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見姜照一不說話,他便道:“你不用怕我,我不是要抓你回去。”
他說著指了指身後的那輛車,“照一小姐,坐我的車,我可以立即送你走。”
“朝雁先生憑什麼覺得我會相信你?”
姜照一卻仍站在那兒沒動,她臉色蒼白,還帶著些水漬,“現在對於我來說,難道不是凡人比精怪更危險嗎?”
朝雁或是沒想到她會說出這樣的話,他怔了一下,隨即點了點頭,“如果小姐不信任我,你可以自己走,我絕不攔你。”
他的確沒必要特地開一輛車來跟她演戲,要將她抓回去,他直接再把她塞進身後的那道門就好了。
但如果真的跟著他走,那誰又知道他有沒有別的目的?
姜照一才不管他究竟是真心還是假意,她什麼也不再去想,轉身就跑。
朝雁靜默地立在原地,看著那個女孩兒抱著一盆花,帶著那隻毛色雪白的異獸跑向了對面那片明亮的霓虹。
她背影單薄,在燈影裡有些模糊。
他久久地看著,立在原地也不知道吹了多久的冷風,直到她的身影再看不見。
突兀的手機鈴聲忽然響了起來。
他回過神,從口袋裡拿出手機,看見屏幕上的那串數字,他的神情竟變得溫柔了一些。
“喂。”
也不知電話那端問了他什麼,他“嗯”了一聲,又輕聲道:“她比我想象中要聰明得多,我才過來,這宅子裡就已經被她鬧了一通了。”
“我的確是打算將她先在我那兒關兩天的,怕她跟李聞寂撞上,否則彌羅這兒這場戲,就結束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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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她十分警惕,我由她去了。”
再聽見電話那端的聲音,他垂下眼睛,道:“你真的以為,她現在還能從這些事裡抽身嗎?即便我可以送她回錦城,那你覺得她會願意嗎?”
此間寒夜,他輕舒一口氣,點了點頭:
“你放心,我會讓人盯著她的,不會讓她遇到危險。”
第42章 不要哭了 姜照一,不要哭了。……
“朝雁, 這是怎麼回事?”
彌羅拄著拐走進門,面色晦暗。
“大人,李聞寂的那個凡人妻子有一隻異獸。”朝雁說著, 低下頭,“似乎是朏朏。”
“朏朏?”
彌羅有一瞬驚詫,隨即他收斂神情, “你是怎麼辦事的?她身上有什麼東西,你難道沒查過?”
朝雁垂首不語。
他的確也沒料到姜照一會有一隻朏朏伴在身邊,他昨日用的三株樹所結的珠子研磨而成的塵霧,不論是對凡人還是精怪異獸, 都有短暫的迷惑作用,那隻朏朏當時應該就在她身上,隻是也同她一樣失去意識了。
“大人,她即便是跑了, 李聞寂也一定會來。”
他開口說道。
“怎麼?你的意思是, 她跑了就跑了?”彌羅笑了一聲, 看向朝雁的目光莫名有些發寒,“那穹澤花呢?她一個凡人, 卻進了我的密室,帶走了我的穹澤花?”
朝雁垂著頭, 讓人並看不清他此刻的神色。
“朝雁,你十六歲就跟在我身邊, 這麼多年了, 在外頭的許多事都是你替我辦妥的,”彌羅打量著眼前這個青年,他面上露出些笑容來,看起來竟也有些和藹可親, “但你還是太年輕,有些地方難免會疏漏。”
“抱歉,大人,我一定將她抓回來。”朝雁低聲道。
第54節
彌羅拍了拍他的肩,宛如一個和善的長輩,“來日方長,不著急,先將眼下的事辦好。”
他才靠近,濃重的血腥味迎面而來,朝雁垂著眼睛,面上沒有多少表情,指節卻緊了緊,但還未開口說些什麼,卻聽見“砰”的一聲。
他抬起頭,正見院門被震碎,外頭的精怪全數跌入了兩旁的淺池裡,鮮血飛濺,當場氣絕。
彌羅微眯著眼睛,看著那片煙塵之間,一個年輕男人從暗沉沉的陰影裡走出來,他步履輕緩,可這檐下的燈火照見他烏濃的短發,蒼白的側臉,卻有種詭秘的美感。
在他身後緊跟著的,還有一個中年發福的男人,和一個穿著灰白道袍的少年。
“彌羅先生,這麼快就過河拆橋,不太好吧?”
