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皇帝看到,想起她跳竹枝舞時的絕世舞姿,必然想念不已,前來看望她。
我一邊在偏殿抄經,一邊默默地等待。
果然,下午時分,馮公公來了。
他告訴姜溫姝,皇上看到那幅畫後,果然露出懷念的神色,久久地不能自持。
姜溫姝大喜,她重賞了馮公公,待馮公公走後,立刻命侍女為自己梳妝打扮。
顯然,今晚皇帝一定會翻她姜婕妤的牌子,面聖的機會來之不易,姜溫姝花了整整三個時辰沐浴更衣、梳妝打扮,最後更是精心地以新鮮花瓣貼在額頭與臉頰,化了一個嬌豔又別出心裁的「花顏妝」。
姜溫姝等啊等啊,從夕陽西下等到月上中天。
皇帝沒來。
等到最後,姜溫姝臉上的那些花瓣都幹透了,她忍無可忍地揭下來,主動託人去請皇上。
得來的回復是:
「皇上去看韋貴妃了。」
6
姜溫姝做夢也沒想到,那幅畫上的女子根本不是她。
而是皇帝年少時的摯愛,韋貴妃。
當年韋貴妃穿著紅裙,在浩清殿中央一舞傾城,是皇帝一生中最早驚豔了時光的女子。
姜溫姝以為自己是皇帝的心尖嬌寵,但她實際上……不過是個替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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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怪姜溫姝從來沒注意過韋貴妃。
自打我們入宮起,皇上就沒有怎麼寵幸過韋貴妃,韋貴妃一直生著病,也不怎麼出萬春宮。
但其實,但凡姜溫姝肯不一腦門沉浸在得寵的喜悅裡,而是認真地問問老宮人,就會知道,在我們入宮前的這麼多年裡,皇上都是為了韋貴妃不開選秀。
如果不是韋貴妃性子驕縱又好妒,實在不得太後喜愛,恐怕都輪不到我們這些人入宮。
事到如今,姜溫姝終於發現了這一點。
但她根本咽不下這口氣。
她是天之驕女,論容貌、論家世、論才華,從來不輸任何人。
更別提韋貴妃已經年華老去,而她正當芳華妙齡。
於是姜溫姝拉著一眾新入宮的妃嫔們等在御花園中,發誓要會一會韋貴妃。
幾天後,我們果然與病愈後出來散心的韋貴妃狹路相逢。
這一看,姜溫姝更失望了。
韋貴妃大病初愈,隻穿一身簡單的素裙,臉色發灰,嘴唇發白。
輸給這樣的一個半老徐娘,對姜溫姝而言是奇恥大辱。
於是她走上前去,行了個不端正的禮:
「人人都說我肖似貴妃,我起初將這話當作贊美,如今親眼見了娘娘,卻覺得這贊美不要也罷。」
姜溫姝笑意吟吟,卻沒發現,貴妃的臉色猛地變了。
7
那一晚,有著協理六宮大權的貴妃,讓我們所有圍觀的宮妃去佛堂罰跪整整十二個時辰。
那是冬夜,佛堂寒風刺骨,宮妃們都是從小養尊處優的世家女,身體嬌弱,哪裡承受得住這麼長時間的罰跪,很快便一個個地東倒西歪,苦不堪言。
「明明是姜婕妤出言不遜,貴妃竟然連著我們一起罰,未免太不講理了。」
「若是皇上知道,肯定會怪貴妃治下無方。」
「都怪姜婕妤,我的膝蓋痛死了,若是往後走不了路了可怎麼辦?」
我勸她們慎言,她們反倒拿我撒起氣來。
「還不是你姐姐害我們挨罰?」
真好笑。
姜溫姝獲寵時,我沾不到光。
她出事了,我卻必須得一損俱損。
可我啊,我不在乎。
所有人在佛堂罰跪都會抱怨,隻有我面對佛祖閉上眼睛,用平靜的面容掩飾著內心近乎戰慄的快意。
我們隻是罰跪,而姜溫姝,被拉去慎刑司杖責二十。
不知那些厚厚的木板打在她的腿上時,姜溫姝有沒有想起她當時將我娘打斷腿關進柴房的情景。
而這隻是個開始。
姜溫姝當眾得罪了韋貴妃,她未來的日子一定不會好過。
我剛想到這裡,就聽到了一道涼涼的女聲。
「罰跪這麼久,姜才人似乎很平靜。」
我猛地一驚,睜開眼睛。
在我面前的不是別人。
正是韋貴妃身邊的頭等宮女,流螢。
8
此前,我遠遠地見過流螢幾面。
她的眉眼看上去頗為精致,臉上卻帶著一道橫貫臉頰的可怖疤痕,因此很多人怕她。
韋貴妃驕縱殘忍,身邊的宮人大多活不長,她卻待了許久,雖然年紀不大,卻已是宮裡的老人。
直覺告訴我,此人城府極深,又是韋貴妃的心腹,我最好不要招惹她。
於是我深吸一口氣,緩緩地對答:「宮中波瀾想必很多,如果現在就心不靜,往後怕是更難辦。」
流螢看了我一眼,目光如炬,我被她看得後背一涼,竭力地克制住顫抖。
她良久才點了點頭。
然後對其他宮妃道:「姜才人跪在風口上,寒氣侵體。煩請幾位小主挪一挪,給她讓個暖和些的位置。」
我一愣。
宮妃們也是一愣。
然而韋貴妃剛剛出手罰人,流螢這個貴妃狗腿子的話也沒人敢違抗,因此其他妃Ṫũ̂₄嫔們不情願地將暖和的位置騰給了我。
凍僵的手腳回暖了些許後,我的大腦才運轉起來——
她剛剛……是在幫我嗎?
