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叫穩重。”
四歲就不該是穩重的年紀。她問:“深仔是不是不喜歡笑?”
妹妹能發現的事,李旭彬怎麼可能察覺不了。他不提小李深的另一半基因:“深仔懂事乖巧,小小年紀就能做到喜怒不形於色。”
“胡說八道。”
“你以為誰都和你一樣,嘻嘻哈哈,沒個正經。”
兩兄妹的對話場合從玄關移至客廳。
李旭彬脫下西裝,松了領帶:“國外怎麼樣?你出去還習慣嗎?”
李明瀾怪叫:“哥,你現在才來問這個是不是太晚了?”
“就算把你流放到外太空,你也能找到樂子。”
“哪有樂子。”她一抬腳,坐上沙發扶手,“哥,我很忙的。”
“忙什麼?我以為你會一年回來兩次。”他家妹妹恨不得二十四小時抱著兒子。
“藝術學校的學費貴,日常開銷又大,我省吃儉用才能省下……”李明瀾豎起食指,“一次的機票錢。”
李旭彬一頓:“是不是缺生活費?”
“我今年二十三,孩子都四歲了。哥,你不要把我當成孩子,你和爸媽為我操碎了心,我過意不去,現在我一有空就出去打工,自己能掙錢。”
李旭彬想訓妹妹,有沙發不坐,坐扶手做什麼?出口卻成了長嘆:“這幾年,苦了你了。”
“你和阿嫂帶孩子不容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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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仔很懂事,是個聰明絕頂的孩子。”
李明瀾想推翻某人的遺傳力量,讓孩子和她一樣樂觀愛笑。
但轉念一想,兒子遺傳那誰的智慧,也不賴吧。
*
沒有人提及李明瀾的高中,她不再經過巖巍中學。
卻是在路上聽見一人說,巖巍中學近來搞工程,噪音很大,影響學生上課。
又搞工程?李明瀾上高三時,學校也是在翻修體育館。
當年已成往事,往事裡的人穿梭在各自旅途,也許會有交集的時候。
假設哪天遇到孟澤,他肯定意氣風發。
她也不能輸。
李明瀾偶遇的第一個同學,不是孟澤。
這天,她牽著小李深去超市,忽然望見前面露出來的一個頭。
是副班長。
她大驚失色,彎下腰,躲到貨架邊:“深仔,姑姑要和同學玩捉迷藏,我們偷偷藏起來。”
小李深抬頭問:“姑姑也玩捉迷藏?”
李明瀾牽起兒子,一邊向後退,一邊哄孩子:“深仔,你在幼兒園有沒有和同學玩捉迷藏呀?”
小李深邁著短腿,小跑跟上她:“我不喜歡玩。”
“為什麼?”難道兒子也不合群?
“我很快就能找到他們,他們找不到我。”小李深搖著小腦袋,“不好玩。”
李明瀾再探出頭。
不見副班長了。
她不敢再逗留,抱起小李深,速速回家。
*
自五年前和同學們聚會,李明瀾再也沒見過他們。
她撒謊的功夫比較弱,萬一她露出破綻,同學們猜出她早早生了個娃,肯定要講闲話。尤其班上有田濱和鄭克超兩個八卦精。
她不願孩子被人指指點點。
李明瀾結識了在國外的新朋友。其中一個叫崔佩頤的女孩和她關系最為密切。
兩人有個共同點,她們都是被各自的父親安排過去的,對人生規劃一片空白。
崔佩頤比李明瀾晚兩天回國,但她坐不住,打電話說:“明瀾,我比較無聊,想去你的城市玩一玩。我還沒有去過南方呢。”
“我不像你這麼舒坦,我很多事要忙。”李明瀾忙著陪兒子玩。
“安啦。我又不是要你給我當導遊,我和你見個面,其他時間我自己玩。”
“行。”小李深還沒有放寒假,李明瀾白天無所事事。
“對了,我一個人在路上無聊,我叫上了姚希津,拼個雙人遊。”
小李深剛剛洗完澡,換上幹淨白毛衣和小棉褲,被於骊牽著走出來。
李明瀾沒心思再聊,說:“好。”
*
高三七班的同學大多已經畢業,QQ群很冷清,有時一個月都沒一個人說話。
但隻要有人發言,孟澤就不會錯過。
當他將海灘照片放回共享文件夾。
柴星星大拜特拜:“孟澤,你是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他的動作神態比李明瀾還誇張。
孟澤懶得說話,出去外面抽煙。
他換了另一個牌子的煙。
有的人抽慣一種煙,一輩子也不換。
他的嘴巴淡。煙草在他舌尖一過,什麼也沒留下。他隻能不停換牌子,想著有沒有哪一種煙能糾正他的味覺。
他抽完一支煙,回到辦公桌。
不料,班級群今天出奇熱鬧。
是副班長打破了冷清:「有沒有同學能聯系上李明瀾啊?」
孟澤早練就了“李明瀾”的搜索功能,哪怕在密密麻麻的聊天記錄裡,他也能迅速捕捉這三個字。
先是無人回應。
之後,田濱來了:「這名字感覺在上個世紀聽過。」
周璞玉:「聯系不上。」
田濱:「是不是出事了啊?」
書上不是沒有流產死亡的病例。時間一年一年過去,李明瀾杳無音信,這幾乎放大了田濱猜測的可能性。
但孟澤心裡說,才不是。
李明瀾隻是躲起來了,這是她從小到大養出來的壞脾氣。
副班長:「我昨天在超市見到一個人,有點像李明瀾,但是後來她又不見了。」
此話炸了一個雷,幾個同學跳出來了。
胡翰然:「是不是她?」
林菀:「李明瀾真絕情啊,一畢業就消失。」
班長:「李明瀾的手機號是不是原來那個?」
周璞玉:「她的手機號被注銷了。現在估計被別人啟用了。」
田濱:「運營商又不是傻的,一個號空置太久,當然重新進入選號區了。」
眾人說來說去,沒有結果。
孟澤的左邊肋骨突然抽疼。
那個豬腦袋回來了。
這樣一想,他的疼痛緩解了些。
第70章
孟澤又去摸煙,起來,出外面去。
柴星星天生屁股燙,坐一會就得透口氣,跟著去了外面。
柴星星曾經模仿過電影裡的抽煙鏡頭,他抽兩口,對鏡中擺姿勢。
出來的效果悻悻然。
孟澤低垂著頭,左肋骨仍有疼痛,他歪了歪身子,有了些吊兒郎當的味道。
他嘴上叼著煙,煙沒有擺正,斜在嘴角上。
打火機是雜貨店買的,一元錢一個。
柴星星再看孟澤手裡的煙盒,也是雜貨店買的吧?最便宜的牌子。
但孟澤側臉流暢,骨相完美,愣是把煙和打火機提高了十個檔次。
原來男人不是因為抽煙帥,先是人帥,抽煙才帥。
柴星星覺得孟澤不該學攝影,他該去當攝影師鏡頭下的男模,東倒西歪的站姿都蓋不住他的冷峻。
柴星星問:“孟澤,你獨來獨往,一個人很寂寞吧?”
