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想,肚子裡的孩子,是男孩還是女孩?
她都喜歡。
孟澤這麼俊,她也不差,孩子肯定是大美人。
李明瀾在紙上畫了臉形,畫了頭發,卻沒有向裡面填充五官,身怕褻瀆了孩子的美。
早上,她背起一個大背包,拎上一把傘。
李父站在陽臺,把被雨打湿的花盆挪到避風處。他見女兒從房間裡飄出來:“明瀾,要出去啊?”
“爸,我們高中同學聚會。”李明瀾把長傘柄的彎鉤鉤在自己的手腕。
李父點頭:“和同學多多交流。”
她一出門,斂起笑。
她至今沒有做出決定,孩子留或者不留。她不敢和父母講。但是要再去和孟澤談,她知道談不出什麼花樣。
她隻能去找聽她訴苦的人。
*
雨水潑到地面,濺起無數的大水花。
李明瀾提著湿漉漉的雨傘,按響餘明熙的門鈴。
她沒有聯系餘明熙,自己跑了過來。
不知道餘明熙是否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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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傘的水滴下來,在地面濺出一朵花。
門開了。
餘明熙套了件外套,她在裡面穿的是吊帶內衣。她像是匆匆而來。見到李明瀾,她面露訝色:“怎麼沒有打電話就過來了,外面這麼大的雨。”
“我的手機沒電,關機了。”不是不能充電,但是孟澤肯定要聯絡她,他急著要她去打掉孩子。
餘明熙把傘晾到大陽臺,她沒有換衣服,敞著外套,絲綢睡衣向下垂,她攏了一下。
李明瀾見到,這件睡衣兩邊的吊帶長短不一,左側的似乎是斷了,打了個結。
餘明熙認識的李明瀾,未見其人,先聞其聲,聲音清脆如紅鶯出谷。這般沉默實屬罕見。
餘明熙拿來一條幹毛巾,披到李明瀾的肩上:“明瀾,你是不是遇到什麼事?”
李明瀾開門見山:“熙姐,我懷孕了。”她拽起毛巾一角,按在臉上。
兩個月前,餘明熙有提醒的,不料轉眼間就出事。她嘆氣:“你的膽子真大。”
李明瀾低下頭,雙手擺在膝蓋,分明又是一副乖巧模樣。
餘明熙沒有責怪,她就是一個知心大姐姐,接受李明瀾的膽大妄為。
李明瀾給家裡打了一個電話,謊稱班上組織畢業旅行,她要出去玩幾天。
接電話的人是李旭彬。
李明瀾編理由的時候特別心虛,她卷著電話線:“去露營。”
她的哥哥信了:“你是個大人了,我管不著你,自己玩得開心點。”
好歹蒙混過關了。
第二天,天空放晴,李明瀾的畢業旅行有了充分的條件。
有些事情光是想,她也想不通。
餘明熙問:“明瀾,你是想留下還是拿掉?”
李明瀾仰靠在陽臺的藤椅,懶洋洋的。她半晌沒說話,想了很久,她才說:“如果不是在這個階段,我會留下來。他長得帥,智商又高,也許我肚子裡的這一個是個天才呢。”
餘明熙失笑:“聽說孩子的智商都是遺傳母親。”
李明瀾嘆了氣:“那完蛋了。”
餘明熙像一個家長,不忘給她遞過去一杯溫水:“所以,留還是不留啊?”
