李明瀾豎起耳朵,聽見的還是他們的話。
一人:“說實話,俊男美女,很般配啊。”
另一人:“所以啊,李宜嘉說什麼學習重要,其實都是看臉。”
李明瀾閉起耳朵。
周璞玉忍不住加入話題:“我們清高的新同學和清高的女學霸是什麼時候認識的?”
“不知道啊。”李明瀾用筷子夾起一片青椒,放入嘴裡,沒想到青椒居然辣到喉嚨,她被嗆到了。
“可是,他倆有說有笑的。”周璞玉覺得,孟澤和李明瀾說過的話,全部加起來都不如他和李宜嘉談的多。
李明瀾吃了一大口飯,嘴巴鼓包包的:“他不理人,我們也不理他。”
*
李明瀾說到做到,再見孟澤,她扯一下嘴角。
美還是美的,隻是不甜了。
輪到她把他當空氣,和馮天朗說話時,眼尾都不掃孟澤。
這個角落終於平靜。
但又不是十分清靜。
李明瀾不跟孟澤說話,但她和別人談天說地,她喊著:“副班長,拜託,數學真的好難呀。”
孟澤知道了,她不是隻在叫“孟澤”的時候,尾音才上揚,而是她說話就那個調調。
她又喊:“胡翰然,我還你東西。”
同學們的名字在孟澤的耳中,全都是噪音。
*
放學了,李明瀾走得比孟澤快,一溜煙似的。
副班長及時喊住她:“李明瀾,明天你做值日,一定要早點來。”
“知道了。”聲音從教室外傳來,她的人影早消失不見。
孟澤不急著走,享受著難得的清靜,把作業做完了。
回到家,他無所事事。
高三學生其實沒有無事可做的時候,但他懶得翻課本,看了幾頁攝影雜志之後,早早睡覺。
第二天一大早,他聽見大門開鎖的聲音,之後,門被關上。
被吵醒的不止孟澤一人,孟父也醒了。
孟澤聽見父親和母親的竊竊私語。
母親抱怨:“公司項目緊張,不得不徹夜趕工。”
父親安慰說:“以前你年輕時,工作忙沒什麼,現在上年紀了,別再通宵達旦,身子扛不住。”
孟澤起床,打開房門。
孟母解著外套的扣子:“孟澤,是不是把你吵醒了?”
“沒有。”孟澤像是一個觀眾,在臺上望著母親的表演。
孟母笑了笑:“樓下的早餐店已經開門了,我給你們倆買了你們最喜歡的燒賣。”
“你先吃,吃完好好休息,別太累了。”孟父要去拎外賣盒子。
孟母拉住他的手:“小心點,剛剛出籠的,還燙著呢。”話裡暗藏嬌憨。
孟澤知道,母親在外是個女強人,回到家中,她是一個體貼的妻子。
孟母拽住孟父的手:“你這是怎麼了?”
孟父:“被油濺到了,沒事。”
孟母:“當年你這雙手還能彈鋼琴呢。”
孟父:“我老了,我老了。”
孟澤看完這出戲,浮現的是對演員演技的贊許。
孟母轉頭:“孟澤,一會兒我回公司,你坐我的車吧?”
“不了,我很快就走,今天要早到學校。”孟澤自己也是個稱職的演員,他吃完幾個燒賣,“爸、媽,我上學了。”
*
今天,李明瀾和丁彰一起值日。
丁彰搬了椅子在窗邊,站得高高的,擦拭玻璃,他在一扇玻璃上不停畫圈,認真費力。
相比之下,李明瀾比較闲,她擦完黑板,就沒什麼事了。
直到看見樓下的孟澤,她突然拿起掃把,把椅子反到桌子上,一排一排地掃過去。
孟澤以為李明瀾會把“值日”二字當耳旁風,不料,她來得很早。
他來到教室,放下椅子,擦了擦其上的灰塵,坐下來。
不再有“孟澤早呀”的問候語,教室裡冷冷清清。
丁彰見到孟澤,沒說什麼,下來把椅子移了個位置,擦拭另一面玻璃。
偽裝差生是暫時的,孟澤不可能在高考前一直不發力。
他的作業在昨天做完了。
他今天早到是個意外,如果不是他的母親要送他來學校,他也不至於一大早過來,坐在這個灰塵飄飄的教室。
李明瀾戴了口罩。
滿室灰塵隻朝這孟澤一個人撲過去似的,他去開窗。
沒有風,空氣停滯。
李明瀾低頭,掃呀掃呀,到了孟澤這裡。
他正在翻看昨天的試卷,他知道自己解題正確,但無事可做,隻能在這裡檢查答案。
李明瀾連“讓一讓”都沒有說,直接把掃帚橫到他的座位下,用掃把掃著他的腳。
孟澤抬頭。
她全神貫注,眼中隻有掃帚。
他抬起腿,但抬不了太高。
李明瀾推著掃帚過去,還是撞上他的腳,她看見了,掃帚上的灰塵落到他的鞋面上。
她的眼睛彎了一秒,又恢復,她把掃帚橫過來,豎過去,幾次打到孟澤的腿。
他冷冷望她。
她看都不看,收起掃帚,跟丁彰說:“我掃完啦。”
一切就像是孟澤希望的那樣,兩人毫不相幹,沒有交談,沒有眼神。
