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谌冰目光微動,想說什麼卻沒說,慢慢將唇啟開一道縫。
蕭致垂著眼皮,專注應付這半碗粥的冷熱程度,他眉眼生的深刻利落,現在卻相當的兒女情長,動作也不能算很嫻熟。
谌冰看著他,不覺想起了重生前生病的時候。後期,他的厭食情緒相當嚴重,喝粥喝到嘔吐,拒絕進食以後,隻能靠鼻飼進食或者打葡萄糖。
那時候,吃飯成了一種折磨。許蓉喂他東西手腳輕得要命,生怕一個無意的動作,會對谌冰油盡燈枯的身體造成致命損傷。
……
那時候是折磨,現在呢?
蕭致停止了喂谌冰的動作,自顧自嘗了口粥,抬了抬眉:“味道還不錯。”
谌冰收回思緒,沒什麼興趣,“你天天喝試試?”
“感覺有點兒甜。”蕭致確認味道似的,再喝了兩勺。
“……”
他喝著喝著,直接忘掉了眼巴巴看著他的病某人。
谌冰忍不住:“……你怎麼連我的飯都搶?”
要不要臉啊。
蕭致笑了,不在意地掠低視線看他,吊兒郎當:“不是看你懶得吃嗎?”
“……”被他這麼一說,谌冰雖然覺得很傻逼但硬是被激出了勝負欲,堅持起來:“我要吃。”
Advertisement
蕭致唇角的笑意加深。
他指間夾著勺子換了個方向,調轉為面向谌冰,重新舀起白粥:“來。”
谌冰一口一口,慢慢地下咽。腹部的肌肉被微微牽扯,顧及疼痛,谌冰吃得相當緩慢。
蕭致耐心喂著,時不時拿湿巾紙蹭過他的唇角。
……明明在以前,蕭致還是耐心不甚足的暴躁老哥,即使面對小朋友谌冰,教玩遊戲超過三次不會都是踹翻走人。現在呢,眉眼全沒以前的乖戾不馴,耐心地對待他,像哄什麼小寶寶。
喂到一半。
“碗裡的好像涼了。”
蕭致指尖扣著碗沿,看旁邊的保溫杯,“換一份。”
谌冰覺得白粥的味道好寡淡,吃得興致缺缺。
蕭致換熱的粥,注意到什麼,說:“看我發現了什麼?一塊煮爛的小南瓜,可以當菜的代餐了。”
谌冰:“……”
“知道你不想吃,但是沒辦法。”蕭致舀起白粥,裡面隻有一點點南瓜的黃壤,遞到谌冰面前,“快吃,有好東西。”
谌冰:“……”
谌冰垂眼看著。
好卑微。
生病了隻能吃這種東西。
礙不住蕭致把這塊小南瓜當個寶,谌冰忍辱負重,輕輕咬到嘴裡。
蕭致:“有別的味道嗎?”
谌冰:“沒有。”
蕭致嘖了聲,嘆氣:“可惜。”
“……”
喂粥的過程中不斷闲聊,蕭致想起什麼,指尖搭著勺身敲了敲:“什麼時候能吃別的?”
谌冰覺得這話題索然無味:“早著呢。”
“那也不著急,好起來了什麼都能吃。”蕭致側頭,眼皮低垂想著,“我一會兒出去吃什麼?”
他拿起手機,許蓉拍的照片發過來,滿桌的雞鴨魚肉、螃蟹大蝦,醬香十分誘人。蕭致朝向谌冰晃了晃手腕,道:“趕快好起來,什麼都能吃了。不過我一會兒先去幫你品鑑品鑑。”
“……”
谌冰泄憤似的,每次碰到勺子,就用牙齒輕輕咬一咬。
蕭致也不著急,慢條斯理地取勺子,對他的不滿行為視若無睹,完了側頭舔他唇角漏出的白粥。
舔得仔細又周到,谌冰想躲,耳朵變得通紅。
倒是蕭致沒事人似的,垂眼看他,懶洋洋地笑了笑。
“這麼甜,為什麼不喜歡?”
