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鄉下種地十五年,忽然做了個夢。
夢裡,我是首都名門葉家走丟的大女兒,馬上就會被接回家。
我是在田野長大的農家女孩,我的妹妹卻是天真爛漫的千金小姐。她有百般嬌寵她的父母,有溫和體貼的青梅竹馬,而我隻有一片地。
我嫉恨她,厭惡她,漠視她,甚至陷害她,仇視她,沒過多久,就離開了家。
不久後,人間末日,喪屍橫行。
愛慕妹妹的「男主」覺醒了異能,成為一方豪強,將她強取豪奪,心軟善良的父母被作為要挾她的把柄囚禁在家,溫柔體貼的竹馬為了救妹妹死於非命。
日復一日,妹妹愛上了男主,成為了他後宮裡唯一得寵的白月光。
我:「……」
一覺醒來,接我的人來了。
我看了他們一眼,背著種子和鋤頭回了葉家,在一眾鄙夷和嫌惡的目光裡,拉上了小心翼翼討好我的妹妹和父母,繼續種地。
一個月後,末世爆發了。
我種的豌豆自動吐籽堪比加特林,西瓜甩著兩根藤子把喪屍抽了個稀巴爛,荷花舉著蓮蓬重拳出擊,把來找妹妹的男主打得鼻青臉腫。
一群圍觀群眾:「……?」
妹妹抱著我的手臂歡呼:「姐姐好棒!」
我:「沒玩過植物大戰僵屍嗎?」
(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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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葉家那天,烈日炎炎。
我最後看了一眼我的地,背著鋤頭和種子坐上了來接我的車。
「小姐,老爺和夫人其實是想第一時間就來找您的,」管家從後視鏡裡偷看我,清了清嗓子,「但是他們還在國外,所以隻能讓我們先接您回家了。」
我打了個哈欠:「哦,好。」
這段時間天天都在做同一個夢,我的睡眠質量直線下降,面色憔悴不堪,現在困得連眼睛都睜不開。
我踏踏實實睡了一路,被喊醒的時候,面前正佇立著一座巨大的莊園,莊園門口,站著一個女孩。
她明眸皓齒,清秀脫俗,烏發雪膚,睫毛又長又密,漂亮得像一個洋娃娃。
——這就是我的妹妹,葉呦呦。
她看見我,眼睛一亮,連忙迎上來,一副想說什麼卻又不知道怎麼開口的樣子:「你好……」
她是第一次見我,我卻已經在夢裡見過她很多次了,於是很平靜地喊她:「呦呦?」
「你知道我的名字嗎!」女孩子忐忑的神色顯然明亮了許多,小心翼翼地牽住我的手,撒嬌般搖了搖,「我叫葉呦呦。」
我沒有掙脫:「我叫葉其蓁。」
「我也知道呀,Ṱũ̂⁼」呦呦笑得眉眼彎彎,「其葉蓁蓁,姐姐的名字真好聽!」
她笑得很可愛,我也跟著笑了笑。
一旁的管家仔細觀察著我的反應,見此,松了一口氣:「兩位小姐快進去說話吧,這裡太熱了。」
我看了一眼身後的車:「等一下,我的東西還沒拿下來。」
「什麼東西呀,」呦呦自告奮勇,「我幫你拿。」
「種地的工具,」我解釋道,「還有一些種子,家裡有地嗎?」
呦呦明顯呆了幾秒,隨後又反應過來,不斷點著頭:「有地的,姐姐喜歡種地嗎,我正好有一片花園,都是空的呢。」
那個花園我也知道,那是她十八歲生日時,父母送給她的玫瑰園,她很喜歡玫瑰,可惜還沒繁育好,末世就來了,玫瑰園也荒廢了。
後來,那個「男主」圓了她的夢,給她的門前種了一小片玫瑰。
……不過這沒什麼了不起的,我也可以。
雖然我和葉呦呦素不相識,但我自認為,我做不出那些荒謬的夢裡的事情。
我的前十八年,雖然不算大富大貴,但有十五年都在種地,過得平靜快樂,自由自在。
