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你,這是做什麼?」我一邊嚼,含糊不清地問。


他又塞了一塊,理所當然道:「小不點還在長身體,當然要多吃點啊。」


我一哽,嘴裡的烤魚突然不知道是什麼滋味。


和周圍的女孩子一樣,很小我就開始幫家裡幹活了。


做飯、挑水、打掃家裡,已經做膩了。更別說做魚了,我能做出無數種吃法,這裡我們最常吃的就是魚。


可從來沒有人這樣喂我魚。


雖然是我自己烤的……


喉嚨幹幹的,竟然有些不是滋味。


淵堯又塞了一塊,戲謔地盯著我笑,「你這身板,不多長點肉,怎麼嫁出去?」


我回過神,羞得滿臉緋紅,在心裡暗自罵他。


這人真的是!


8


就這樣,我每天幫淵堯送吃的。


淵堯特別喜歡我帶來的魚幹,弄得我三番兩次都要從家裡偷。


阿爹常常對著曬魚的地方罵。


「哪家的野貓偷吃我家的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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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我捉到,非狠狠抽你一頓!」


阿爹啊,對不住了。


為了娘親,咱們先容忍這隻野貓放肆會兒。


完事後,我會在洞穴裡待上一會兒,跟淵堯聊天。


當我跟淵堯說起阿爹和阿娘,他竟然脫了平時那玩世不恭的樣子,安安靜靜地聽著。


而我更喜歡聽他說。


聽他說海底有多麼瑰麗絢爛,在白天潛入海中日光傾瀉而下,海底數不清的遊魚和珊瑚如夢如幻;


聽他說不遠處有個無人小島,那裡的星空無比璀璨,最亮的那顆星仿佛近在咫尺;


聽他說鮫人的生活,聽他說起廣闊無垠的大海……


我聽著那些事,覺得離我又近又無比遙遠。


阿爹日漸佝偻的身軀,阿娘的嘆息,令人不甘的命運……似乎都拋之腦後。


似乎,前所未有的自由。


「欸,你輕點!」


我有些心疼,那可是我家最後一點金瘡藥,全都給淵堯帶來了。


換來的銀子已經用光,我再也沒有剩餘買藥的銀子了。


「還是我來吧。」


聞言,淵堯放下藥瓶,有些好笑地看著我。


他雙臂敞開架在身後石邊,長發半隱在水中,唇角含笑,眼神不明地看了我一眼。


我小心地給他上藥。


瞪直眼睛,一絲不苟。


還好位置沒有再偏下點,妙啊,妙啊。


他在我耳邊呢喃,聲音低沉含笑,「奇怪,你們人類女子不是說男女授受不親嗎?


「怎麼阿茹碰起我來,這麼虎視眈眈呢?


「哎,你要是喜歡的話可以多摸會兒,看在你救我的分上。」


淵堯戲謔地盯我。


「可是。」


我繼續瞪直眼睛,一絲不苟。


那叫一本正經,一身正氣。


「我就當我在摸一條魚,摸條魚有什麼不好意思的?」


「……」


突然,洞穴入口似乎有什麼東西在朝這邊遊來。


仔細看去那似乎是個人,頭浮出在海面,長發在水中散開,雙臂在水中撥動。


莫非我們被人發現了?


我有些緊張,立刻將淵堯擋在身後。淵堯輕輕攔住我,眸光犀利地朝那邊望著,臉色淡然。


隻見那人遊到洞穴入口,躍出水面,火紅色的魚尾在空中拖曳,如燃燒的火焰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水滴四處迸濺。


我瞪大眼睛。


這,竟然又是個鮫人!


看面容似乎和淵堯一樣,是位雄性鮫人。


那鮫人上了岸後,並沒有拖著魚尾前行,而是匍匐在原地不知在做什麼。


而我望過去,卻發現那魚尾似乎在發生某種變化,竟隱隱有變換成雙腿的跡象,看得我錯愕不已。


這莫非是,鮫人化形?


眼看著那鮫人將要變成一個人類男子,淵堯突然在身後把我眼睛捂住了,語氣玩味。


「還看?」


9


淵堯的手帶著海水的涼氣,我的眼睛卻溫溫熱熱的。


隨之襲來的還有他身上的冷香。


我呼吸一滯,兩頰也後知後覺發燙起來。


手放下,隻見眼前多了個黑衣墨發的翩翩少年。


他抿著唇,下顎繃得極緊,氣質銳利桀骜,似乎……還兇狠地瞪了我一眼。


而後他俯首,朝淵堯作了個揖,「少主。」


「墨玉。」


我還在想,鮫人是否都這樣隨身攜帶衣物以備不時之需。


驀地聽進這名字,隻覺得十分有趣。


這鮫人有條火焰般的魚尾,名字卻截然不同。


淵堯靠在石前,「我鮫人一族生性散漫,並無等級之分,你不用這麼叫我。」


那鮫人抬頭,目光灼灼。


「可您的血脈最為純正,蘊含的力量也最為龐大!您就是墨玉心中的少主!


「眼下我族處於危難之際,隻有少主能夠解救我族!


