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娘是個出身卑賤的舞姬,卻復原出了失傳已久的絕世之舞。
嫡姐求她教會了自己,然後打斷我娘的雙腿,將她關進柴房。
她對著磕頭哀求的我冷笑:「讓我把你娘放出來?那她把你也教會了怎麼辦?」
娘親死在柴房中,嫡姐則憑借那支舞成了寵妃。
可她沒料到,我也進宮了。
1
姜家大小姐姜溫姝即將入宮參加選秀的消息,很快傳遍了全府。
尤其是姜尚書還提出,姜溫姝獨自參加宮選,怕是會孤單,不如帶個姐妹一同前去。
一時間,姜府所有庶女都圍在姜溫姝身邊,賣力地討好她。
「溫姝姐姐,帶我去吧。」
「三妹妹年紀還小,嫡姐還是帶我去吧。」
一片獻媚聲中,姜溫姝將目光投向了我。
她笑意吟吟地問:「小啞巴,你想不想入宮參選?」
此話一出,其他庶女炸了鍋。
「她一個啞巴,怎可能成為宮妃?」
「啞也就算了,還是個傻子,聖上怎麼會選這樣一個又啞又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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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姝姐姐,你再考慮考慮吧!」
她們不知道,這正是姜溫姝深思熟慮後的結果。
前一晚,我偷聽到了她跟大夫人的談話。
姜溫姝說:「其他幾個妹妹長得漂亮,心眼也多,要是跟我一同入了宮,肯定想著法子跟我爭寵,不如帶小啞巴去。」
大夫人猶豫:「可是她娘……」
姜溫姝道:「放心,小啞巴當年一場高燒燒壞了腦子,不記得她娘的事情了,如果母親不放心,我明天會再驗證一下。」
果然,第二天,姜溫姝給我帶了碗熱氣騰騰的黃魚面。
我平日裡隻有冷饅頭和鹹菜吃,看著黃魚面立刻開始吞口水。
「哎,別急,我還有點料要加。」
姜溫姝拿過一個瓷壇。
那瓷壇裡,裝的是姜府舞姬菱娘的骨灰。
姜溫姝抓了一把骨灰,拌進面裡,然後遞給我。
「吃吧。」
我立刻狼吞虎咽起來。
姜溫姝笑了:「好吃嗎?」
我用手勢比劃:「好吃,還想吃。」
姜溫姝和旁邊的大夫人一起笑了起來。
我聽到姜溫姝對大夫人道:「母親這下可以放心了吧?」
2.
姜溫姝一直以為我不會說話。
我六歲前也的確不會說話。
但我阿娘不放棄我,拿著自己繡帕子的一點點錢,抱著我四處看郎中。
後來遇到個姓宋的醫女,醫術高明,我喝了一個月的藥後,真的能發出聲音了。
我娘讓我謝謝宋醫女,宋醫女笑著摸摸我的頭:「你真正要謝的人,是你阿娘。」
我阿娘是個很命苦的女人。
她爹為了還酒債,二十貫銅錢發賣了她。
她四歲就開始在司樂坊裡學跳舞,身上全是嬤嬤拿柳條抽出來的傷痕。
後來進了尚書府,成了最末等的舞姬,尚書大人寵幸過她一次後就忘了她,因此即便生了孩子,我們母女也是府中人人可欺的存在。
但阿娘從不說自己苦,她總是抱著我,親我的臉蛋:「老天爺對我真好,讓我有了這麼乖的女兒!」
我會說話後,我娘不讓我聲張。
畢竟那時候的我已經展露了過人的天賦,詩文我讀一遍就會背,舞蹈我看兩遍就能跳。
多年被欺負的日子讓我娘變得無比謹小慎微,她怕我出頭冒尖,搶了姜府嫡女姜溫姝的風頭。
於是她對外一直聲稱,我還是不會說話。
可姜溫姝還是來了我們的小院。
傳說中嬌蠻跋扈的大小姐,竟然溫柔又友善,她給我帶了點心,看著吃得香甜的我,和善地笑道:「五妹妹生得水靈,以後說不定能入宮為妃呢。」
我娘忙說:「她一個小啞巴,如何能入宮為妃?姜大小姐說笑了。」