孟澤瞥過來,像是哼了一聲:“誰說我一個人?”
“不然呢?”無論加班到幾點,也沒人催孟澤回家,怎麼不是一個人?
孟澤突然探身過來。
柴星星恨不得把老板最珍貴的相機搬過來,給孟澤拍一個。
孟澤壓了壓聲音,像在說秘密:“我有女朋友。”
“啊?”人長這麼帥,沒有女朋友才奇怪吧?柴星星又說,“哦。”
“我的女朋友。”孟澤抖了煙灰,再放回嘴上,“喜歡我養著她。”
這……不就是拜金女?柴星星恍然大悟:“難怪你這麼拼命賺錢!”
“對了,你最好盡快給我結賬,我不講人情。”
“行行行,給你,給你。”為了個女的,至於嘛。
談錢傷感情,柴星星起了個新話題:“對了,巖巍中學要擴建,幾輛泥頭車進進出出,塵土飛揚。我擔心到時候拍片出來,客戶又不滿意。”
孟澤:“巖巍中學要擴建?”
柴星星:“是啊,聽說前幾年停滯不前,有片區域今年才報建,馬上動工了。”
孟澤吐一口煙。
那是他和李明瀾第一次親吻的紀念地。
他急急抽一口煙,再緩緩吐出。狠狠幾口下去,煙被抽到了盡端。他沒有熄煙,而是幹抽一口。
他得再去小樹林一趟。
煙草燃盡了,煙灰全部掉落下來,餘下一截煙頭。
孟澤過去垃圾桶,丟掉煙頭,轉身時,他的眼角餘光掃過什麼,頓時僵住。
對面轉角處,一個女人得意洋洋,步子輕快,長長的馬尾辮蕩過來蕩過去。
肋骨傳來愈合的聲音,孟澤猛然衝出去。
*
李明瀾剛剛在童裝店買了一件虎紋小棉袄,想到兒子穿上會有多可愛,她的心兒樂開了花。
她晃起紙袋子,哼唱著:“兩隻老虎,兩隻老虎,跑得快,跑得快。”
到轉角時,她不經意回頭,還真就見到一個“跑得快”的人。那人……像極了那誰。
念頭一起,她的第一反應是拔腿就跑。見到路邊的旋轉梯,她立即衝上去。
這是一個公司的辦公室,二樓立了一扇銀白大柵門。
李明瀾進不去,躲在門邊。
她剛才和“跑得快”離得遠,見到他的白衣。
但那誰喜歡黑漆漆的。
而且,他已經讀完本科了。這般厲害的人會讀碩、讀博吧?他應該在北方。
李明瀾哈哈兩聲:“一定是看錯人了。”
就算是他,她又躲什麼?她大可笑著和他打招呼,告訴他,她的日子好著呢。
李明瀾抱著童裝店的袋子。
她的兒子又漂亮又聰明,她當然舒坦了。
*
孟澤找不到那個“馬尾辮”。
也許隻是長長的馬尾辮相像罷了。但他又確定,自己不可能認錯李明瀾。
他撥開一片口香糖,尋了一條又一條街,直到口香糖淡而無味。
他吐在紙巾上,扔進垃圾桶。
嘴裡留著點草莓味,他想著得去買包煙。
不遠處,一個穿黑夾克的男人,邁著緊身褲下的兩條細腿,跑得飛快。他撞到孟澤之後,立即轉身。
孟澤察覺到,黑夾克探過他的外套。他一摸。
短短時間,他的錢包就丟了。他迅速追上去。
黑夾克清楚這裡的大街小巷,他早就規劃好了逃跑路線。按照慣例,他很快就能淹沒在人群裡。
然而,跑過兩條街,後面的失主仍然緊追不舍。
眼見二人的距離越來越近,黑夾克一邊跑,一邊去掏錢包,他高舉起手,把紙幣撒在空中。
驚奇的路人站住,紛紛蹲下去撿錢。
人群擋住了孟澤的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