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我沒有裝無辜,也沒有背叛匡野,我是因為——」


「車禍!」


闫醫生的怒吼打斷了我。


他死死盯著匡野。


一字一句道:「一年前,他在去賽場找你的路上發生了車禍!」


腦中的嘈雜平息了。


世界安靜到我能聽見匡野深而急促的呼吸聲。


背景虛化。


唯一清晰的是他剎那間血色盡失的臉。


眼淚溢出來。


我無聲地笑。


匡野。


我現在,全都想起來了。


5


出租車被撞翻的時候。


我正在後座捧著戒指盒看,並反復預演將戒指套在匡野手指上的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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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聲巨響後,戒指連同戒指盒被甩出去,再也沒有被找到。


蘇醒後很長一段時間裡,我的記憶是間斷的、錯亂的。


闫醫生是我的主治醫生。


他告訴我,我的大腦裡有一個血塊,壓迫到重要的記憶中樞,致死率極高。


保守治療更安全,但會出現類似阿爾茨海默病的腦退化症狀。


我靠著拼湊出的記憶,得出「我很愛匡野」的結論。


然後跟他提分手。


我曾經保證過絕對不會騙他。


那天卻說了很多謊話。


我說我不想跟他一起變老了。


說我不愛他。


匡野在電話那頭沉默。


然後用很啞的聲音問:「你說什麼?」


就像此刻一樣。


他有些恍惚地問,跟闫醫生確認。


「許星舟在你奪冠那天出了車禍。


「他有很嚴重的車禍後遺症,跟你分手是因為不想拖累你。」


闫醫生看著匡野,聲音很輕:「匡野,你根本什麼都不知道……」


匡野又皺起眉,蒼白的唇動了動,才說:「怎麼可能,他看起來根本不像生病的人。


「別找這種惡俗的借口,我不信。」


闫醫生掙開他的手:「匡野,希望你以後不會後悔。」


我看著闫醫生走遠。


默默地想:匡野不會後悔的。


他太驕傲了。


驕傲到當初幾秒之內就想到反擊我的話。


那時我艱難地復述「分手」兩個字後。


我的心忽然跳得很快,開始後悔跟他說這些話。


可他很快就說:「還好你先提了。」


「彼此彼此。」


心跳跟著電話裡的忙音變緩,變沉。


匡野喜歡贏,並且總是ŧů⁴贏。


當初分手是,今天也是。


但匡野此刻面色冷凝、灰敗。


絲毫沒有慣常的驕傲。


司機將車開到匡野家門口。


江旭替匡野開門:「哥,到了。」


他遞給匡野一部新手機:「手機卡已經裝好了。」


匡野罩著黑色連帽衛衣上的帽子。


靠坐在後排座椅上,沒動。


「哥?」


匡野回神,接過手機:「謝謝。」


進了家門,匡野把新手機放在桌上。


我站在他Ťů₍對面,聽見他叫我的名字:「許星舟。」


心猛地一顫,我瞪大眼睛盯著他,以為他能看見我。


可他隻是垂眸看著手機,繼續道:「現在打來的話,就再給你一個機會解釋。」


對於闫醫生的話,匡野不是全然不信的。


他總是這樣。


冷硬到仿佛無堅不摧的隻有外殼而已。


如果不是從小就了解這一點。


我大概不會愛上他。


我湊近,歪頭看他的臉。


問:「你是在等我的電話嗎?」


換了新手機,原先拉黑的號碼得以釋放。


可我應該不會再打來了,除非——


桌上的電話忽然響起來。


驚得我們兩人同時一震。


是我的屍體。


被找到了嗎?


