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靠著皇族姻親、靠著爵位繼承,顧津此生也足以笑看京城眾人了。
可他卻不安於這份白來的榮耀。
親自靠屍山血海裡殺出來的功名,堵住了悠悠眾口。
我不得不敬佩。
思及此處,忽然覺得。
原來我費盡心力要嫁的人,也並非隻是一個無用的花架子。
隻可惜,命運的安排,半點不由人。
12
席後,江婉拉我單獨相處。
可能因為我們特殊的機緣,即使不過第二次相見。
我們之間並不覺得陌生。
她問我爹娘在古田鎮如何。
我細細作答,讓她不必擔心。
我問她京城生活如何。
如果真的不快樂,我有辦法帶她離開這裡回古田鎮。
可看她神色間溢出的對夫君的眷戀傾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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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抬手柔情地摸摸小腹。
我便已知道了答案。
江婉有了自己的羈絆。
已經再難是古田鎮的江婉。
和江婉聊完,我走小路想提前離開。
卻不料被一人攔住了去路。
我微愣,向顧津行禮。
他抬手讓給我起來。
「我徵戰途中,路過一小鎮。聽聞鎮中有所女學,執教的是從京中來的大家閨秀。
軍營中的兄弟們覺得此事有趣,便私下悄悄去看了,江姑娘猜如何。」
我心中微動。
以前Ťű̂₌在江家時,別人因著伯爵府的面子,也常給我下帖子。
我和顧津也在不同宴席上打過幾次照面。
隻是礙於禮節名聲,我們從來沒有單獨交談過。
顧津若在古田鎮見到我,自然是能認出的。
可他當時沒有去挑明,為何今日又講出這番往事?
我不知他用意,隻靜默聽著不答。
「江婉的婚事,是我讓母親退的。」
我抬頭,不解。
我原以為,這樁婚事,是伯爵府夫人心高氣傲。
容不得有缺憾之人進入伯爵府。
卻不料,是顧津。
「你呢,江蕪,你可有婚配?」
不知是不是幾年的軍旅歲月,顧津如今說話如此直來直去。
我心中一驚:莫非他對我……
「若還沒有……」
我打斷他的話:「若還沒有,世子可是要娶我?」
他聽出言語中的譏諷,揚眉反駁:「你覺得我做不到?」
我此次來京,隻為見祖母,並不想徒生事端,便直接和他挑明。
我搖頭:「不是覺得世子做不到,隻是覺得即使你娶了我,於我,又有什麼好處呢?」
顧津面色冷凝:「你覺得伯爵府還配不上你?」
當然不是。
「以前我謹言慎行,又因著兩位祖母的交好,才難得入了伯爵府的眼。
可世事艱難漫長,難保我日後不會大意出錯,屆時祖母也已百年,誰能保我,不會被伯爵府拋棄?
即使不拋棄,世子你金尊玉貴,對我厭倦後,再納上三五房妾室。
我的爹娘礙於面子和地位,不會為我出頭,我隻也能再次成為京城的笑柄了。」
顧津聽完,先是一愣。
隨即卻發出無奈的笑聲。
「沒想到,我顧津竟然還是個令人不敢跳的火坑了。」
我淡笑:「世子不必過謙。我志不在此,但自有大把的姑娘傾慕世子。」
顧津擺擺手,要我不用給他戴高帽。
言及此,大家的意思都很明白。
我不是他執意必娶之人。
隻不過數年鄉野恬淡自如的生活,讓如今的我和他身邊的女子有些不同。
他一時被吸引,又帶著曾經差點就同我成婚的遺憾。
才疊加出今天的莫名好感。
可幾日之後,他就會清醒。
我非他良配。
當然,他亦非我心之向往之人。
才不過幾個月,我已經對京城的成活生出厭倦。
無比想逃離。
可祖母呢?
我怎麼舍得?
輾轉思索一夜後,第二天一大早,我就前去給祖母請安。
13
「祖母可願隨孫女去古田鎮?」
我向祖母表明心意。
祖母年事已高,本不宜奔波。
可這幾日相處下來,我已知曉祖母已經看淡今後的歲月,隨時接受死亡的到來。
她亦厭倦了這些年,京城裡追名逐利下的虛偽無情。
古田山清水秀,氣候宜人。
最宜安度晚年。
再加上我在旁貼心照顧。
我有自信可以讓祖母過得比如今松快舒服。
可我唯一不確定的是。
安土重遷。
父親畢竟是祖母的親兒子。
她能不能舍得親兒子,去跟我這樣一個假孫女離開。
……
我提前給爹娘去了書信。
我和祖母的車馬到達古田鎮地界時。
遠遠就看到了揮手等在一旁的爹娘。
還有……李申。
見爹娘淳樸熱情,祖母也漸漸露出了開心的笑容。
「蕪兒,怪不得在你你生活的更快樂。」
祖母抓著我的手輕拍。
我回握她:「祖母,以後您在這會和我一樣開心的。」
待祖母休息幾日後,我帶她去了我的書院。
我不在的日子裡,花嫂李申帶著「小老師」們,秩序井然地安排著每日教習內容。
祖母滿意地點點頭,誇我從前學的東西都沒有白費。
晚上,祖母把我叫進房裡。
打開自己的一個行李箱子。
裡面珠光寶氣,晃得我眼花。
祖母瞬間樂了,刮刮我的鼻子:
「怎麼,這點東西就被迷住了?」
我實在忍不住感慨:「祖母,您真是個大財主啊。」