流螢是韋貴妃的心腹,她對我釋放善意,難不成是韋貴妃想要拉攏我?
這個念頭一出,我立刻否定了自己。
不會。
韋貴妃是出了名地好妒,相傳有宮女穿了身顏色鮮亮的料子被皇帝誇了一句,她就立刻將那宮女活剝了喂蛇。
這樣的貴妃,不會需要與別人結盟,更不會需要與我這樣一個根本不得寵的小小才人結盟。
那麼唯一的可能就是,流螢自己有需要我幫忙的地方。
我沉吟良久,這樣的話……
我也有許多忙,需要流螢來幫呢。
9
我原以為,姜溫姝挑釁貴妃挨罰後,至少可以沉寂一段日子。
可我沒想到,上天竟然這樣眷顧她。
養傷期間,太醫來給她請脈,突然面帶喜色地跪下:「恭喜姜婕妤!」
姜溫姝懷孕了。
韋貴妃多年來沒有生育,所以姜溫姝懷的,是皇長子。
太後和皇帝第一時間趕了過來。
太後責備皇帝縱容韋貴妃,差一點就害死了皇嗣。
皇帝懷著愧疚,緊緊地握住姜溫姝的手:「姝兒,你受委屈了,以後朕必定日日來看望你。」
因著這一胎,姜溫姝被封為正二品昭儀,位分之高僅次於後宮中的元老韋貴妃。
她成了整個後宮最受矚目的寵妃,一時間風頭無兩。
連帶著身為她庶妹的我,也沾到了福氣——皇上來陪完姜溫姝後,會順便看看住在偏殿的我,有時時間太晚,他就在我宮裡歇下。
就這樣,後宮之中,我們姐妹兩個開始分去被韋貴妃霸佔了多年的專寵。
而在前朝,姜家也隱隱地有壓過韋家的架勢。
家眷入宮探望時,大夫人握著姜溫姝的手,喜不自勝:「姝兒,等你誕下這一胎,皇後之位大概就是你的了!」
姜溫姝笑了笑:「我入宮參選那日,欽天監就算出紫氣漂浮,秀女中必有一位攜帶鳳命之人,如今看來,這一卦算得相當準確。」
我在一旁,沉默地抄著佛經。
姜溫姝如果成為皇後,那麼所有對她的報復,就都難了。
我不能允許這種事發生。
就在我出神之際,大夫人突然招呼我:「蕙兒,過來。」
這是她第一次如此親昵地稱呼我。
我微微地愣神,隨即換了乖巧的表情,走上前去。
大夫人握住我的手,笑得慈愛:「蕙兒,你與姝兒是姐妹,在這深宮之中自然要互相幫扶。」
說完,大夫人將一枚吊墜戴到我脖子上。
我低頭看去,絲繩上系著一顆剔透渾圓的冰晶玉髓。
這冰晶玉髓每顆都價值連城,我連忙謝過大夫人的賞賜。
大夫人柔和道:「這不算什麼,以後姝兒高升,少不了你的好處。」
姜溫姝也在一旁笑得端莊,仿佛她真的是一個跟我感情頗好的嫡姐。
但我知道,不可能的。
她們用溫言軟語騙過一次我娘。
不可能再用相同的方式騙過我。
於是正午的時候,我去了御花園的偏僻處。
果然,我在那裡發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流螢。
她正耐心地辨認著幾株植物,發現我來到她的身後,似乎也並不驚訝。
我打量著流螢,她的腰身明顯地清減了一些,整個人又瘦了。
這段時間韋貴妃因著之前杖責姜溫姝的事在被皇上冷落,流螢作為貴妃宮裡的人,日子自然也不好過,吃穿用度都不如從前。
我將手中包好的點心遞給她。
流螢瞟了一眼,沒接。
「吃吧。」我說,「這是我特意從嫡姐那裡拿出來的,她宮裡的衣食現在都是最好的。」
流螢淡淡地一嗤:「姜昭儀這一胎現在不知招多少人嫉恨,你怎麼知道這點心裡沒有別人下的毒?」
我搖頭:「我嫡姐的飲食每一道都是由太醫驗過的,她非常小心,旁人沒有下毒的機會。
「再說了,有沒有毒,瞞得過別人,但一定瞞不過流螢姑姑。」
