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加了薪,依舊過著平淡的日子。
那天上班的時候,我正在等電梯,身後的大廳裡傳來混亂的吵嚷聲。
「張綺呢,讓她出來見我。
「別以為躲著我,我就找不到你了。
「什麼東西,老子找你要點錢花那是給你臉。」
他像個無賴一樣,幾次掙脫保安的桎梏,在那裡罵罵咧咧。
身旁一同等電梯的是個老同事,她看著眼前的一幕,有些唏噓:「這小許什麼時候變成這樣了?」
沒過一會兒,大概是有人打了電話,很久沒見的張綺出現了。
一起等電梯的同事早就躲瘟神一般匆匆上了樓,我卻站在原地眼看著這場鬧劇越來越大。
張綺好聲好氣地勸他先走,他卻怎麼都不肯離開,作天作地作空氣。
大概是被說得煩了,他一把將張綺推倒在地:「媽的,別煩老子。」
轉身時看到了站在電梯口的我。
大概是我的目光惹得他不舒服,他叫囂著:「媽的,你看什麼看?」
幾乎是一瞬間,我就把他當成了那個人,下一秒,我從包裡掏出了水果刀。
他背對著我,張綺卻看得清楚,奈何身上撞得重,一下子沒爬起來。
她衝我瘋狂搖頭:「何描,別,千萬別做傻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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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是傻事?
我是在為民除害啊。
那一刻,好像所有的理智都喪失了,我腦海裡隻有一個聲音,在說著這個人該死。
我舉起刀的瞬間,那人感應到了似的回頭,然後驚恐地睜大雙眼。
下一秒,他的身體從我眼前飛了出去。
我的手腕被人緊緊抓住:「何描,把刀放下。」
誰在說話?
怎麼感覺聲音這麼遙遠呢。
「小貓。
「小貓、小貓……」
我用力眨了下眼,意識逐漸清醒。
盛成周依舊抓著我的手腕,看我清醒了些,然後哄著把我手中的刀拿走:「沒事了,沒事了,小貓。」
大概是忽然受到刺激過大,他後來說了什麼我也沒聽清,好像是說「他不是那個人」。
11
迷糊間我覺得自己做了很長的一個夢。
夢裡的情境十分熟悉。
我從海盜船上下來,覺得頭暈目眩,盛成周扶我坐在旁邊的長椅上休息,去給我買了杯熱飲。
他走了沒一會,就有一個男生靠了過來:「美女,可以加個微信嗎?」
我還沒從海盜船的眩暈裡回過味,抬頭的瞬間,隻覺得胃裡一陣翻滾,下意識地幹嘔了兩下。
男生似是受到了極大的侮辱,指著我顫抖著聲音問:「你什麼意思?」
我來不及解釋,就聽旁邊熟悉的聲音響起:「你指她幹嗎?」
盛成周不知什麼時候回來了。
他一手拿著奶茶,一手拿著杯果汁,身形比對面的男生高出許多,眉眼泛著冷意。
男生好像有些發怵,但礙於面子,還是嘴硬著:「關你什麼事?」
盛成周把熱奶茶遞給我,囑咐:「喝點熱的,緩一下。」
然後又轉身頭略低地睨著那個男生:「她的事都跟我有關,有什麼事跟我說。」
男生張了張嘴,半天沒說話,悻悻地轉身走了。
我記得,這是大二那年他帶我去遊樂園時發生的事。
鏡頭一晃,畫面又變了。
我發燒在宿舍睡過頭,室友急匆匆喊我去上課。
可一開門,就看見盛成周站在門外。
他伸手過來探我額頭,然後才放下心一般:「終於醒了,再不醒我就打 119 了。」
就算我生病了,不也應該打 120 嗎?
他笑:「正打算找個吊車把你從宿舍吊走呢。」
後來問了室友才知道。
盛成周見我第一節課沒去,非要來宿舍看我。
室友拗不過他,便帶著他一起過來。
還把盛成周忽悠宿管阿姨的話給我重復了一遍。
「阿姨,我妹妹發燒了,一節課都沒來,媽媽很擔心,一定要讓我過來看看,不行就帶她去醫院。」
我想象著他一臉認真騙人的樣子就覺得好笑。
可是笑著笑著,忽然笑容就僵在了嘴角。
一個面目猙獰的男人的臉慢慢在眼前清晰。
「葬禮是不是收了不少禮金,給我拿出來。
「沒用的東西,生你出來有個屁用,沒錢了你就給我出去賣,不會嗎?
