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下人以死給這個案子定了性。
戶部尚書在御前把頭磕爛了也沒能讓皇帝動搖。
隔日就下了獄。
至於鬱子期。
他從大理寺出來那天,皇帝甚至親自去迎接。
他一句陛下聖明,哄得聖上龍顏大悅。
鬱子期隨口又提了一句:「戶部尚書因為薄利就敢殺害朝廷命官,膽大包天,隻怕為官數十載,手裡並不清白。」
他這一句話讓皇帝多留了一個心眼。
19.
而我,吸取了上次的教訓,在家給鬱子期做了一桌硬菜。
好不好吃不知道。
硬肯定夠硬,我都啃不動。
鬱子期還沒到府,來了一個不速之客。
他的愛慕者,林霜。
林大小姐拎著精致的食盒,看到我做的菜時眼睛都瞪圓了。
「你就給鬱子期吃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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賣相是差了點,味道我覺得還行啊。
比我師父做的好多了。
見我沒說話,她更加生氣:「你根本就配不上他的喜歡!你想想他平時給你吃的是什麼?」
我想了想:「毒。」
林霜:「……」
我:「啊不,好像是糖豆。」
林霜皺眉上下打量我:「你這腦子,他是怎麼看上你的?我堂堂林府千金,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你會什麼?」
我:「殺人算嗎?」
林霜的臉唰地白了。
我繼續道:「我可會殺人了,基本一刀一個,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通常都不會有什麼痛苦。」
林霜嚇得花容失色,踉跄著就要往外跑,撞上了剛回來的鬱子期。
林霜梨花帶雨就要往他懷裡撲。
「男女授受不親。」
鬱子期側身躲開。
然後走到我身邊,看了眼我做的飯後屈指敲了一下我額頭:「又禍害我廚房了是吧?」
…………
林霜:「鬱子期!你太過分了!你是故意在我面前這樣的吧,就不能給我一個機會嗎?」
「機會?」鬱子期淡淡地看過去,「可以,你讓閣老請個特旨,來我這裡讀書,隻要達到畢業要求,我就給你這個機會。」
「這可是你說的!」
林霜氣勢洶洶地留下這一句走了。
我想了想:「我也要去讀書嗎?」
正在吃飯的鬱子期一愣:「什麼?」
「畢竟……我對你好像也有所圖謀。」
半晌,鬱子期挑起一抹笑來:「不用。」
「你有特權。」
兩個月後,聽說林霜開始議親了。
她在鬱子期手底下一個月都沒堅持下去,火速跑路,還說:「鬱子期這個人太可怕了,還好我沒嫁給他。」
一時間,京都的待嫁小姐們紛紛打消了對鬱子期的念頭。
偏偏當事人心情前所未有地好。
我有理由懷疑。
他是故意的。
20.
與此同時,朝堂也發生一件大事。
皇帝查戶部尚書時牽扯出一起他任科舉主考時的舊案。
得知自己當時殿試看中的狀元郎的試卷竟然是強搶別人的,大怒,下令徹查,相關人等一律不準放過。
扯出了當時眾多官員的舞弊案。
一時震驚朝野。
鬱子期告訴我那些人的刑期後問我:「你若想手刃,我挑個時間帶你去。」
我搖頭:「這一次他們是為姜家贖罪死的,我不需要再插手了。」
他點頭:「暗牢裡那個我找個時間放出去,他就算死也得背著這個冒名頂替的罪去死。」
我見他每次看完書,隨手就端過旁邊的茶碗喝。
便好心提醒:「離開視線的吃食還是得注意一下,萬一被房梁上的刺客下了毒呢。」
他笑:「跟你一樣嗎?」
「你別汙蔑我,我什麼時候躲房梁上給你下過毒了。」
鬱子期手一抖。
茶潑在了書上。
「哎呀,都湿了!」
我忙用袖子去擦。
卻發現鬱子期表情復雜地看著我。
那神色,有些悲傷。
我緩緩意識到。
我可能真的躲在房梁上給他下過毒。
隻不過……
我忘了。
我的記憶出現了問題。
如果說別人的記憶是山河湖泊,那我就是一個木桶。
體積有限,記憶也有限。
如果要儲存後來的記憶,我就會把之前的事情忘掉。
一開始……還不是這麼嚴重的。
後來可以記住的時間越來越短。
好在山門有種特有草藥可以延緩我的病情。
而這次我出來太久了。
21.
回山門那天。
鬱子期在回望亭送我。
我說:「都還沒來得及問你,我們以前……到底是什麼樣子呢。」
他摸了摸我的頭發:「等下次見面,我都告訴你。」
但是……下次見面我又忘了你怎麼辦?