6


電話號碼很熟悉。


但不是我的。


匡野看見。


遲緩地接起電話。


電話那頭傳來福利院老院長的聲音:「阿野,你跟小舟在一起嗎?」


「沒有。」匡野說,「院長,您有什麼事嗎?」


「哦,他兩天前來,說讓我替他找一些以前的東西,還說要去一個很冷的地方。


「小舟那孩子從小就怕冷,一降溫就要生病的,也不知道去那麼冷的地方幹什麼……」


匡野安靜耐心地聽。


天陰下來,他的臉色也變得很灰。


「小舟讓我找的東西都找到了,但是打他的電話怎麼都打不通,你能替他來拿嗎?」


匡野終於出聲,嗓音很低很啞:「好,我現在就去。」


幾分鍾後,磨砂黑的保時捷 911 衝上主路。


記憶裡,我曾無數次坐過匡野的副駕駛。


他擅長加速。


載著我的時候卻總是開得很慢很穩。


我會趁著紅燈抓住他的右手。


彎著眼睛,恬不知恥地跟他說:


「阿野做什麼都很酷,賽場上風馳電掣的時候很酷,把車開得很穩的時候也酷!」


他側頭看窗外,假裝沒心動。


紅燈在倒數。


最後一秒的時候,匡野緊緊回握住我的手。


心忽然跳得很快。


不知道自己有沒有臉紅。


隻記得那天傍晚的霞光很暖。


隔著車窗將緋色打在我們兩個人的臉上。


像遊戲裡永不售賣的限定款皮膚。


珍貴,可遇不可求。


那時候我想。


如果能永遠坐匡野的副駕駛,該有多好。


同樣是傍晚。


但今天沒有美麗的霞光。


天空被烏雲壓得很低。


仿佛要與兩千公裡外下同一場雪。


今天匡野將車開得很快。


抵達福利院後。


院長帶他進了辦公室:「小舟那天拜託我找到所有你們倆共同出現的照片。」


書桌上放了個小箱子。


院長走過去,從裡面拿出一張泛黃的相片。


「你看,這張大合照裡,你跟小舟還挨在一起呢。」


十二歲的匡野長相打眼,冷臉站在後排。


他身邊的男孩眉眼彎彎,一側唇角有個小梨渦。


是我。


匡野捧著照片看。


院長說:「你在這裡的那幾年,就跟小舟能玩到一起。要不是後來你被父母接走……」


院長像是突然想起什麼,從箱子裡拿出一個黑色布包。


「還記得嗎?這是你離開福利院之前,小舟塞進你車裡的,後來又被你媽媽從車窗裡扔了出來。


「我怕小舟傷心,就一直自己保存著,沒告訴他。」


匡野接過,緩緩打開。


裡面是一個巴掌大的筆記本。


翻開,匡野看見裡面的字。


【因為太瘦,又被那群家伙堵了。不過今天有個新來的大哥哥幫我教訓了他們,他好酷!


【大哥哥叫匡野!


【他們都說匡野是個怪物,脾氣也差。可我不覺得,他明明是最好看、最好的人!


【他們總開我和匡野的玩笑,匡野叫我以後別總跟著他,我說不要。】


……


日記瑣碎、斷續。


時間橫跨匡野在福利院的整整兩年。


最後一頁。


我寫道:【能找到爸爸媽媽真好啊,不過匡野要是能不走就好了。


【以後就不能再見到他了吧?


