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煜跟我姐訂婚這天,我坐在了觀眾席的第一排。
他看見我,莫名松了口氣。
「林寫憶,你終於鬧夠了?跟我服個軟,我……」
所有的賓客都嚇瘋了,不知道他在跟誰說話。
因為我早就死了。
今天,剛好是我的頭七。
1.
死的前一天,邢煜跟我提了分手。
因為他要跟我姐訂婚了。
我壯著膽子問他:「邢煜,不跟她結婚,行嗎?」
邢煜墨色的眉擰起,神情十分不悅,大手掐緊了我的腰。
「林寫憶,缺錢直接說,惺惺作態很倒胃口。」
「別忘了,你的存在是為了什麼。」
「你就這麼喜歡錢?喜歡搶人東西?賤不賤?」
我的神情落寞了下去。
我沒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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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存在,是因為我姐林思雨有心髒病,做不了劇烈運動。
但我爸媽又實在不想錯過這個攀附邢煜的機會。
所以,他們讓我這個「討債鬼」代替我姐「伺候」邢煜。
對的,沒錯,伺候。
完全不平等的一個詞語。
但在財富與實力足夠懸殊的情況下,在親生父母都不把我當人的情況下,什麼人權女權,全都會變成浮雲。
「你姐近期就能康復出院,可以訂婚結婚了。」
「你這個冒牌貨趕緊滾蛋吧,別妄想霸佔你姐的金龜婿。」
「你姐什麼命,你什麼命?你也配?」
親媽咒罵的聲音回蕩在耳邊。
心髒悶疼,我淡笑一聲,摟緊了邢煜的脖子。
「嗯,有點缺錢呢,再給五十萬吧。」
昏暗的光線掩掉了我眼中的淚。
也沒人相信,我這個替代品是真的愛邢煜。
「看著你訂婚,我也想從良了。」
「這筆錢就當我陪你多年,送我的嫁妝吧。」
2.
死的當天。
邢煜脾氣真的不好。
聽我說了要嫁人那句話後,他直接冷臉,抽身而起,留給我滿身心的空虛。
而後,他給了我兩個選項:「收回剛才的那句話,或者是滾蛋。」
他以前也老是讓我選,大多是「道歉,或者滾出去」。
我一般都選第一種。
畢竟他說的滾出去,是真的要在門口站著,站一宿的。
但這次,我果斷選了第二種。
故作輕松地跳下床去收拾行李之前,我依依不舍地在邢煜唇上吻了一下,粲然一笑。
「邢煜,這三年承蒙照顧,再見。」
拋開邢煜送我的東西,我真正的個人物品著實不多。
畢竟……沒有家落腳的人,不敢有太多的物件。
收拾完行李,已經臨近天亮。
我拉著行李箱,輕手輕腳地出了房門。
邢煜已經穿好了家居服,在客廳等著我。
甩手將五十萬的分手支票扔給我,臉色是從未有過的陰鸷。
眸子顫動,薄唇啟合,居然又開了一次口:
「林寫憶,你現在跟我服個軟,還可以反悔。」
「不是想要錢嗎?給你就是。」
這話的效果,無異於火星撞地球,驚得我差點把行李箱摔了。
邢煜,邢家大少。
從來都是別人賠盡笑臉,遞盡了臺階,求著他手下留情。
哪裡還有他主動給人臺階,讓人下的時候?
可天大的殊榮,我也從沒打算下這個臺階呀邢煜。
「姐夫,祝你和我姐,婚姻幸福。」
送上真心實意的祝福,我笑著轉過身。
而後,淚流滿面。
手指攥緊拉杆,直接泛白,我哭著笑笑。
也好,沒了愛人,但有了五十萬。
阿奶的手術費夠了,她能健康地再活好久。
活好久。
3.
我死了。
孟婆湯有點淡。
「沒放蔥花,不好喝呀婆婆。」
我抬頭衝孟婆蒼白地扯了扯嘴角。
「婆婆你見過我阿奶嗎?她應該就在我前面,半個小時。」
「你可以……跟她學學……」
兩行血淚順著臉頰流下,我笑得悽婉,肝腸寸斷。
「她做的湯,是世界上最好喝的湯。」
「她也是世界上唯一疼我的人。」
「是我不好,救不了她,可是為什麼啊婆婆,我明明隻差一步了,隻差一步了啊……」
孟婆一雙黑黢黢的眼睛,靜靜地凝視著我。
而後摸了摸我的頭,明明冰涼,卻讓我感覺到了一股溫暖注入。
「孩子,你盡力了的。」
眼前白光閃現,再睜眼時,我重新回到了人間。
成了被束縛在邢煜方圓五米範圍內的地縛靈。
4.
死後第一天。
我飄在空氣裡,百無聊賴地看著邢煜辦公。
邢煜依舊很帥氣,西裝外套搭在椅背上,白襯衫卷起袖子,露出他半截精壯的手臂。
袖扣還是我挑的。
但是能有什麼用?
伺候得再好,我也隻是個代替我姐的替代品。
畢竟,也不看看,我姐什麼命,我什麼命呢。
對邢煜來說,我姐是他唯一的青梅竹馬,呵護長大的嬌貴公主。
他哪裡舍得讓她做這些瑣碎的、管家老媽子一樣的瑣碎事情?
使喚我這個爹媽不疼的討債鬼,他可好意思了呢。
隻是邢煜今天似乎在等什麼消息。
一直沒有等到。
頻繁地拿起手機,解鎖,查看,又憤憤地扔下。
尤其到了臨下班時,臉色黑得幾乎能擰出墨來。
真奇怪。
不過有一說一,沒有我每天提醒他按時吃飯,注意天氣,分享瑣事。
他的消息還真不多。
原來從前我這麼話痨啊。
怪不得他煩我。
5.