祖母哈哈大笑。
說我這些年辦學,應該把當年從江府帶出來的銀子花得差不多了。
她呢現在最缺的是時間,最不缺的就是金錢。
她願意把這些錢,用在這些還有寶貴時間的女娃們身上。
「祖母……」
我眼中泛淚。
我知道,這些錢裡,不乏祖母對我的心疼。
但更多的,是祖母自己仁善慈厚。
願以己所能,渡萬千女童。
「你先別急著哭,祖母還有事問你。」祖母擦擦我的淚。
我聽祖母語氣嚴肅,便立刻從祖母懷裡退出,凝神坐好。
「你和那個李申,是什麼關系?」
祖母眼中閃動著狡黠的笑。
我瞬間紅了臉,怎麼也沒想到祖母都這個年紀了,還這麼好奇心重。
「能有什麼關系!」我羞惱著避開祖母的目光。
「你別想蒙我,我雖老了,可心思清明。他看你的眼神不一般,我看得清清楚楚。」
見我低頭不答,祖母嘆息一聲:
「也是,幾年未見,孫女長大了,和祖母生分了,有些話不想說,我也不勉強。」
「祖母,蕪兒沒有。țũ⁾」我急忙答。
這世間,唯一讓我永遠毫無保留的人,就是祖母。
「那你倒好好和我說說。」
14
李申對我有意,我並非不知。
我對李申,也並不抗拒。
可他的出身來歷,樣樣不明。
他有太多沒有向我言說的秘密。
我如今隻想淡雲流水度此生。
他不說,我也不會問。
人生已經如此艱難,我不想勉強。
祖母點頭,表示理解。
以我的經歷見識,尚且能看出李申和周圍人的不同。
久經世事的祖母,又怎麼看不出李申屠戶外皮下另有真身。
可是,祖母還是忍不住勸我:
若認清這是泥潭,便該趁早抽身。
不要稀裡糊塗地付出了很多感情。
最後想離開時,才發現已經深陷。
白白傷了兩個人曾經的情分。
入夜,我輾轉反側。
祖母的話始終縈繞在我心頭。
……
日子繼續像從前一樣安穩地過著。
重陽那天,我帶著學院的孩子們去古田鎮郊外爬山。
秋高氣爽。
蔚藍的天空下,金黃的葉子似蝴蝶飛舞。
李申和孩子們打鬧了一會來尋我。
坐我旁邊後,他變戲法一樣,忽然從身後拿出一束野花。
野花七彩斑斓,映著李申的笑臉。
「花嫂說姑娘們都喜歡花,我也給你摘了一束。」
我看著花,心中沒來由地生出一股勇氣。
江蕪,再勇敢一次吧。
你的生活,應該自己主導。
我接過花,看著對面的李申:
「李申, 我隻問一次, 你有沒有什麼秘密瞞我?」
李申的笑瞬間僵在臉上。
輕風吹拂。
我心裡默默倒數。
李申,我隻給你這一次機會。
若是無緣, 那便算了。
倒數到最後一個數。
我嘆口氣,把手裡的花遞還到李申ŧúₙ手裡。
既然如此, 李申, 我們以後就徹底做普通鄉親吧。
「蕪兒!」李申的聲音從我身後傳來,「我都告訴你。」
15
我早就看出了,李申非屠戶之身。
可我怎麼也沒想到, 他竟然是皇帝的兒子。
李申苦笑:「蕪兒,若你害怕不想再靠近我,我絕無怨言。」
我怎麼也沒想到,我們當年同在京城。
我卻不知當時的朝廷已是雲波詭譎。
李申不過一個普通的皇子, 竟也到了不為所容的地步。
他的母親慧妃,為了讓他保命,讓他隨軍出徵。
軍中有他外族家的親信, 便制造了他戰死沙場的假象。
可即使如此,他「死後」的幾年裡,依然受人追殺。
直到他被花嫂家偶然救了才停息。
大概他的敵人也徹底相信他死了。
他才終於不用再過逃亡的日子了。
被花嫂救回來時, 他臉上長瘡流膿。
他借機尋了偏方易容,樣貌大變。
又故意多吃些肥肉, 讓自己長胖很多。
圍裙一帶, 殺豬刀一提。
才算是有了新的身份。
古田鎮本就是一個偏遠的小鎮,顯少達官貴人前來。
李申, 也算終於可以安穩度日。
「那你和江婉的婚事呢?」我問出第二個疑問。
「啊?這個……」李申紅了臉。
沒想到這個原因更是令人發笑。
當時江婉在河邊洗衣服。
可她腳下一滑, 跌進水裡。
江婉水性不好,當即嚇得大叫。
李申正好路過,便跳水救人。
卻沒想到, 救了姑娘, 得對人家負責啊。
為了不讓江婉名節受損, 也為了有個名正言順留在古田鎮的說法。
李申接受了我爹娘成親的提議。
可沒想到, 江婉根本不喜歡他。
為了逃婚,江婉收拾了行李逃離古田鎮。
卻在路上遇到了出差途中的我爹。
看到江婉身上的玉佩和胎記, 我爹立刻斷定這才是他們丟失許久的女兒。
這便有了之後的故事。
見我沉思不言, 李申有些慌張:
「蕪兒,你怎麼想?」
我輕笑:
「你不是京城皇子了,我也不是江家嫡女了, 這些都徹底忘掉吧。」
「從今往後,你就是屠戶李申, 我就是書院江婉。你殺豬, 我教書,我們一起努力,陪著祖母、爹娘、還有孩子們,快快樂樂地生活吧。」
似是沒猜到,我三言兩語化解了他沉重的過往, 李申愣住了。
隔了一會, 他才忽然放聲大笑。
看著他暢快開心的樣子,我也忍不住笑出聲。
看過繁華富庶,走過大風大浪。
終於, 人生之旅,即縱使飄飄何所似。
我們還可以做天Ṱü₎地之間,一對自由的沙鷗。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