我在夢裡看見呦呦從小到大接受的都是最好的教育,周末也報了很多補習班和興趣班,成績一直名列前茅。
在京城有什麼好的,學習哪裡有種地快樂。
我不覺得自己會對一個這麼可愛的妹妹嫉恨不已,甚至恨之入骨。
呦呦帶我去我的房間,問我過去幾年的生活,我思索幾秒,如實回答:「一直在種地,馬上就要收成了,可惜我回來了。」
「啊,」聽出我語氣裡的惋惜,呦呦的表情也變得有些心疼,「那些地會自然荒廢嗎?」
「不,」我說,「我拜託了人去看護它們。」
「太好了,」呦呦的眼睛亮晶晶的,「姐姐要是想回去看看的話,可以帶我一起嗎?」
我很自然地答應:「可以。」
我的房間看得出來經過了精心布置,各項生活用品一應俱全,風格簡潔大方,還有很多精致漂亮的小裝飾,應該是呦呦為我準備的。
她先帶我逛了逛別墅,又迫不及待地拉著我去看自己還沒來得及繁育玫瑰的花園,還不忘指著一邊的錦鯉池說:「姐姐要種水生植物嗎,那個池子也可以給你!」
我觀察了一下水質:「嗯,可以種蓮藕。」
管家一臉欲言又止,但看到我們兩個都很高興,他還是忍住了,什麼都沒說。
晚上,我們的父母回來了。
他們連夜坐飛機回家,風塵僕僕地打開門,看ţű̂⁴到我的第一眼眼淚就掉了下來。
媽媽衝上來抱著我,不停地哭,爸爸摟著我和媽媽,拍著我們的肩膀,淚眼蒙眬。
呦呦也哭,一邊笑一邊哭,抱著我的手臂,不忘給一家人遞紙。
他們三個都在哭,我有點不知所措,為了合群,隻能也擠出兩滴眼淚,把頭埋在了媽媽的懷抱裡,開始放空思緒。
在我的夢裡,這樣感性溫柔的一家人,末世來臨之後,會被嚼碎吞下,渣子都不剩。
……暫時託管我的地是正確的。
我想保護他們。
(02)
我開始了熱火朝天的種地工作,每天戴著手套和帽子播種。
葉呦呦也每天像個小尾巴一樣蹲在我身邊,興致勃勃地問我這些都是哪種植物。
爸媽早早就把我的身份公布了出去,然而那些聞訊而來想看看葉家大小姐的人們看著我沾滿泥土的衣服,雖然面上含笑說著恭喜,眼裡卻露出了復雜的神色。
半是輕蔑,半是厭惡,還有許多嫌棄。
呦呦是看不出來,而我是視若無睹,假裝沒聽到他們背地裡一口一口「鄉下來的村姑」。
不知道末世的具體爆發時間,不能浪費心力在無關緊要的人身上。
因為某些特殊原因,我的視力、聽力都相當好,比如呦呦在我的隔壁房間打電話時,我就能聽得一清二楚。
「江澈,我跟你說,姐姐今天親手帶我種蓮藕,可好玩了!
「你這個夏令營什麼時候結束啊?等你回來,說不定能吃到我親手種的菜呢。
「姐姐對我可好了,嘻嘻,正好暑假沒事,我們三個可以一起出去旅遊!」
她說得興致勃勃,我聽出來這就是她那個溫柔體貼的青梅竹馬,忍不住想:旅遊是肯定不行了,不知道這個江澈願不願意菜園子一日遊。
我也曾想過要不要把這個離奇的夢告訴其他人,可惜當我旁敲側擊地問呦呦相不相信末世的時候,這個傻白甜立馬興致勃勃地和我討論起了《釜山行》。
而當我試圖告訴父母這件事的時候,他們雖然點頭說會注意,但是眼裡露出了擔憂的神色,回頭就對管家說:「蓁蓁最近總是做噩夢,是發生什麼事了嗎?」
我:「……」
算了,這種超現實的事情料想也不會有人信。
我不知道末世的具體爆發時間,所以當家裡人小心翼翼地問我可不可以辦個歡迎晚宴來正式公布我的身份時,我頓了頓。
這事在夢裡也出現過,如果沒記錯的話——就在末世爆發的前一天。
我看了眼花園裡冒出新芽的植物們,答應了:「好。」
順便發了個信息出去:「這幾天你就可以進城了,帶著我的地。」
半晌,那邊回了個「收到」,並貼心地附上了一張我的土地照片。
我:「……師兄,你對它們做了什麼?」
為什麼我走之前,這塊地還生機盎然,我走之後,這些植物臉上全是「生無可戀」?