死後第二天。
邢煜的臉色越發難看。
回家就把家裡那些曾經屬於我的小玩意,全給扔了。
過分。
他送我姐鑽石珠寶,送我的全是附贈品。
我都沒嫌棄,全都寶貝似的收起來。
他倒是好意思都給我扔了。
管家王媽忐忑地問他:「少爺,要不把林小姐找回來吧?」
我站在旁邊不禁搖頭,我都死了,上哪兒找去?
而且也不能算是找。
得是撈。
邢煜冷著臉,轉身上樓了。
「不用。」
但奇怪的是,這晚他是睡在我的房間,摟著我的枕頭睡的。
6.
死後第三天,周六。
邢煜休息,不上班,在家把我的照片全燒了。
邢林兩家雖然是世交,但我十歲就沒再跟爹媽一起住了。
自然比不上我姐,跟邢煜有這麼多的接觸。
好不容易作為替代品,糾纏三年,我跟他一張正兒八經的合照都沒有。
這些照片,全是我絞盡膽汁偷拍的。
他可倒好,一把火全燒了。
你要不幹脆把我撈出來也燒了吧。
河底好冷的。
死後第四天,周日。
邢煜拎著斧子,砍了我悉心種了三年的樹。
親手一株株拔了我澆水施肥,當寶貝疼的玫瑰。
他可真不是東西。
他明知道,這些都是我的心血。
因為我姐喜歡花,但又喜歡剛摘下來,最嬌豔的花。
所以我媽強行改掉我的高考志願,逼我去念園藝專業。
跟了邢煜之後,他也開高價,在花園裡闢了塊地給我,讓我給我姐種花。
每天挑著最新鮮的送去我姐病房。
現在我姐病快好了,他倒是舍得全拔了?
算了,不計較了。
反正我也死了,沒人照顧它們,它們早晚也得死。
就像……如果當年沒有阿奶收留我,撿破爛養我,我一個富豪林家的二小姐,估計早就活活餓死街頭,無人收屍了。
如今沒有阿奶的我,果然也死了。
它們……也一樣。
7.
死後第五天。
邢煜還是睡在我的房間,幾乎是住下了。
我爸媽和我姐來了,言笑晏晏地跟邢煜商討著訂婚的流程。
雖然大多數都是他們自己在討論。
邢煜目光沉靜地聽著,半晌,突然冷不丁地來了一句:
「林寫憶怎麼沒來?」
我爸媽和我姐都愣了一下。
而後我媽幹笑了兩聲,神態淡然地說:「這丫頭向來野得很,我們也管不了。」
「誰知道又去哪裡鬼混了,一點不著家。」
我在旁邊聽著,癟了癟嘴。
哪裡是管不了,是根本就不管。
我媽生我和我姐的時候,難產,差點死在手術臺上。
結果生下來,我姐心髒病,我卻健康得要命。
都說雙胞胎往往都是冤家,一個來還債的,一個來討債的。
這情況,很明顯,我可能就是那個討債的。
我的親爺爺奶奶本就對我媽不滿,以此為由頭,更是見了縫就擠對我媽不中用,淨生賠錢貨。
我媽把這一切,都歸到了我頭上。
她覺得是我在娘胎裡搶了我姐的營養,害我姐出生就受罪,也害她被爺爺奶奶擠兌。
所以我的一切,都該為我姐讓路。
所以我姐在醫院受罪,我就連家也不配回。
他們根本就不知道我住在哪裡,更別提我現在在哪兒了。
邢煜「哦」了一聲,沒再說話了。
我姐眼裡閃過一絲嫉恨,而後貼近邢煜,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阿煜,寫憶應該是在生我的氣吧。」
「都怪我不好,身體弱,連累了寫憶,要是沒有我,她能過得更開心吧。」
「如果寫憶也這麼喜歡阿煜的話,我還是讓給她吧。」
我姐這話不說還好,一說我媽更氣了,連忙握住她的另一隻手,輕輕拍了拍。
「思雨你別瞎想,你是最有福氣的。」
「寫憶那個白眼狼養不熟的,在娘胎裡跟你搶也就算了,婚姻大事哪有她搶的份?」
說著,我媽眼底的心疼幾乎掩蓋不住,將我姐摟進了懷裡。
輕輕拍著她的背安撫。
「她不來就不來!沒她添晦氣更好!」
我姐窩在我媽懷裡,柔弱地抽泣了一下。
「但……我們畢竟是一個娘胎出來的姐妹,結婚的時候,我還是希望得到她的祝福的。」
說著,眼神帶著探究,偷偷瞄了一眼邢煜。
邢煜卻垂著眸子,低頭盯著手機,不知道在想什麼。
我走到她們倆面前,使壞似的在林思雨耳邊吹鬼氣。
「林思雨你撒謊。」
「明明你是看著我死的,居然還裝不知道。」
「你可真壞。」
說完,我衝著我媽伸了伸手,悵然呢喃:
「媽媽的懷抱……暖嗎……」
被媽媽抱著,是什麼感覺呢?
應該跟阿奶抱我的時候一樣吧。
嗯。
應該。
8.
死後第六天。
一直有人來找邢煜確認明天訂婚的大小事項。
但邢煜有點心不在焉。
最後,跟他的助理小左說:
「找找林寫憶吧。」
同時,也跟我發了一條微信。
「林寫憶,回來,想要多少錢,給你就是。」
我不禁笑了笑,怎麼他就覺得我這麼喜歡錢呢?
我人都死了,要錢也沒用了。
但我並不想讓邢煜找到我。
不想讓他看到我的屍體。
那樣悽慘,又那樣醜陋的屍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