-
一頓飯吃得相當艱難。
谌冰身體太虛弱,親都不能怎麼親,會有些喘不上氣。蕭致邊擁抱他,邊貼著他後背細心地撐著,親著他耳側白淨的肌膚。
弄了半晌,谌冰總算填飽了肚子。
但是他剛躺下,意識到了腹部一陣莫名的異痛。這幾天總是這樣,斷斷續續地痛,時隱時現地痛,有時候動一動就他媽開始痛。
谌冰皺眉,心說:操。
跟著,那陣傷口的刺疼就漣漪似的,層層渡送,幾乎在五髒內絞動。
蕭致意識到谌冰神色的異常,問:“怎麼了?”
谌冰臉色蒼白,聲音卻很冷靜:“沒事兒,隻是又開始了。”
作為一個全程經歷過癌症的人,他能預感到這些疼痛的進程,心理相當理智,但身體一再重復……痛得仿若刀絞,卻充滿不確定性。
蕭致靠近,胸口氣息滾燙,呼吸開始緊張:“疼嗎?”
“……”
谌冰不想分出力氣說話。
“我去叫醫生?”
鎮痛藥物使用過多會成癮,即使叫來醫生,他可能也是建議生理熬過這陣痛楚。
果不其然。
蕭致看著醫生離開,準備起身,手腕卻輕輕被握住。
谌冰頸後滲出一層薄薄的汗,肌膚潮湿,卻蒼白到了暗淡的程度。他鼻梁犀挺,眼底帶著涼意,隻是拉著蕭致的手慢慢縮緊。
“……”蕭致坐到他身旁,“很疼?”
谌冰脫力似的,額頭抵在他頸窩,呼吸相當的紊亂。
他痛到甚至想抓撓傷口,但僵硬的手指被蕭致握在掌心,輕輕地抵扣。
蕭致扶著肩膀,輕輕摟著他:“不痛,不痛。”
谌冰聽著這些無用的話,傷口縫合處的刺痛卻毫無衰減,像是被針似的,疼楚填充意識,幾乎無處可逃。
谌冰額頭全是冷汗,大顆地往下掉。
喉頭滾動,先還忍著,直咬到褪盡血色的唇瓣重新顯出血漬。
跟以前那麼多次一樣,他因為痛到呼吸困難,喉間滑出難以控制的急促呼吸。
慢慢,聲音有些變質。
谌冰用力抵著蕭致結實的肩膀,半晌,字音隱約帶了些顫音。
“痛……”
谌冰看一眼蕭致:“哥……”
他慢慢地,訴說似的,字句破碎:“痛……”
痛到他快分不清楚,現在是重生之前,還是此時此刻。
谌冰咬著枕頭,視野模糊,感覺這具身體不再屬於自己,成了隻有“痛”字的精神體。
恍惚之中,谌冰能感覺到,以前那麼多白晝孤寂黑夜如焚的病痛時辰,許蓉不能一直陪他,大部分時間他都是自己無聲無息地渡過,有時候暈厥過去,再稀裡糊塗地醒來,感受著失明、失聰和失語後的前所未有的寂滅。
……但是現在。
身旁有一個灼熱的溫暖體,掌心滾燙,字音沉繾,永日永夜,似乎絕無退散,隻是守候在他身旁。
抱著他,似乎心疼得快要破碎。
第96章 第 96 章
谌冰痛感褪去是夜深。
感覺像做了一場噩夢醒來,臥在被子裡的谌冰冷汗涔涔,濡湿的頭發攏著耳尖,身旁,雙手被緊緊地握在掌心。
蕭致一直在這裡,抱著他實在不知道怎麼辦,隻好重復一句又一句無用的話“不痛了”“不痛了”。而谌冰本來疼痛異常,魔力似的,逐漸在他的聲音中變得安靜。
生理性的眼淚泛出,谌冰臉上沒什麼情緒,眼角卻沾著潮意,輕輕將額頭抵在蕭致的頸窩,蹭了蹭臉頰。他呼吸很輕,像一片羽毛飄落,極容易被摧折。
光一個動作,蕭致眼尾壓低,聲音幾乎無意識:“操。要心疼死我。”
但凡想到重生前自己怎麼過的,谌冰沒有精力再偽裝堅強,反而更想看見蕭致現在圍著他打轉兒,不停地說安慰他那些溫暖的話。
谌冰默了半晌,就一個字:“疼。”
他聲音軟軟的,跟平時完全不同,連自己都沒意識到對蕭致的依賴有多深。跟小孩兒似的,遇到信賴的人,開始蠻不講理地要著關愛。
蕭致呼吸靠近:“哪兒疼?”
