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不一會兒門外又多了一個毛茸茸的家伙。


它長得像貓, 一雙眼睛是很漂亮的琥珀色,它屁股後頭還拖著一條毛茸茸的白色尾巴,頭頂和頸部的鬣毛讓它看起來圓乎乎的。


看起來跟貓又有些區別。


它動了動嘴巴, 叫聲類如“非非”。


姜照一看它三兩步竄到了她面前來,她嚇了一跳,卻見它的爪子上捧著兩個紅彤彤的果子。


它實在長得太可愛了。


腦袋毛茸茸的,眼睛也好漂亮, 姜照一看它兩隻前爪託著果子,眼巴巴地看著她,她實在有點忍不住了,小心翼翼地伸出手, 接過了那兩顆果子。


“我就知道, 朏朏給的, 你一定會要的。”小刺蝟在門口嘟嘟囔囔。


“非非?”


姜照一打量面前的這隻小動物半晌,她忽然瞪大眼睛, “是我想的那個朏朏嗎?”


《山海經》記載,霍山有獸, 其狀如狸,白尾有鬣, 名曰——朏朏, 養之可以已憂。


“朏朏是我們這兒最可愛的了,它讓你吃東西,你應該會吃的吧?”外面的山雨還未收勢,天氣有點冷, 小刺蝟把自己縮成一團,用一雙漆黑的眼睛望著她。


姜照一捧著兩顆果子,還沒說話,卻聽門外傳來一道蒼老的聲音:“姑娘,我們是絕不敢傷害先生的,你不要怕。”


小刺蝟一見那身披彩帶鬥篷的老婦人,就喊了聲,“觀音奶奶!”


朏朏也跑到了她的面前去。


她身後的雨幕朦朧而湿潤,在這樣晦暗的天色裡,她鬥篷的顏色就是唯一的亮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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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小竹樓的火盆前,姜照一才換了一身幹淨的衣裳,她手裡端著一碗湯,卻遲遲沒喝。


“我在九百多年前避世,躲到了這裡,箱子裡的衣服也都是以前的樣式,姑娘先將就著穿吧,你們人類,比我們要容易生病。”


老婦人佝偻著身體,十分緩慢地在她對面坐下來,又打量她身上那套藕色的衣裙,不由眯起眼睛笑著說,“姑娘穿我年輕時的這一身,還真是好看。”


“不若,我再替姑娘梳個發髻如何?”


她看著姜照一柔順烏黑的長發,不由道。


姜照一看她還挺慈祥和藹的,她也沒好意思拒絕,就點了點頭。


宋時流行的發髻在老婦人的手上沒一會兒就梳規整,她在掉了漆的木盒子裡翻找了幾下,拿出來兩支珍珠簪穿在她的發髻裡。


紅繩纏啊纏,沒一會兒纏出兩縷小辮兒挽進烏黑的發髻裡,老婦人滿意地笑起來,看著鏡子裡那張年輕的臉,她不由感嘆了一聲,“姑娘比我年輕的時候,要好看的多。”


姜照一聽了她的話,有點不太好意思,可眨眼的功夫,她卻在鏡子裡瞥見身後的老婦人頭頂冒出了一朵雪白的花。


“咦?”


她回過頭,驚異地打量她灰白發髻間忽然冒出來的那朵花。


看起來好像是真的。


“姑娘不必驚慌,”老婦人摸了摸自己頭頂的那朵花,她笑了笑,“我的本體是滴水觀音,我這花一到晚上就要出來曬月光的,但今晚下了雨,也沒月亮可曬了。”


但姜照一臨著燈火看她,


絲帶結繩的彩衣,灰白的發髻高聳,即便梳得已經足夠規整,卻還是能夠看出她頭發卷曲的弧度,發量看起來十分驚人。


“……難道,您就是蓬頭鬼?”


姜照一有了個大膽的猜測。


老婦人眉眼含笑,卻沒反駁,“外面的人,似乎就是這麼稱呼我的。”


“早年間我避世在這寒居山,常有人上山大肆捕殺這山上的動物,我是一貫見不得這些的,所以才出此下策。”


“您是九百多年前避世到這兒的,那也就是說,您正好經歷了天神隕滅的那個年代?”


“對,”


老婦人收斂神情,“那年我才剛化形,凡人是沒見過那場動蕩的,那原本也跟他們沒什麼關系,遭殃的,隻是我們這些精怪妖魔罷了。”


“那您怎麼會知道本源之息的事?”這是姜照一最疑惑的事,“您之前,見過李聞寂嗎?”