李聞寂在院子裡站定,輕抬下颌,“我的妻子,在哪兒?”
“先生對夫人果然是情深義重啊,”
彌羅眯著眼睛笑起來,片刻後卻又慢慢地收斂神情,“先生可知你來這一趟,很有可能就走不了了?”
他說著便做了個手勢,緊接著地面忽悠火焰燃起來,一簇簇地襲向李聞寂三人。
賀予星嚇了一跳,被趙三春拽著往後退了一步,才見那火焰在地面夠了出繁復的符紋,他似乎在師門的舊籍上見過。
火焰衝天,形成九道光柱,將他們三人都困在了其間。
淺池裡的水倒映著這耀眼的光色,復雜晦澀的文字在其間不斷流轉,散著暗淡光芒的線繩忽然纏住了他們的手腳和腰身。
但賀予星是個凡人,線繩似乎對他無效,他隻稍稍一抬腿,便輕易掙脫了,但反觀趙三春,卻被那繩索灼傷了手腳。
“濁其靈,晦其身,消殺於瞬,乾坤亦正……這是誅靈的法陣!”賀予星終於想起來了,他不由看向李聞寂,“先生,這原本是我們師門裡的東西,是專門用來消殺妖魔精怪的。”
從前修仙道門鼎盛之期,這誅靈的法陣便是青梧宮的立身之本,隻是如今靈氣衰微,沒有凡人能再行修行之事,這從前的立身之本,也隻能在藏書樓裡積灰了。
隻是如今要擺弄這法陣,所需的靈物便更為罕有。
賀予星想起來數年前的那場大火,他仿佛一瞬明白了些什麼,他驀地抬頭,看向那火焰縫隙裡,在臺階上站著的老者,“當年青梧宮的那把火,是你放的?”
那場大火,燒了半個藏書樓,但幸而他和師父前一天將許多書籍都搬下了樓,準備要在後院曬一曬,但還有一些重要的典籍沒來得及搬走,他那時以為那些書都燒毀了,他也以為師父是為了救火而死的。
“看來彌羅先生今夜,還真是下了血本。”
李聞寂垂眸,瞥了一眼那纏在自己腰間的東西,聲線低靡,喜怒未知。
“對付先生這樣的人物,我怎麼能不花費些功夫?”
彌羅面露笑容。
而李聞寂輕瞥他衣袍下那雙完好的腿,“既原本就不是個人,又何必要執著一副凡人的皮囊?”
他抬眼,看著彌羅面上笑意微僵的模樣,眼底添了幾分嘲諷。
彌羅還未開口,卻見那被誅靈陣法圍困在其間的年輕男人隻略微掸了掸衣衫上的褶皺,那原本纏在他身上的繩索便松垮垮地落了地,破碎成一道光色,轉眼消失無痕。
他瞳孔微縮,滿臉驚詫。
趙三春疼得一腦門兒都是汗,直到李聞寂手指間的流光落在他身上,截斷了繩索,他才從那種綿密的痛苦裡解脫。
朝雁看見李聞寂周身有強烈的氣流散出,驟然擊碎了那一道道的光柱,而流火四散,罡風濺起來淺池裡的血水,徹底澆滅了重重的火焰。
按理來說,沒有任何妖魔精怪能這樣輕易掙脫誅靈法陣,原以為今夜彌羅與李聞寂注定兩敗俱傷,但眼下這情況卻並不一定。
見諸多精怪朝李聞寂一擁而上,朝雁卻瞥了一眼彌羅,隨後默默地退入黑暗,悄無聲息地消失。
賀予星手裡的雷電符一個接一個地貼出去,那些精怪猶如被雷電擊中一般身體止不住地顫抖,隨後強大的氣流如刀刃一般割破他們的脖頸,震得他們飛出去,落在地上便沒了氣息。
“你……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彌羅看著李聞寂一步一步朝他走來,他面上已有些不夠鎮定,此時,他再不相信眼前此人是什麼兔子,他甚至不可能會是妖魔精怪。
任何妖魔精怪在誅靈法陣裡,一定會顯形,即便他修為再高。
天邊電閃雷鳴,檐下燈籠被寒風胡亂吹著,彌羅屏息凝神,掌中混沌的氣流湧現,他臉上松垮的皮肉更顯醜陋。
彌羅的本事不比糜仲,他襲向李聞寂的招數顯然並不奏效,而地面火焰再起,反復的符紋再度由流火勾連出一道光柱,將他和李聞寂都圍困在了其中。
如繩索般的光線纏住他的身體,他不由瞪大雙眼,反射性地看向右邊的回廊,可原本站在那裡的人不知道為什麼早已經消失不見。
“朝雁!”