好在姜溫姝也隻是客氣一句,隨即將話轉向正題。
「菱姨娘,我聽說你舞技高超。我這裡有一副古舞的殘譜,不知你能否將它復原?」
姜溫姝口中的古舞,叫竹枝舞。
民間對竹枝舞有很多傳言。
有人說,學成竹枝舞後,第一個看到它的男子會不可自拔地愛上你。
我娘不知道姜溫姝為什麼要學竹枝舞,但她答應了。
那是我和我娘度過的最快樂的三個月,由於姜大小姐的庇護,府中人不再欺負我們。
我娘很高興地跟我說,等她教好了大小姐竹枝舞,大夫人或許也會對我們更好些。
到時候她就可以為我找個好人家,嫁過去做妻子,不必像她這樣受做妾室的苦。
三個月後,我娘成功地教會了姜溫姝。
可那一日,她沒能從姜溫姝那裡回來。
我匆匆地趕去的時候,姜溫姝已經叫人打斷了我娘的腿,將她關進了柴房。
我大哭,仍然記得我娘叫我不要開口說話的事,於是隻是跪在地上,一個勁兒地磕頭。
那晚下了大雨,雨水和血水混合在一處,從我額頭上留下。
姜溫姝在傘下,用鞋尖挑起我的下巴。
「你是在求我把你娘放出來嗎?」
「不可能的。她要是再把你也教會了怎麼辦?」
我昏了過去,再醒來時,我娘已經不在了。
嬤嬤們說,我娘死的時候,身上還懷著一個男胎。
我發了一個月的燒,每日昏昏沉沉。
一個月後,我終於退燒了,但腦子也跟著燒傻了。
我不記得自己的名字,也不記得過去的事。
不發出任何聲音,悶頭悶腦地獨自走路,姜溫姝給我一個肉包子,我就雙手作揖地比劃謝謝。
姜溫姝很高興。
她對大夫人說:「留著小啞巴吧,她就是我身邊一條不會叫的狗。」
姜溫姝沒養過狗。
不然她就會知道。
不叫的狗,咬人才兇。
3
姜溫姝帶著我一起參加了宮選。
她並不會擔心我丟了姜家的人,因為我的傻隻是失憶和木訥,並不會鬧出什麼亂子。
選秀那日,我們和其他秀女一同站在殿前,太後和皇帝一起從我們面前走過,我們齊身行禮。
我聽到太後對皇帝笑道:「哀家叫欽天監卜了一卦,今日殿周紫氣環繞,這群女子中,或許有未來的皇後。」
皇帝隻是一笑,不置可否。
皇帝和太後進了大殿,秀女們開始一個個地進入。
姜溫姝在殿內留的時間最久,她出來時,臉色興奮得發紅,眼睛裡閃著狂喜的光。
不用想就知道,她跳了竹枝舞。
一舞獲幸,驚豔了皇上的心。
人人都說,這次選秀,表現最好的,便是姜溫姝。
但沒人會期待同樣出身姜府的我。
果然,輪到我進入大殿時,皇上深深地失望。
「怎麼啞女也能入宮選秀?」
太後倒是面色平穩:「這也是尋常的,大概是姜府不願意浪費名額,又沒有資質佳的女兒,因此有濫竽充數者。皇上不喜,撂了牌子即可。」
我沉默,腦海中反復地想著前朝鉤弋夫人的故事。
那是我娘給我講的。
她說,鉤弋夫人從小不能展開拳頭,結果被帶到皇帝面前時,拳頭第一次展開了,裡面還握著一塊玉。
於是皇帝將她帶回宮中,專寵多年。
「男人都是這樣,如果你的某種第一次給了他們,他們就覺得是殊榮。
「連皇帝也不例外,你從不能做到的事,在見到他時第一次做到,越獵奇、越罕見,他越會覺得是吉兆。」
於是,就在皇帝即將隨手撂下牌子、嬤嬤上前要帶我離開時。
我突然開口了。
4
其實我說的,不過是一句再平常不過的祝詞。
「皇上萬福,太後萬福。」
但皇上和太後立刻一驚。
在確認了我此前的確從未開口說過話後,太後精神一振:「皇上,鐵樹開花,啞女開口,這是天大的吉兆啊!」
皇上聞言,眉間也泛上喜悅之色。
他頗為感興趣地看向我。
「你叫什麼?」
「臣女姜於蕙。」
太後在一旁緩緩道:
「姜且芷兮,綠纡蕙。
「姜於蕙,是個好名字。」
一炷香的工夫後,所有人都知道。
姜家的兩個女兒,全都入宮了。
5.