老婦人仿佛是陷入了一些久遠的回憶裡,半晌她才搖搖頭,“我怎麼可能有機會見到先生呢?”


“但先生當年名聲極盛,在妖魔精怪橫行人間的年代,上界的神無法再用教化,寬恕去對待那些為惡的妖邪,因為總有一些妖魔是不肯回頭的,神的仁慈,對他們來說,根本無用。”


“所以他們需要一位不講仁慈,不會寬恕的神,用極端的手段,去震懾,去懲罰那些不知悔改的邪祟……傳說,上界的神在黃泉忘川挑中了一個少年的精魂,在每日從那裡路過的千萬遊魂裡,唯有他一個性堅,極韌,且毫無生念,無論忘川之水如何推著他往前,他站在水裡,紋絲未動。”


“神選中他,要他舍下一切,身入無間,從此重生為地獄之間唯一的修羅,掌管天下妖魔精怪的生死。”


“我們精怪都說他是殺神,隻講法度,不會慈悲,但在唐宋之間的那段歲月裡,也的確是因為他以惡制惡的特殊手段,再也沒有什麼邪祟敢在人間作惡了,所以那時,人間供奉修羅神的廟宇拔地而起,竟有千萬之數。”


老婦人說著,仿佛已回到了記憶裡那個人間修羅廟宇林立的年代,她長長地嘆了口氣,“那時的凡人崇敬他,但在我們精怪眼裡,他就是最可怕的存在,而在上界的神眼中,他又似乎並不受待見,因為上界的神明常是仁慈的,手上常是不沾血的,但他不一樣,他在人間四百來年,手上早已經沾滿精怪妖魔的血了。”


“傳說他做凡人時,是李唐皇族的後裔,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後來宋時那場浩劫之後,天界諸神隕滅,而他一身的本源之息散入蜀道群山之間,燃起地火,形成屏障,才使我們這些精怪妖魔能夠有一個容身之地。”


老婦人說,“那時天有異象,如流星下墜一般的東西就在我面前砸出了好大一個坑,”


她說著還伸手比劃,“就那麼一簇漂浮的流火,千變萬化的,我起初也不知道那是什麼東西,但那時我丈夫還在,他是個頗有些修為的凡人道士,用回溯時間的法器看到了那流火的來處……也是因此,我們才知道了,那流火就是地獄之神——非天的本源之息。”


“我們以為非天也如上界的那許多神明一般隕滅了,這麼多年來,我也是依靠著非天大人的這一縷本源之息,才能活到現在……那些被獵殺的動物的精魂,也是因他的本源之息才得以被我煉化成山靈。”


老婦人垂著眼睛,“變作山靈,總比死了連魂兒都沒了的好。”


她的本體是滴水觀音,原本擁有的最根源的異力,就是長壽,因為得到了非天的本源之息,她異力增強,活得自然也就長久一些。


但即便如此,她也無法為自己的丈夫延續生命,隻能自己孤零零地活到今天。


姜照一聽了老婦人的這些話,好半晌也沒反應過來。


關於他的過去,她從前也並沒有聽他多提,也是到了今夜,她才發現,他在青梧山,在那間客棧的陽臺上輕描淡寫的幾句話裡,到底承載了多少不為人知的東西。


原來人間,也曾有過他的廟宇。


原來人們,也曾為他供奉過香火。


但在九百多年後的今天,她竟然在網上都搜不到有關“修羅神”更多的消息。


在他沉睡的這些年裡,他已經被凡人所遺忘,而世間萬千因他而起的廟宇,也都在歷史洪流裡歸於塵埃。


仿佛,他從來不曾存在過。


“本源之息原本就是先生的,我斷斷沒有強佔的道理,”老婦人的聲音再度傳來,姜照一回神,抬頭看她,便見她笑著又道,“先生既沒殒命,又在九百年後的今天找到了我這裡,想來兜兜轉轉,全是一個宿命,我本就該將它還給先生的。”


“隻是姑娘,”


老婦人再將目光落在她眼前的這個年輕女孩兒的臉上,也不知為什麼,神情有些復雜,“你真的喜歡先生嗎?”