孟澤擦拭鞋面灰塵,發現連鞋帶都已經被掃帚弄髒了。
一根從掃帚上掉下的雜毛,插在鞋帶的縫隙,直挺挺豎著,仿佛一道刺。
如有早知,他寧可在校園裡散步幾圈,也不會這麼早來教室吃灰塵。
*
早讀課是李明瀾做作業的時間,她的背很直,頭頸端正,沒有半點向後扭動的角度。
無論有多少作業,她總能在早讀課結束前及時上繳,這也是按時做作業的一個類型。
第一堂的英語課,楊老師講解著上周的一次作業。
遇到閱讀理解的題目,楊老師說:“李明瀾,你來朗讀這三段文字。”
李明瀾的校服領口,翻出一個雪白的寬領毛衣,松松垮垮,但嶄新白淨,灰塵沒有留在她這個掃地的人身上。
哪怕孟澤再討厭李明瀾,他不得不承認,她的英語很流利,連那些深奧難懂的單詞,她亂讀一通,也沒有磕絆。
或許這才是楊老師喜歡點名李明瀾朗讀的原因。
李明瀾的腔調很有美式味道,孟澤不想聽,又偏偏聽懂了。
他讓自己神遊太虛,去發呆,去出神,去欣賞天外的雲。
黑沉沉的雲,將要下雨。
孟澤右手執筆,點了點課本。
這顯而易見的心不在焉,被楊老師發現,她喊:“孟澤,根據李明瀾的朗讀,你給大家解析一下這道題目的答案。”
孟澤三心二意,漏了一大截的課,他計量一番,根據李明瀾的朗讀說出答案。
楊老師的眉心稍稍皺起,再松開,眼裡有了失望之色:“孟澤,上課要認真聽講。”
楊老師又叫副班長回答。
孟澤的錯誤在於,他以為要答的是黑板上的題目,但楊老師問的,是口述的一道題,他因為走神,忽略了楊老師的聲音,答錯題了。
楊老師稱贊副班長:“答得很流暢,這道題目有迷惑性,B和C的答案看著一個意思,但結合題意,B比C更準確。”
楊老師一出教室,李明瀾就和周璞玉說:“副班長的英語很流利啊。”
周璞玉:“他上學期的期末考,英語是滿分。”
李明瀾:“副班長的數學也很厲害,真是全方面發展的三好學生。”一口一句副班長。
孟澤出了教室。
細雨已經飛下來了,輕得像層霧,人呼進的空氣黏黏的,哪裡都不清爽。
*
雨下了幾天,終於放晴。
同學們跟憋壞了似的,一窩蜂要去上體育課。
一群男生在綠茵場上踢足球,剩下的同學,是為了躲避高三繁忙的學業,出來透一透氣。
三三兩兩的學生站在樹下,其中就有孟澤和馮天朗。
今天還有另一個班級在上體育課。
馮天朗猜測那是高二生:“雖然隻差了一年,但是精神面貌完全不一樣,高三的同學瘋的瘋,蒙的蒙,人人頭上都有沉重的烏雲。”
馮天朗說這話是有原因的,第一次模擬考的時間已經公布了,就在幾天後。
馮天朗:“孟澤,你現在格外認真,是不是要調座位?”
孟澤淡淡“嗯”了一下。
馮天朗:“調座位是一換一,你不能把前排的班長、副班長、學習委員、各科課代表等等換下來呀,我覺得,你來來去去也就是在後三排的。”
“隨便。”自從李明瀾不來煩人,換不換座位,孟澤覺得無所謂了。
他的角落有點與世隔絕的意思。
綠茵場上的聲浪大起來。
田濱在吆喝,他要組一個五對五的足球賽,上次的籃球賽,他當著所有人的面跟著李明瀾走了,隊裡輸球,今天,他要把丟掉的威風贏回來。
田濱喊:“馮天朗,過來踢足球。”
“我不了啊,跑不動,踢不ῳ*Ɩ動。”馮天朗轉頭說,“孟澤,你要不要去踢足球?”
從前的田濱覺得李明瀾非常漂亮,如今,他和鄭克超站在同一戰線,瞧不起李明瀾,連帶的,和她糾纏的男生,沒個好東西。
田濱沒有膽子去反抗孫境,至於孟澤嘛,田濱不明著欺負,但有意在班上孤立孟澤。
田濱裝作沒有聽見馮天朗的話,又喊:“丁彰,來打比賽。”
丁彰抬手:“來了。”
李明瀾看著田濱那群人,暗自嗤笑。
難怪,田濱和鄭克超那麼要好,因為都是小雞腸肚子。
她不關注球場,雙手卡在雙槓兩邊,撐起身子,在槓上蕩了起來。
周璞玉靠在另一個槓杆,向天長嘆:“一模考要來了,我這個時候抱佛腳,能得到佛祖的憐憫嗎?”
李明瀾潑了盆冷水:“佛祖會嫌棄你的。”
“你真的不打算讀大學了?”
“我要能讀肯定讀啊,是大學拋棄了我,不是我不讀大學。”
周璞玉握住槓杆的盡端,箍成拳頭,枕起下巴:“說實話,我真羨慕你的心態,特別瀟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