消息傳回姜府時,姜溫姝先是驚呆了。
隨後,她瘋了一般地衝進我的屋子。
原本,按照姜溫姝的秉性,她一定會先甩我一耳光。
然而這次,她一進我的房間就呆住了。
宮中派來的教習姑姑已經在我房間裡了。
當著教習姑姑的面,姜溫姝不能發飆,因此甩出一半的手竭力地收了回來。
她瞪圓眼睛看著我,捏著嗓子問:「五妹妹,你的病多年治不好,怎麼可能突然在殿選時好了?」
其實哪裡是治不好。
明明是姜府這麼多年來從未請過郎中為我看病。
但我對這些絲毫不提,隻是溫良地垂首,乖巧道:「我也不清楚。」
旁邊的教習姑姑上前一步,衝姜溫姝微笑:「皇上治國有方,福澤綿延四海,姜五小姐得見真龍天子,被其祥瑞所庇佑,於是病愈了。」
這話出自教習姑姑之口,姜溫姝無從反駁。
她眨眨眼睛,強行道了句「是」。
我相信,姜溫姝有一瞬間是驚疑不定的。
她在懷疑,懷疑我之前的啞和傻統統地是裝的。
如果那樣的話,我勢必沒有忘記我生母菱娘的死。
但很快地,姜溫姝打消了自己的疑慮。
畢竟我之前連菱娘的骨灰都面不改色地吃了下去。
更別提我雖然能夠說話了,但依然還是過去那個溫吞木訥的性子,跟在姜溫姝身後,打不還手罵不還口。
她對大夫人道:「小啞巴要出身沒出身,要姿容沒姿容,未來也搶不了我的寵愛。」
仿佛印證姜溫姝的話一般,很快地,秀女們的位分被公布。
姜溫姝是所有秀女中位分最高的第一人,由於皇上對她一見卿心,一入宮就破例封了從三品婕妤。
而我不過是個小小的從六品才人。
這並沒有出乎我的意料。
就像姜溫姝說的,我是個出身不高的庶女,長相也算不上太美。
皇上對我並沒有多麼喜愛,不過是根據太後的意思順水推舟,捎帶手地多納我一個罷了。
他真正喜愛的是姜溫姝。
我們入宮的頭一個月裡,皇上幾乎日日召見姜溫姝。
那支讓我娘喪了命的竹枝舞,成了姜溫姝爭寵的第一利器。
她在浩清殿內起舞,裙擺翻飛,腰肢柔軟,美得傾國傾城。
換來君王一夜又一夜的恩寵。
情濃之際,姜溫姝當著一眾宮女太監的面問皇帝:「溫姝可是皇上心尖第一人?」
皇帝笑著將她摟進懷裡:「你自然是。」
姜溫姝得意至極。
我瞧著她容光煥發的模樣,心頭漸漸地泛起快樂。
一個女人如果太容易就相信男人在床上的承諾,那句說明,她的心是脆弱的。
脆弱的心,最容易被利用。
果然,半月後,姜溫姝來我的住處耀武揚威。
「姜才人這裡真是冷清。」她進來就是一陣誇張的嗆咳,「哎呀,幾乎能聞到一股霉味。」
我溫順地行禮:「姐姐來得正好,嫔妾正跟著李嬤嬤學畫。」
李嬤嬤是宮中的一個老宮女,畫得一手好丹青,尤其擅長為女子畫像,畫出來的美人神態鮮活,各具風韻。
姜溫姝沒在意,她挑著指甲,隨意地撥拉了一下我們的畫作:「也是,你沒有恩寵,長夜漫漫,總得找些事情打發時間。」
人人都知道,我入宮這麼久,皇上根本沒來看過我。
他喜歡濃豔又會撒嬌的美人,而我容貌清淡又少言寡語,看起來永遠沒有被他寵幸的可能。
宮中人的拜高踩低,猶勝姜府。對於一個沒有恩寵的才人,即便是宮女太監也可踩上一腳。
姜溫姝作為我的姐姐,不但從來沒護過我,還跟其他妃嫔說笑:「姜於蕙是個舞姬生的賤種,在姜府時連給我倒洗腳水都不配,如今能入宮當個主子,大概是她那個死去的娘在陰曹地府給她積了德。」
此刻,面對姜溫姝的嘲笑,我面色不變,隻是溫順地垂眸附和:「姐姐說的是。」
姜溫姝勾勾嘴角,隨意地翻看著李嬤嬤的畫作,突然,她的手頓住了。
一幅舊畫被翻了出來。
這是李嬤嬤畫的,宣紙之上,一個女子正在浩清殿的正中央起舞,紅裙豔烈如火,黑發潑灑似墨。
任何一個看到這幅畫的人,都會被此女的美牽動心神。
姜溫姝高興道:「呀,李嬤嬤竟然畫了我?」
她隨即立刻將這幅畫抽出來,交給她身邊的宮女:「幫本宮包起來。」
李嬤嬤略有些為難:「娘娘,那是老奴的畫作……」
姜溫姝不悅:「本宮現在看中這幅畫,是它的福氣,向你索要,難不成你要拒絕?」
人人都知姜婕妤正在風頭上,不可得罪。
李嬤嬤咽了口唾沫,低下頭,不說話了。
姜溫姝滿意地一笑,帶著畫作離開。
她一邊走一邊吩咐宮人:「將這幅畫交給咱們上次打點過的馮公公,叫他掛在御書房裡,由不得皇上不睹物思人。」
在她們身後不遠處,我站在陰影中,露出微笑。
我Ṫŭ̀²早就聽說,皇上忙於政務,最近來後宮很少。
再加上太後勸他雨露均沾,因此皇上即便來了後宮,也是去其他嫔妃宮裡,而不是像之前那樣專寵姜溫姝。
姜溫姝一連幾日沒見聖顏,又聽說皇帝在其他嫔妃那裡度過了愉悅的時光,簡直急得發瘋。
如今這幅畫可算幫了她大忙。
她早就收買了皇帝身邊的太監馮公公,讓馮公公幫自己把這幅畫掛在御書房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