彌羅怒吼一聲,他的臉開始有了變化,一身的衣衫也盡數撕裂,一雙腿在濃煙裡幻化為八隻觸手,在地上蜷縮又舒展。
他的身體變得巨大,鹹腥的味道幾乎盈滿整個院落。
巨大的觸手重重地落下,塵土飛揚間,李聞寂側過身,地磚裂開一道極深的縫隙,他衣袖間的瑩光流散出來,幻化成一道光刺,生生斬斷了彌羅的那隻觸手。
彌羅痛得發出尖銳的嘶叫,周身暗色的氣流順勢收緊,他拼命掙扎著,身後的屋檐被他的觸手重重按下,頓時磚瓦落了一地,主屋一霎搖搖欲墜。
他萬萬沒想到,朝雁設下的誅靈法陣共有兩道,一道是給李聞寂的,另一道便是給他。
李聞寂揮手,小道士插在登山包後的那柄劍便驟然出了鞘,落在了他的手上,劍鋒刺入彌羅的頭頂,彌羅嘶叫著在他劍下驟現的濃霧中,顯出了人形的上半身,但底下仍然是八隻粗壯的觸手。
“彌羅,我妻子在哪兒?”
李聞寂居高臨下,蒼白的指節收緊,劍鋒再入半寸。
燈籠都滾落進了廊下的淺池裡,一時再無光照,隻有時隱時現的閃電照著他的面容,更顯沉冷。
他不是妖魔精怪,又身無地火,
那他究竟是什麼?
彌羅渾身顫抖,觸手委頓。
是神。
內心的恐懼無限放大,他看著男人低下身來,同時握著劍鋒再刺入他腦內一分,他無法忍受這份痛苦,蜷縮慘叫著。
“她跑了,她跑了……”他終究崩潰。
他沒有血液,即便是被斬了觸手,即便劍鋒刺入腦內,也隻是流淌出了些無色的海水。
李聞寂站直身體,抽出長劍,反手甩給了賀予星。
他回過身時,瑩光燃起簇簇烈火,吞噬掉了彌羅的身體,也順勢燃燒著這宅院裡所有的狼藉。
“先生,我們去哪兒?”
離開巷子,賀予星回頭看了一眼那在濃煙烈火裡已經不成樣子的宅院,周圍的人都出來了,忙打電話叫消防。
但大雨忽臨,那座徹底傾塌的宅院裡火焰滅盡,卻並沒有禍及兩邊其他的住戶。
“當然是找照一,也不知道照一跑哪去了……她手機也在我這兒啊。”
趙三春急急忙忙地說。
雨水沾湿了李聞寂的短發,他的眉眼仿佛被這夜的雨水濯洗過一般,雨珠順著他的發梢滴落下來,他沉默轉身,在賀予星打開車門,他即將俯身上車的瞬間,外套口袋裡的手機卻震動起來。
屏幕上一串陌生的數字,他指腹輕觸,滑下接聽鍵,將手機移到耳畔。
“李聞寂。”
電話那端傳來的聲音令他一頓,直起腰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