「聽說你交了個有錢的男朋友,去,給我要個二十萬花花。
「你不去是吧,我自己去。」
我那個消失了二十多年的爹,在外婆的葬禮上突然出現。
我開始不明所以,以為他是來吊唁的,可葬禮還沒結束,他就逼著我把收到的錢給他。
原來他隻是來要錢的。
他不拿到錢誓不罷休,我不想在外婆葬禮上鬧出不愉快,把錢給了他。
我以為他不會再出現。
誰知沒幾天,他又回來了,賊眉鼠眼地問我:「聽說你有個有錢的男朋友?」
我沒忍住惡心,吐了。
他也不在意,吹著口哨滿臉得意:「還是生個女兒好啊,都會傍大款了,去,找他要個二十萬給我花花。」
我不同意,他就說要親自去。
我起初沒在意他的話,也不會他說什麼就照做。
但第二天,我跟盛成周下課準備去吃午飯的時候,一眼就看到了校門口的那個男人。
他看上去吊兒郎當的,路過個人就拉住人家,像是在打聽著什麼。
人們說,無法選擇自己的父母,但可以選擇自己的生活。
我清楚地知道自己喜歡上盛成周了,在這三年裡一千多個日日夜夜。
甚至還幻想著未來我們是一起留在這裡,還是去其他城市。
我想,不管在哪裡,我的未來都有他。
後來,我隻覺得無力,原來生活,也不是自己能選擇的。
五天裡,我辦理休學,提出分手,拿上行李遠走他鄉。
怕那個男人再次找上門來,一直躲躲藏藏地過日子。
12
大概是感覺到了我的不安,有人用力握緊了我的手,輕輕拍著我的肩膀安撫:「小貓,別怕。」
這個惦念了無數個日夜的聲音,像是有某種魔力一般。
我回握住他的手,好像真的就安下心來。
緩緩睜開眼睛之時,一眼就看見了盛成周。
我囈語般:「盛成周,我又夢到你了。」
忙著拿保溫盒的男人頓住了,他轉頭深深看我一眼,大概也明白過來我還沒有完全清醒,繼續著手裡的動作。
朦朧中,他喂我吃了一碗粥。
我人不太清醒,他就半哄半騙地說著:「再喝一口,很快就好了。」
喝完這一口,他又說:「小貓,乖,最後一口,喝完就好了。」
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是被電話鈴聲吵醒的。
天已經大黑了,盛成周站在窗邊,身形有些落寞,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我不確定地喊他:「盛成周?」
他轉過頭看我:「醒了?」
「嗯。」我猶豫著點點頭,又看向床邊櫃,「你電話響了。」
他好似才回過神,拿起電話。
不知說了什麼,他有些心不在焉,簡單交代幾句就掛了。
依舊站在窗邊背對著我。
「何描。」
隻叫了一聲我的名字,他沉默了半晌,才繼續:「說出這些話,我很忐忑。
「但我現在想聽你的答案了。
「總歸有些事要說清楚。
「我,是不會跟你做朋友的。」
說著,他轉過身,認真地注視著我:「我可以愛你一輩子,但不能等你一輩子。」
他跟我說了很多,包括分開這三年的事。
他如今已經二十五了,家裡前後給他安排了幾次相親,他都拒絕了,剛剛打電話,也是因為相親的事。
「你跟我分手,到底有沒有別的原因?」
我不想騙他,可那些齷齪的往事卻怎麼也開不了口。
片刻,他試探著說出了一個名字:「何東升。」
我眼裡的詫異快要溢出來:「你怎麼知道他?」
何東升,就是我那個畜生父親的名字。
13
從盛成周口中我才知道,原來何東升在一年前已經入獄了。
那時,我匆匆跟他提了分手,甚至沒等他回過神,就辦理了休學,整個人如同人間蒸發了一般。
他瘋了似的找我,可是怎麼都沒有半點消息。
那時候他想,我在乎的人真的隻有外婆而已,跟他在一起也真的隻是為了外婆的醫藥費。
外婆去世了,他也不再被需要,就被我燙手山芋般地匆匆丟掉了。
我從來就沒有喜歡過他。
他消沉了兩個月,再回到學校的時候,又從同學口中聽到了我的名字。
「校門口那個瘋老頭是不是有病啊,整天攔著別人問認不認識何描,還說他是何描爸爸。」
「就是,我就被他攔過兩次,神經病一樣。」
「那人精神狀態不太對,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聽到這些傳言後,盛成周開始每日守在學校門口,那個人人躲避的瘟神,他卻巴不得想見一面。
因為他聽說那人是我父親。
可是半個月過去了,他一次也沒見過那男人。
應該是找不到我,早就走了。
盛成周把自己困在家裡大半年,還是被他哥從家裡拎出來的。
他哥說:「你不是去過她老家嗎,她外婆忌日總會回去吧?」
他好像忽然就有了生氣。
在路過去往我家的省城裡蹲點了三四天,因為不知道我會哪一天回去,所以他每天重復坐著同一班車。
終於,在外婆忌日那天,他見到了我。
說實話,我這一年間但凡出門在外都會把自己捂得無比嚴實,全身上下大概隻有眼睛露了出來。
但他一節一節車廂走過,一眼就認出了縮在窗邊的我。
他激動地想上前一把拉住我的手臂,問問我到底為什麼一聲不吭就甩下他走人。
但他想起了他哥交代的話:「一個人不會無緣無故玩消失,萬一她有什麼難言之隱呢。」
所以,他忍住了。
就那麼靜靜坐在我旁邊,一眨不眨地盯著我,好像他一閉眼睛,我就會消失了一樣。
坐了大概一個多小時,我終於動了。
他慌亂地移開視線。
可是,我原本要起身想說些什麼話的時候又忽然之間坐下去裝死了。
他知道,我看到他了。
火車到站之前,他特意挪到了別的位置,然後在我後面下了車。
跟著我一路去了外婆的墓前,然後看我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