李明瀾想了很久,直到杯中的溫水變涼:“我想留。但是當爹的不肯。哎呀,我早知道的,他就是貪圖美色,一點真心都沒有,現在心裡恨我,恨的牙痒痒樣呢。”
“這樣你還想留?你會毀了自己一輩子。”
李明瀾正要喝水。
餘明熙攔住:“水涼了,給你換一杯。你瞧瞧你,自己都不會照顧自己。”
新的一杯又太熱,有些燙嘴。李明瀾放下杯子:“當爹的沒有心,可我當娘的有。”
餘明熙喝下那一杯涼掉的水:“你才多大?這一個男人不是一輩子,你的人生路還長,以後能見到形形色色,卓爾不群男人,你把自己吊死在這一棵樹上,不值得。”
“我見過的男生很多,可隻有這當爹的,我最喜歡,有時候吧,我覺得他其實很喜歡我,但有時候吧……還是我想得太多了。”李明瀾把手擱在肚子上,幾天下來,這動作成了習慣性的,“但是……想起要去拿掉這個孩子,我心裡很難過。”
餘明熙:“人生艱難的是選擇,更艱難的,是你日後回憶起自己當下的選擇,會不會後悔。”
李明瀾嘆一聲氣:“我再想想吧。”
孟澤容不下這個孩子,他有他的大好前程。
她報了一個旅行團,正是露營。算是壓一壓自己對父母兄長的心虛。
行程安排有親子項目,適逢周末,大巴上坐著一群大人和小孩子。就算不是一家人,同行的也有情侶。
李明瀾獨自坐在大巴車的最後一排。她摸一摸肚子,她不是一個人,她將自己的所見所聞,通通告訴孩子。
管他聽不聽得到。
這個當下,她舍不得這個孩子。至於將來會不會後悔,她還不知道。
除了她,沒有人期待這個孩子。包括她的父母,她的兄長,他們肯定大發雷霆。
下了車,李明瀾站在人群中,被其樂融融的幾家人圍住。
她轉身,獨自漫步林間。
她到一棵樹下,望著樹幹上的牌子,她告訴孩子:“這是銀葉樹。”
“別怪我什麼都不懂,什麼都得看了才告訴你。如果將來你特別笨,數學考了零分,我也不怪你。”李明瀾說,“我要是真的狠心不要你,你去投個好人家。忘了我,別恨我。”
*
當李明瀾回到家,李家的氣氛不似往常,反而有些凝重。
李明瀾開門,站定了,咳兩下:“爸,媽,哥,阿嫂,我回來了。”她以為,李父要先給她訓話。
李父端起茶壺,給兒媳婦倒茶:“孩子這種事嘛,急不來的。”
聽到“孩子”兩個字,李明瀾的心裡落下一個“咯噔”,擔心自己哪裡露出了馬腳。
過幾秒,她的哥哥接話了。“爸,我和於骊去醫院檢查過,可能這輩子都不會有孩子了。”
李父沏茶的手頓住。
李母面露驚色,看看兒子,又看看兒媳婦。
於骊垂下頭:“是我的問題,上次……之後落下病根,已經調理了一年半。”
李明瀾想起了,嫂子上回又拎著醫院的藥袋子。
於骊吞吞吐吐:“醫生說沒辦法了。”
李旭彬握著妻子的手,拍了拍。
空氣沉默許久。
李旭彬又說:“爸,媽,沒關系,我和於骊商量好了,將來去領養一個孩子,給家裡添添氣氛。”
哥哥和阿嫂為了孩子,四處求醫。
李明瀾忽然覺得,她肚子裡的孩子不是壞事。
她不敢告訴父母,先找上疼愛她的哥哥。當然不能詳細講述,她三言兩語說完,視死無歸。
李旭彬的面癱臉都繃不住了:“李明瀾,你簡直無法無天!”
李明瀾耷拉著腦袋:“哥,我錯了。”
李旭彬懷疑自己已經得了高血壓,“你現在知道錯了?你從小到大就不聽話,哥知道有一天是被氣死的!”順了順氣,他問,“男的是誰?”
“這個就別問了。”李明瀾安撫說,“哥,你先別氣。你說想去領養一個孩子,我肚子裡的是李家血脈。如果你想要一個孩子,我就生下來,你不要的話,我隻能放棄他。”
妹妹稚嫩的臉上還有孩子氣。李旭彬沉默半晌:“你要放棄這個孩子?”
“嗯,醫院有人流手術。”
李旭彬捏了捏額角。
於骊正是因為流產才造成終身不孕。於骊的事情是個意外,但他每每聽見流產兩字,心有餘悸。
萬一……妹妹也出了意外呢?
“我考慮考慮。”疲憊不已的李旭彬得想一想,如何向父母攤牌。
於骊建議,先帶著李明瀾去做產檢。她拉起妹妹的手:“事情既然已經發生,沒有辦法了。接下來,千萬不要沮喪,但媽媽的心情差了,對胎兒有影響。”
“阿嫂,謝謝你。”李明瀾的頭越垂越低,“這一次我捅了天大的簍子,但是我長大了,以後不會再亂來。”
於骊不知道,突如其來的孩子是福還是禍?她一直想要一個孩子,未能如願。丈夫說去領養。可領養哪有那麼簡單?