她忽然的這麼一句話,讓姜照一有點不知所措。


磨磨蹭蹭好一會兒,


她的臉頰也有點泛紅,也許是認真想過了,她才輕輕點頭,“好像……是有點喜歡的。”


也許是在他時隔六年真的出現在她面前之後,說不清的哪一天,


又或許是在青梧山,


當她站在橋畔,親眼看到他像一顆星星似的掉下來的時候,又或者是他遞給她一顆小橘燈的時候,也許有很多個時候,當她看著他的眼睛,聽見他的聲音,就已經在悄悄動心了。


“可你也許會很辛苦。”


老婦人看著她,根本不忍告訴她,她的丈夫從來不是上界的神,他在地獄裡,也在人間,遊走在唐宋之間的四百多年裡,他也許早看過了諸多人世間的風花雪月,但他從來沒有七情六欲,也注定不會愛人。


“我也沒覺得有多辛苦,他可能會比我明白得慢一點,但是他對我其實挺好的,會牽我的手,會給我做飯,甚至把他所有的一切都給了我,”


姜照一看起來也沒有什麼難過的神情,她的眼睛好像從來都是這樣清亮坦誠,其實她未必不清楚一個凡人和一個神明之間的溝壑,也許遠比她看到的還要深,“我想看缦胡纓,他帶我去了,我想跟著他去看這個世界的另外一面,他也沒有丟下我,即便他作為一個神明,在感情上遠比我這樣一個凡人要遲鈍緩慢,我也覺得他作為我的丈夫,已經很好很好了。”


“我說我想試試看,看我自己能不能教會他感受,他也沒有拒絕我。”


姜照一捧著熱湯喝了一口,又抬頭衝她笑,“他其實已經給了我很多,所以我也想給他些什麼,哪怕時間可能會久一些。”


老婦人活了很多年,在入寒居山避世之前,她也不是沒有見過那人世裡的諸多變幻,但此刻,聽見這個年輕的姑娘所說的這番話,她也還是難免晃了神。


雖然不知道非天大人究竟是因何而跟這樣一個凡人姑娘而結緣,但在這一瞬,她也的確有些動容。


“姑娘和栀子zhengli獨家我那丈夫的心性,倒也有幾分相似。”


她眼眶變得有些湿潤,也許是想起那個已經死了幾百年的道士丈夫,他也是個凡人,修行一生,比常人多活了個兩三百年,但還未參悟成仙之道,那滿天的神佛就已經都隕滅了……他也像這姑娘一樣,不管她個什麼身份,也不管她活得是不是比他長久,他用他短暫的一輩子,陪了她的小半生。


第36節


適時,門外傳來“非非”似的叫聲。


老婦人回頭一看,是朏朏在廊前晃動身體,甩掉滿身的雨水。


她見姜照一在看朏朏,一雙眼睛亮晶晶的,不由又收斂心緒,笑起來,“姑娘和我有緣,如果你喜歡朏朏,我可以讓它跟著你走。”


姜照一聽了十分心動,但她還是擺了擺手,“不了,觀音奶奶,它一直生活在您這兒,我把它帶走了,它要是想你們了怎麼辦?”


“它是個皮孩子,早不耐煩待在這麼一塊兒地方了,你別看它長得跟貓兒似的,可厲害著呢,要是有時候先生顧不上你,它也能保護你的。”


觀音奶奶隻朝那朏朏一招手,它就跑了過來,蹲在她們的面前。


“姑娘,要不要摸一下?”觀音奶奶看姜照一盯著朏朏,眼睛就沒離開過,她不由笑了一聲。


“可以嗎?”


姜照一望著她。


觀音奶奶點頭,“你放心,它是不會傷害你的。”


朏朏歪著腦袋在看她,乖乖地坐在那兒也不動,看姜照一試探般地朝它伸出手,它竟然也十分順從地把腦袋湊到她手掌底下。


毛茸茸的觸感,軟乎乎的。


姜照一興奮地望著觀音奶奶,“它好乖啊……”


“姑娘如果真想帶走它,那就先替我去南邊兒的榕樹底下,聘一隻小貓回來吧。”觀音奶奶面上帶著笑意,“那隻懷了孕的貓兒是我前段日子在外頭救回來的,我們約定好了,它生了小貓崽,要聘給我一隻的。”


“聘貓?”


姜照一還是第一次聽見這樣的說法。


“萬物有靈,既要請小貓來家裡一起生活,就該有些禮數。”


觀音奶奶望向竹樓外淅淅瀝瀝的雨幕,淡笑著說道。


一個夜晚過去,


雨聲也在半夜時分漸漸收勢,天光乍破時分,山林裡滿是霧氣。


無數鳥兒躲在樹屋外的枝葉下梳洗羽毛,嘰嘰喳喳地吵嚷個不停,李聞寂睜開眼的剎那,他周身有氣流無意識地擴散出去,驚得外面落滿枝頭的鳥驚叫著拍打翅膀飛走。


他的臉色仍有些蒼白,唇上也沒多少血色,一手撐在床沿坐起身,他那雙鬱冷的眼睛掠過四周,卻並沒有在樹屋裡發現他妻子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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