「墨玉特地來尋找少主,卻不知您竟在此處。您怎會,與人族共處?」


說著,他又犀利地瞪我一眼。


我抖了抖,往淵堯背後退了兩步。


淵堯淡然道:「這小不點救我一命,我在這裡養傷。」


「可怎能相信人類?」墨玉言語中的憤恨不加掩飾。


「人類詭計多端,用盡辦法屠我族人,最不能相信的就是人類!」


「這人還不知是否已泄露少主行蹤,讓我先殺了她!」


說著,他就要朝我衝過來。


我差點就要拔腿逃之夭夭。


「墨玉!」


「這是我護的人,你不能對她下手。」


淵堯沉沉的一嗓子,聲音不大,卻力敵千鈞。


墨玉僵住,沒再說什麼,卻依舊恨恨地望著我。


我汗如雨下。


「我同你一樣憎惡人類,但並非所有人類都是陰險狡詐之人。人類欺壓同類,就跟欺我族一樣毫不留情……」淵堯揉了揉眉宇,語氣放緩。


墨玉咬牙,似若有所思。


「這丫頭過得也苦澀,卻依然恪守本心,你別再為難她。」


我偏頭哽住,卻是不敢再看淵堯。


我說的那些……


我以為他不會在意的,可他全都記得。


墨玉似乎是得了海中遊魚的消息,才知道淵堯處在這座洞穴中。


「少主,該吃飯了!」


墨玉興奮地蹿過來,哗啦啦倒出許多魚,個個又肥又圓。


一副「少主吃我的,我的魚又大又鮮」的架勢。


而淵堯捧著我帶來的魚幹,嚼得正歡。


墨玉不滿地擰眉,眼裡的火快把我燒了。


「少主,你怎麼能吃人類做的東西?這奇奇怪怪的,還臭烘烘的,還不知道有沒有下毒呢!」


我真是見不得有人說我家的魚幹不好。


方圓百裡,吃過的都說好。


淵堯笑眯眯地讓墨玉吃,他非不肯,最後在「威逼脅迫」下還是從了。


他擠眉弄眼面容痛苦,捏著鼻子啃,似乎在吃什麼穿腸毒藥。


吃著吃著……


嗯,真香!


兩個人風卷殘雲,魚幹又沒了。


完蛋,我又要去偷魚了。


阿爹啊阿爹,可千萬別打斷我的腿。


墨玉吃完抹嘴,經過我旁邊,氣勢洶洶瞪我一眼,「別以為給點魚吃,我就會相信你這個人類!」


那姿態,像極了鬥志昂揚的孔雀。


我大為困惑,問淵堯是不是除了他,所有鮫人都這麼憎恨人類。


淵堯眸色深沉,「墨玉他,曾經吃過虧。」


10


我尋思了半晌,心頭似有小貓在撓,但也沒理由問。


整天還是往洞穴裡跑,也不知自己跑什麼。


其實有了墨玉,這裡也不再需要我。


不不,淵堯他還有金銀財寶沒有兌現,我怎能現在就走?


這天我去洞穴,困倦了正好小睡片刻,卻聽到他們正聚精會神說著什麼。


「少主,等您養好傷,墨玉就陪您去搭救被捕的族人。」


淵堯有些自嘲道:「我倒是想,可這魚尾實在難堪。」


「少主必須盡快化形,才能潛入岸上行動。您必須盡快愛上人類女子!」


我本來睡得迷迷糊糊,聽得也不甚真切。


墨玉這句話像炸雷般響起,我神志頓時清醒了些。


愛上人類女子?


莫非鮫人化形的訣竅,竟是愛上人類?


所以淵堯不能化形,是因為……


我緊閉著眼,豎起耳朵聽著這鮫族秘辛,隻覺得不可思議。


「墨玉,你在逗我。」


我不用看,也能想到淵堯嘴角抽搐的模樣。


墨玉咳嗽兩聲,斟酌道:「這裡確實沒什麼人類女子……少主,要不,您覺得這丫頭怎麼樣?」


我津津有味地聽著,冷不丁頭皮發麻。


這丫頭,說的是我?


真是人在家中坐,瓜從天上來。


「雖然她的風採不及我族,但這裡隻有她一人,少主隻能先將就下。」墨玉那叫一個言之諄諄,情之切切。


我眉毛跳了跳,強忍著不作聲。


洞穴裡安靜半晌,淵堯輕笑道:「你錯了。」


「這小不點嘛,身材確實不婀娜多姿,性格也不體貼嫵媚……」


我真的,想跳起來打人了!


隨即聽見淵堯的聲音,「不過,我倒是喜歡極了她。」


我一怔,像是涼水澆在烙鐵上,說不出的滋味。


「要是她不裝睡,我大概會更喜歡她的。」


我聽著他戲謔的聲音,實在忍不住了,暴跳起來。


「誰要你喜歡!我還看不上你這條魚呢!」


淵堯身前的墨發往下滴著水珠,捧著下巴笑盈盈的,「睡醒了?」


我一股腦爬起來,氣鼓鼓瞪他。


他慢條斯理地靠回去,「阿茹可是當真?」


「什麼?」


我突然領會到他在說什麼,嘴硬道:「當真!」


他輕笑,眸光似一江春水,「哦?是嗎?」


魚尾翹起,似有若無地拍打水面,像羽毛輕掃心簾。時而在左前,時而在右側,時而被淵堯骨節分明的大手輕撫。


白的膚、紅的唇……


我呼吸有些不穩,看得深陷進去。


回過神來的時候,身上突然湿漉漉的。


半個身子竟然已經探進淺湖裡,胳膊還攀附著淵堯,兩頰滾燙。


我猛地放開,「你,對我做了什麼?!」


淵堯嘴角的弧度加深,玩味地挑眉,「我可什麼都沒做。」


「大概是阿茹,情難自禁?」


他他他……不知羞!


我像是吞了塊棉花,哽到說不出話。


這鮫族化形也著實奇怪。他們如此憎惡人類,卻必須愛上人類,才能獲得在岸上行走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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