【如果長大後再遇見,我一定】


半句話戛然而止在紙張末尾,沒寫完。


匡野抖著指尖翻頁。


發現後面一張被撕走了。


「許星舟……」


匡野輕輕喚我的名字。


聲音裡有濃濃的不解和遺憾。


他拿出手機,號碼撥到一半。


來電音忽然響起來。


他摁下接聽:「許星舟,你——」


一道陌生的聲音打斷他:「抱歉先生,請問您是許先生的朋友嗎?」


匡野問:「他怎麼了?」


「他在雪崩中遇難了……」


7


我沒有親人。


手機裡最後一通電話是打給匡野的。


所以他被第一時間通知。


救援人員在電話那頭表達了惋惜。


然後詢問匡野是否能在三天內抵達疆城,認領屍體。


匡野好像被瞬間冰封。


然後毫無徵兆地掛斷了電話。


老院長看見他可怕的臉色。


連忙問:「阿野,發生什麼事了?」


「假的。」匡野說。


手機又響起來。


匡野很快掛斷,然後衝了出去。


他先去機場,被告知疆城暴雪,途經的航線全部被延遲。


手機不停地響,他索性關機。


直接將車開上了高速路。


出匝道。


他將汽車導航的終點定在疆城。


兩千餘公裡,驅車前往。


我認為匡野不太正常。


但其實匡野一直是衝動的。


他少年時便離家出走,自己找到福利院住下。


後來又單挑十幾個比他高一頭的男生。


救下又瘦又小的我。


匡野打架不要命,有種魚死網破的狠勁。


那些人怕他,又不服氣。


背地裡說匡野是怪物,灰色的眼睛就是證明。


慢慢地,福利院所有人都躲著他。


除了我。


我覺得匡野不是怪物,是天降神兵。


我天天黏著他。


把自己舍不得吃的巧克力偷偷放進他褲子口袋裡。


三伏天。


匡野很快覺出不對,手伸進兜裡。


眾目睽睽下攤開沾上不明物體的掌心。


周圍哄然大笑。


我的臉急紅了。


滿頭大汗地吼:「是巧克力!我不知道會化!」


匡野瞪他們一眼。


蜷起食指刮了下我的鼻子:「笨蛋。」


我蹲在水池邊給匡野洗褲子。


一群人圍上來起哄:「許星舟!小媳婦!天天給怪物洗衣服!」


「許星舟!小媳婦——」


匡野衝過來,把盆裡的水往他們身上潑。


帶頭的喊:「怪物急了!你們倆天天在一塊,肯定在談戀愛!」


立馬有人跟著起哄:「兩個男生談戀愛!兩個男生談戀愛……」


我怕匡野又打架,拉著他跑走。


福利院偏僻的角落。


匡野氣急敗壞:「許星舟,你以後別跟我在一塊了!」


「我不!」


「你沒聽見他們說什麼嗎?!他們在笑話你!」


我抬頭,看他被慍色染紅的臉和耳根。


心情忽然奇怪地好起來。


沒心沒肺地仰著臉笑:「讓他們笑話吧,不就是談戀愛嗎?


「現在不行,等長大我真跟你談戀愛了,看他們還笑不笑!」


匡野被噎住,臉更紅了。


車在服務區停下來,打斷了我的回憶。


匡野下車加油。


回到車上時臉是湿的。


大概是用冷水洗了臉,眼眶被激得很紅。


他繼續啟動車子上路。


不眠不休。


其實不用那麼急的,我想對他說。


畢竟疆城嚴寒,即便屍體多停放幾天。


也不至於難以辨認。


然後我看見他放在中控臺上的日記本。


想:也許他隻是想知道被撕掉的最後一頁。


寫的是什麼而已。


8


在路況優良的情況下。


兩千公裡的路程需耗時二十六個小時左右。


但匡野僅用了二十個小時,便進入了疆城區域。


大雪停了,天空呈現一種水洗過的藍。


救援隊已經將通往滑雪場的路清理幹淨。


遠遠地,可以看見高掛的纜車。


匡野在離入口很遠的地方停下。


下車。


他身上的煙味很濃。


臉上是極度疲憊的青灰色。


匡野靠在車上,低聲道:「真的好冷啊。」


他拿出電話,回撥我的號碼。


沒人接。


他卻像松了一口氣。


「許星舟,這一定又是你的惡作劇。」


電話對面是忙音。


匡野自言自語,語氣很輕:「你就是想讓我記起小時候的事,然後同意跟你重新在一起,對嗎?


「好,你贏了。


「等會兒見到你,我們就重新在一起吧。」


他掛了電話。


驅車進入滑雪場。


現場一片慘白。


工作人員問清來意,對他說:「在雪崩中受傷的人已經送往醫院,不過有一個年輕人不幸去世。


「男孩子頭部受傷,流了很多血,被發現的時候已經凍僵了,雙手攥著手機,像是在等誰的電話。


「太可惜了,聽說是來找人的,所以連防寒的滑雪服都沒穿……」


匡野的身體晃了一下。


似乎是因為穿得太少。


他開始劇烈顫抖。


還沒走回車上。


他忽然暈倒在地。


工作人員將他送往醫院,紛紛猜測他就是死者的親屬。


因為太難過,所以昏厥。


我看著救護車上的匡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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