谌冰又不說。
這種感覺真能把人磨死。雖然吧蕭致早知道谌冰磨人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從小時候打架打不過開始委屈“那你打死我叭反正你也不心疼”就能看出端倪,現在採用的還是相同的戰術。
就知道你心疼我。
我就要你主動哄。
蕭致拿湿巾紙擦他一臉的汗,親了親:“哪兒疼?”
谌冰:“就疼。”
蕭致聲音很低:“現在還疼?”
谌冰又安靜。
——但不是那種無言以對的安靜,而是默默委屈的安靜。
我疼,我不說,要你猜,哎就是玩兒。
“……”蕭致真受不了他這樣,恨不得把心挖出來給他,湊近親他的眉眼都不敢用力,隻能將五指扣緊了又松開,親他親得沒完沒了。
谌冰跟個被撸的貓似的,翻開肚皮揚起爪爪,偶爾被他親狠了輕喘兩聲,總體是懶洋洋半眯著眼,樂在其中。
他說:“喝水。”
蕭致拿瓶子插上吸管,確認水溫後遞到谌冰身前,看他小幅度抿了幾口。
喝完谌冰說:“不舒服。”
蕭致:“你哪兒不舒服?”
谌冰沒給出具體的答案:“就,躺著不舒服。”
“……”
豌豆公主屬性又發作了。
蕭致調試著床鋪的高低,找到床底的金屬支架旋轉上升,再一會兒給他兌奶粉,擦身體,忙得腳都快上來了。
而谌冰安靜地看著他,似乎很愉悅。
“……”蕭致抬了抬眉,話裡情緒收斂,“你就想看我圍著你轉,是吧?”
這話說的。
谌冰唇角淺淺地彎了彎:“真不是。”
還真不是。
跟小時候哭著就要哥哥抱著哄有什麼區別?
蕭致不想糾結這個問題:“還有什麼想要的,一次性提出來。”
谌冰沒客氣,真就仔細地想起來,過了會兒說:“想吃辣的,嘴裡沒味道。”
“……”
別的要求蕭致沒話說,但醫生要求忌口,谌冰現在不適合吃刺激性東西。蕭致拒絕:“這個不行。”
“不行是嗎?”聞言,谌冰沒多說什麼,隻是無言地側頭看向另一端。
……就,不知道還以為他被自己折辱了,心如死灰,懶得跟自己說話。
蕭致不打算在這個問題妥協,拉開椅子在病床旁坐下,一條長腿壓在另一條的膝上,搖給他補充營養的瓶裝奶粉。谌冰一直沒動靜,甚至試圖翻身,無言地背對著自己。
“……”
這是什麼羞辱人的動作?
尤其他動作不方便,這麼努力,就是想視野裡能回避自己。
蕭致服了,單腿踩在病床的底架,引起他注意:“我現在下去買行嗎?”
谌冰側頭,不置可否。
蕭致做出了最大程度的讓步:“我給你買,但你不能吃。聞聞味兒解饞可以。”
谌冰:“……”
蕭致調頭出了病房。
他沒吃晚飯,被許蓉拉到飯店時吃飯速度也特別快,隨即回到街道試圖尋找一家燒烤店。有倒是有,在靠近路口那家專賣店。蕭致烤了幾串肉和雞翅,叮囑多放調料,拎著回醫院時看到了旁邊的便利店。
蕭致進去,逛了幾圈翻出兩盒口味不同的糖,往醫院走。
因為醫生禁止谌冰吃辛辣食物,蕭致途經過道時有點兒心虛,順手給燒烤藏到了拎糖的袋子裡。進去,沒想到許蓉他們已經到了。
“……”蕭致不動聲色將袋子往後挪了挪。
許蓉笑道:“吃完飯了?”
蕭致客客氣氣道:“吃了,許姨。”
“那好,”許蓉問起最重要的事,“你今晚打算到哪裡休息?阿姨在醫院外訂了酒店,一會兒門牌號發給你,可以過去住,明早再來看谌冰。”
因為醫院的陪床隻有一鋪,考慮到許蓉可能會待在這兒,蕭致又是學生,所以她在外面訂了酒店。
不過,她說完,谌冰唇瓣卻動了動,似乎想說什麼。
“……”
不用說,蕭致都懂。
蕭致想了想,道:“許姨,你陪谌冰在醫院快一周了,這麼辛苦,不如今晚去酒店好好休息一晚。我明天放假,沒事兒做,今晚就讓我陪谌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