我沒問出口。
他也權當不知道。
我們心照不宣地,期待著下次見面。
此次我出去半年多,再回來的時候已經初春了。
其他出任務的是師兄弟們早就回來了,看到我,他們呦了一聲:「三師妹活著回來了。」
「真是奇怪,你刺殺鬱子期失敗,小師弟也失敗。」
「這鬱子期有那麼難殺嗎?」
「我不信。」
「我也不信。」
「下次試試。」
…………
我抽刀對著他們比劃。
「誰殺他,我殺誰。」
師兄弟:「……」
22.
師兄弟們雖然嘴賤,但人多也不是什麼壞事。
我回來沒幾天,就從那些資歷久遠的師兄口裡套出了被我忘記的一些事。
原來我在剛開始病情還不嚴重,記得過往的時候。
每一年都會偷偷下山殺那些人一次。
但一開始武藝不精,都沒成功,帶一身傷回來。
不過每年一次不要命的刺殺倒是給他們留下了陰影。
以至於後來他們一見我,就會說出命運般的臺詞。
——是你?
這種高光時刻我竟然給忘了。
該死。
再後來,我開始忘記前塵。
忘記來山門的年月。
把十年過成了五年。
也忘了鬱子期。
不過沒關系。
我們說好了,下次見面他會告訴我。
因著我的癔症後遺症在治療,師父禁止我再接任務。
我就去做了一些後勤工作。
幫大家整理接單憑證。
每次接單,都是買家親筆寫的僱佣單,寫好定金,按好手印。
我們留存以便殺完人後去結剩餘的錢。
這可是個重要東西。
於是我小心翼翼,一張一張地檢查。
然後就在一張僱佣單上看到了我的名字。
僱佣對象:姜如。
是找我去殺鬱子期的單子。
僱佣人卻沒留名。
但我認出來了,這是鬱子期的字跡。
我愣住了,旁邊的小師弟湊過來瞄一眼,大驚失色:「我去!三師姐你接一單這麼多錢?」
我這才回過神,看到佣金定金兩千兩的字樣。
但是就連排行第一的大師姐接單,一般全款才一千兩。
鬱子期……
這是單純給我送錢啊。
而且他僱我殺他自己,我大概知道為什麼了。
除了接任務,我們不可以私自待在山門外,這是規矩。
鬱子期在用他的辦法,盡可能地把我留在他身邊。
我數了數他的單子。
一共三張。
所以,我已經刺殺過他三次了啊。
…………
我竟然一次也沒成功過!
我仰頭望天,師父說我根骨奇佳,莫不是哄我的吧。
23.
一個月後師父找到我,神色肅然地說有一個辦法說不定可以治愈我的後遺症。
但要連續治療半年。
治好了一切好說。
治不好……
說不定會變得更傻一點。
我尋思著我已經這麼傻了,還有傻的空間嗎?
實在拿不定主意,就給鬱子期寫了一封信。
問他我如果治不好,以後再也不會記得他了怎麼辦?
鬱子期的回信很快送過來,裡面寫了一行字:「那我可以讓你重新認識我,千次,萬次。」
24.
半年後。
我跟師父學了五年刺殺手藝。
私以為已經爐火純青,於是接了我第一次任務。
這次的目標是當朝帝師鬱子期,此人柔弱不堪,我覺得任務很簡單。
於是我跟了他一整天。
但這家伙是不是太闲了?
上午逛了甜點鋪,我饞得直流口水。
嘿嘿,但他好傻,買了甜點忘了拿,正好便宜我。
下午又去看了戲,哇,京都的戲班子就是不一樣。
我看得入迷。
晚上他又買了漂亮花燈。
但這人過於浪費,買完就扔,我在後面開心地撿起來。
又佔大便宜了。
終於等到他一個人回了房間。
我屏住呼吸蹲在房梁,見他喝了口茶後把茶杯放在手邊,眼疾手快地撒下毒。
但這家伙看了眼茶杯,一口也沒喝,急死我了。
半晌,鬱子期抬頭。
正好跟我對視上。
相顧無言,氣氛有點尷尬。
他問:「在撒調料嗎?」
我卻盯著他的眼睛愣了愣。
「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你呀?」
鬱子期番外:
1.
「誰啊!」
「誰在那兒!」
…………
遭了。
姜家明明一家都出門了,怎麼這時候有人回來?
我正好拿著剛偷到手的半隻雞躲進廚房的米缸。
嬌俏女聲越來越近。
透過米缸蓋,我看見一抹藕色衣裙停留在米缸旁。
「奇怪,明明聽到動靜的,難道是我聽錯了……」
少女疑惑了一會轉身往外走去。
我合上蓋,聽見腳步聲越來越輕,不禁松了一口氣。
不料蓋子突然被掀開,傳來少女狡黠的聲音:「找到你Ṭű⁶了!」
我一臉錯愕地抬頭。
對上一雙明亮又純淨的眸。
她很好看,而我穿著破布爛衫,手裡還拿著從Ŧũ̂¹她家偷的雞。
在她的注視下,我莫名窘迫,一時間羞憤難當,猛地推開她從米缸跳出去。
我準備逃跑,卻被她攔住去路。
「別走!最近李伯張婆婆他們都說家裡有小賊偷吃東西,就是你吧。」
我惡狠狠地看著她:「關你什麼事!」
說完我隨手從旁邊拿了一把菜刀對著她。
「讓我走,不然……不然我……」
「你怎樣?」
「你不怕嗎?我是壞人。」
少女卻疑惑地打量我:「我上次還在街上看到你把饅頭分給小乞丐呢,而且我以為,你這麼好看的人,總歸不該是壞人。」
我愣住了。
第一次,有人這麼跟我說話。
這種感覺太陌生了,我不知道該怎麼辦,隻能紅著臉推開她落荒而逃。
身後還傳來少女的聲音:
「喂,你以後別去偷東西吃了,餓了來我家,我家有吃的。」
切,一個秀才家,也沒多少錢,她怎麼敢說這種大話的。
2.