師兄還是一如既往的沉默寡言:「鍛煉。」
我:「……」
晚宴的日子到了。
我穿著家裡人為我定制的高級禮服,不習慣地皺眉看向腳上那雙綴滿了寶石的粉色高跟鞋。
「姐姐!」正當我想提出換雙鞋子的時候,呦呦喜笑顏開地衝過來,抱住我的胳膊撒嬌,「我專門給你選的鞋子,好看嗎?」
我硬生生吞下了到嘴邊的話,面不改色:「好看。」
算了,妹妹喜歡。
父母和呦呦看上去都很高興,逢人就介紹一遍我,而我則百無聊賴地坐在一邊,看向窗外不知何時逐漸彌漫的濃霧。
風起了。
我辨識出了那些絮絮低語的聲音,正要仔細聽,面前卻忽然站了幾人。
「這就是葉大小姐啊?」神色傲慢的女孩用意味不明的目光看著我,「果然是,聞名不如一見呢。」
說完,她和她身邊的女孩都吃吃笑了起來。
這幾張臉看上去有點眼熟——我想了想,男主後宮裡女人眾多,她們好像就是其中一員。
她們和呦呦的關系一直不好,抱上男主的大腿後,更是和男主沆瀣一氣,草菅人命。她們處處針對呦呦,甚至想出了許多惡毒的點子,要置呦呦於死地。
也許末世前的她們並不會如此,但整個末世,摧毀了人的心智,也扭曲了她們的道德感——
我連和她們搭話的興趣都沒有。
見我不說話,為首的女孩眼裡閃過一抹得意:「聽說你從鄉下回來以後,天天的愛好就是在家種地啊,正好我們家也有個花匠,說不定還能和葉大小姐你交流一下……」
我這才抬頭看她一眼。
「董輕!」可這時,一向溫柔可愛的呦呦已經變了臉色,衝過來把我護在身後,敵意滿滿地說,「離我姐姐遠點!」
「葉呦呦,你還是這麼虛偽,」董輕哼笑一聲,「一個鄉下來的村姑,你還真把她當姐姐?」
呦呦氣得眼睛都紅了:「你太過分了,我不準你這麼說姐姐……」
她不會吵架,就算放起狠話來,威力也隻比小學生哭鬧大上一點。
我捏了捏呦呦的手以示安慰,然後平靜地說:「董小姐,人人都是平等的。」
「平等?」董輕錯愕了幾秒,旋即神色嘲諷,「就算你憑借血緣勉強坐到了和我們平等的位置,你難道還真的以為自己比得上……」
轟隆!
窗外忽然傳來一陣巨響,再細細聽去,一陣細微而令人心驚肉跳的咀嚼聲,緩緩響起,間或清脆的碎裂聲,就仿若人體的骨骼組織在經歷一場扭曲的變形。
可惜,沒人能聽到。
晚宴裡的人們都被嚇了一跳,皆是神色不定地看向巨響傳來的地方。
而我,神色冷淡地看著臉色蒼白的董輕:「董小姐,你可能搞錯了一件事。我說的平等,是建立在面對生命遭受威脅時……那種,可能就連你死了,也沒人知道你是誰的危險情況。」
「你胡說什麼……」董輕明顯慌了,不知從何而來的恐懼感包圍著她,她後退兩步,「神經病吧!」
「姐姐?」呦呦看上去也不太舒服,她捂著心髒,有些惶然地看向我。
「沒事,」我望了眼越來越大的霧,「看起來要變天了,讓客人們都回去吧。」
這突如其來的聲響攪亂了所有人的興致,雖然管家過來告知那聲音隻是後院的澆水泵忽然壞了,但是人類對於危險的預感也讓客人們沒有久留。
看著最後一個急匆匆離開的人,我若有所思。
如果沒記錯的話,澆水泵挨著莊園最低的那堵牆,旁邊被我種下的是捕蠅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