她曾想,丈夫還有妹妹,發不了,她就把妹妹的孩子當成自己的。
她哪裡知道,這個孩子真的闖了大禍。
李旭彬除了嘆氣,還是嘆氣:“於骊,你陪李明瀾去醫院。爸媽那邊由我出面吧。”
*
於骊請了假,和李明瀾去了醫院。
李明瀾終於不是一個人,有了陪伴,她的心中大石落了一半。
於骊比當事人更緊張,坐立不安,徘徊在候診室。
“於骊。”
突然響起的一把聲音讓於骊嚇一跳。見來人是王南嶽,她故作鎮定:“王律師。”
王南嶽的身邊跟了一個大腹便便的女人,他連忙解釋:“我陪我姐姐過來。”
於骊一時間不知說什麼好。
這裡是產科,王南嶽理所當然以為於骊懷孕了:“恭喜啊。”
於骊應也不是,不應也不是。
王南嶽:“你掛的是幾號?”
於骊面色不大好,似乎快要到明瀾的號了?王南嶽沒那麼容易走。
於骊急死了。
偏偏不湊巧,護士喊:“十八號,李明瀾。”
王南嶽一愣。他盯著尷尬的於骊,面色和於骊一樣發白了,他的眼神不敢向李明瀾看。
最自然的人反而是李明瀾,她笑:“南嶽哥。”
王南嶽笑不出來。如果不是場合不對,他想他會咆哮幾聲。
好歹他是閱歷豐富的律師,花幾秒調整表情,給李明瀾讓路。
相識的幾人一言不發了。
於骊和李明瀾進了診室。
王南嶽踉跄後退,坐到候診椅上。
李明瀾懷孕了?
他低下頭,咬牙的勁,讓肩頸的尖全都繃起來。沮喪之外,他其餘的情緒是恨。
*
伸頭一刀,縮頭一刀。
李旭彬硬著頭皮將這件事告訴父母。
李父勃然大怒。女兒不在場,他逮著兒子大罵一頓。
李母驚得落下眼淚:“她還是個孩子啊。”
李旭彬冷靜下來:“我和於骊的確想要去領養一個孩子,而且有了於骊之前的意外,我對現在的人流手術不放心,我想,把明瀾的孩子放到我們家來養吧。”
李父問:“男的是誰?”
李旭彬答:“她沒有說。”
第67章
一直面色煞白的李母突然在這個時候想起來:“明瀾曾經說,年級第一名給她輔導過數學,而且,這個人就坐在她的後排。”
李父沉著臉,像是憤怒又像是長嘆:“我們都大意了。”
李旭彬擔心父親一旦出手,事情會變得一發不可收拾。“爸,這件事你交給我來處理吧。”
李父揮了揮手,口不擇言:“李明瀾就是李家的災難。”
*
於骊回來,立即將遇到王南嶽的事情告訴丈夫:“醫院的婦科和產科分開了,我們避無可避。”
家醜外揚。李旭彬一個頭兩個大:“我去跟南嶽談一談。”
第二天中午,李旭彬約了王南嶽吃午飯。防止隔牆有耳,李旭彬訂了一個包廂。他的敘述比李明瀾的更簡短,隻說一個結果。
“男的是誰?”王南嶽端坐著,兩手握拳,擱在膝蓋上。
他太自信,他以為憑著他和李旭彬的關系,一定是近水樓臺先得月。他把他的追求計劃排在李明瀾上大學之後。
李旭彬:“明瀾和他已經分手了。”
“你們打算怎麼辦?這樣的事,吃虧的是女孩子。”
“南嶽,我實話跟你說,我們準備留下這個孩子。”
“留下來?”王南嶽猛然抬手,差點掀起桌子,“可你妹妹還要上大學。”
“對,她很年輕。從現實的角度考慮,終止妊娠是最好的方法。但我失去了一個孩子。”李旭彬語速緩慢,“我永遠記得那個晚上,於骊在手術臺,我就在外面籤了三張病危通知單。南嶽,我不想再經歷那樣的心情。”
王南嶽抓皺了自己的西裝褲:“你做出決定,肯定有你的考慮。其實,明瀾生完孩子之後,再去上學也可以。”
“那是後一步的計劃。”李旭彬端起茶杯,“南嶽,我有件事情麻煩。”
“你說。”
“男的玩過了火,我要替明瀾討一個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