少女叫姜如。
後來我在街上又看到她,她跟鄰家幾個女孩兒在踢毽子,不小心頭上的珠花掉了。
我撿到了。
這珠花至少可以ẗű̂₆賣十個銅錢,夠我兩天的吃食了。
我把珠花塞進懷裡,但它就像是塊烙鐵,燙得我寢食不安。
我想起姜如戴著這朵珠花的樣子。
算了。
還是還給她吧。
畢竟別人戴著應該不會比她更好看。
我挑了一個豔陽高照的天,爬上了她家牆頭。
姜秀才在教附近的孩子讀書。
我本想把珠花丟進去,裝作姜如自己掉的。
但我剛露頭就有人發現了我。
那是附近最頑劣的少年,他掂著石頭砸過來,嘲諷道:「鬱子期!你偷東西偷到姜先生家了!」
我接住石頭反手丟回去,正中他額頭。
「閉嘴死胖子!」
「你敢打我!你個小偷憑什麼打我!你還打我腦袋,我娘說了,我是要進京考狀元的!」
我嗤了一聲:「就你還考狀元?一本學策背了兩個月都不會,我一天就會了。」
…………
那少年還要反駁,卻被趕來的姜秀才攔住。
姜秀才是我們這裡遠近聞名的脾氣好,我不想跟他爭執,正要從牆頭跳下去,他卻叫住我:
「你說你一天就會背學策了?那你背來聽聽。」
被打的少年叫嚷:「鬱子期吹牛!」
「我才不是!」
我瞪回去。
姜秀才目光灼灼地看我,我不好意思就這麼走了,幹脆背了一遍。
順便講了自己的見解。
秀才聽完連連點頭,半晌他抬頭看我:「你以後,要不要來我這裡讀書?」
讀書?
在我的印象裡,讀書是最沒用的東西。
我才不要……
我正要拒絕。
餘光看見前排坐著的少女,她今天穿了件雪白夾袄,正好奇地看著我。
鬼使神差地。
我點了頭。
3.
後來姜秀才成了我的老師。
我在他的私塾學了五年。
從街頭遊蕩的孤兒學成了他家的幫工。
秀才待人和善,教學卻很嚴厲。
我們每半個月都要考一次學問,答得最差的是要被禁足五天的。
而姜如幾乎次次都是最差。
這次考完,她歡快地跑到我房間窗外,雙手搭在窗沿上笑眯眯看我:「哈哈哈哈哈鬱子期你也有今天!我剛剛偷偷去看了爹批的答卷!你審錯題啦!考得比我還低。」
我沒說話。
姜如做了個鬼臉,仰天大笑走了。
我有點無奈。
她都快十八了,怎麼還是這樣豪放。
我沒見過哪個姑娘這樣。
不出我所料。
先生發現了端倪,他把我叫到書房問:「你故意答成這樣的?」
我自知瞞不過,便實話實說:「是。」
「為什麼?」
我沉默了,沒說話。
先生卻笑起來:「是因為過幾天是上元節,小如念叨了好幾天要去看花燈,你怕她考學成績最低出不去吧。」
被一語道破,我一直有點窘迫,便避開了先生的目光。
先生拿著我的答卷觀摩。
半晌,他嘆了一口氣:「子期,以你的天資,該去朝堂為百姓盡一份心。」
我看著窗外。
姜如鬼鬼祟祟躲在牆角準備偷聽我們講話。
莫名就帶了點笑意:「我是個俗人,不愛做憂國憂民的事,隻求能溫飽,有錢賺。」
還有……
時時刻刻能看見那人而已。
但先生不是這樣,他心有大愛。
「先生等開春就要上京趕考了?」
先生點點頭:「是啊,到時候家裡還靠你幫襯了。」
他語氣裡有些欣喜,我知道他為了這次趕考準備了許久。
我也相信以先生的才能定得考得不錯的成績。
窗外傳來哎呦一聲。
是姜如爬上樹,卻被樹上的柿子砸了頭。
我跟先生對視了一眼。
都沒忍住笑出來。
彼時陽光明媚。
轉瞬即逝。
本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