我悄悄地跟了流螢好幾個月,發現她常常出入太醫院。
論藥理,沒有人比她更精通。
流螢深深地瞧了我一眼,接過點心。
她吃了兩口,瞥了一眼我脖子上的冰晶玉髓。
「挺好看的。」她說,「但是少戴。」
我終於聽到了我想要的東西。
「有什麼蹊蹺嗎?」
流螢吃完了點心,把點心紙放回我手心,轉身就走。
我朝遠處望去,果然發現樹叢之中,一個身影一閃而逝。
那是姜溫姝的貼身丫鬟。
她看到我和流螢悄悄地見面了。
我攥緊了手中的點心紙。
剛剛,流螢在將紙塞回我手裡時,以極快的速度在我掌心寫下了兩個字。
——麝香。
那冰晶玉髓之中,藏著麝香。
因為我也開始承寵了,而大夫人和姜溫姝,並不希望我懷孕。
她們要確保姜溫姝這一胎的獨一無二。
我將點心紙撕碎,在心中默默地想——ẗų₄
既然你們這麼重視這一胎。
那就更好辦了。
10
果然,我回宮後,姜溫姝已經等在那裡了。
我一進去,她的心腹太監就立刻上前把我摁住。
姜溫姝走到我面前,她狠狠地揚起手,給了我一個耳光。
「姜於蕙,你很好。」她切齒冷笑,「吃裡爬外的東西,居然去私會韋貴妃宮裡的人!」
我被打得嘴角流血,顫抖道:「嫡姐,你聽我解釋。」
姜溫姝正在氣頭上,根本不聽,又甩了我一個耳光。
「以為自己承寵了,就想著勾結外人來害我了是不是?」
她左右開弓,打得我嘴角流血,然後將我拽到了千鯉池旁。
姜溫姝隨手摘下手釧,扔進湖裡。
「去給我撿回來。
「姜於蕙,不給你點顏色瞧瞧,你是想不起來在我身邊當狗的日子了。」
那是隆冬。
池水冰冷刺骨。
我想要掙扎,卻被一左一右的兩個太監架住,直接扔進了湖裡。
我艱難地打撈著,不知過了多久,我兩眼一黑,昏了過去。
11
我發了高燒。
上一次高燒,好像還是我娘去世的那一年。
渾渾噩噩之間,我好像又看到了我娘。
她摸著我的額頭,對我說:「阿蕙,阿蕙,起來把藥喝了,喝完藥娘給你準備了飴糖。」
我在夢裡落了淚,我說:「阿娘,好苦。」
我娘溫柔地哄:「娘知道苦,但苦藥喝完病才能好呀,來把藥喝完。乖,阿蕙最堅強啦!」
我睜開眼睛,我娘的身影不見了。
取而代之的是姜溫姝美豔而又可怖的面容。
她盯著我,瞳仁黑幽幽的。
良久,她笑起來。
「小啞巴,你果然沒有忘記你娘。
「我居然被你騙了這麼久。」
……
我現在到底是個宮妃,姜溫姝不能明著殺我。
於是她對外的說辭是:「姜才人不慎跌落湖中,感染風寒,需要靜養。」
但事實是,她將我關在偏殿裡,由她的心腹把守著門口,不允許我的宮人出去找太醫,也不許任何人給我藥。
她跟皇上說我身子不好無法侍寢,把敬事房裡我的牌子也撤掉了。
姜溫姝笑著對我說:「你是沾了我的光才有今天,我哪天不想讓你擁有這一切了,碾死你就如同碾死一隻螞蟻一樣簡單。
「就像我當年碾死你娘那樣。」
說完,姜溫姝揚長而去,丟我在偏殿裡自生自滅。
我燒得氣若遊絲,陪我多年的小宮女哭著握住我的手,不斷地拿冰水給我降溫,可Ŧū́ₗ眼看著我越燒越高。
如果沒有藥,我很快就活不成了。
但姜溫姝的太監們死死地守在門口,小宮女多次想要出去,都被他們一頓毒打後扔回來。
「小主,小主……」小宮女泣不成聲。
我摸摸她的臉,咬著牙笑道:
「放心,我死不了的。
「這口氣我一定能撐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