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蓉遲疑了兩秒,說:“太麻煩你了。”
蕭致說:“不麻煩。”
說完,不怎麼正經地來了句:“再說,谌冰也不想讓我走。”
谌冰:“……”
許蓉頓時笑了:“我還沒考慮到這一層呢。”她轉向谌冰,話裡調侃,“是不是不想讓小致走啊?”
谌冰回答堪稱冷漠:“都走,讓我一個人靜靜。”
“……”
說到這份上,許蓉不再堅持,嘆息著點頭:“對啊,我都快三天沒洗頭了,正好今晚過去收拾一下。小致,那小冰就交給你照顧了。”
許蓉臨走時絮叨著注意事項,鼻翼翕動,似乎聞到了什麼味道。
蕭致掩飾道:“阿姨,我剛吃了點兒燒烤。”
“好。”許蓉點頭,指了指谌冰,“千萬不要給他吃,他現在喝粥喝膩了,想吃別的。我是堅決不給他買,就怕他跟你鬧,三兩句就讓你心軟了。”
——問題谌冰還沒三兩句,他就心軟了。
蕭致瞟了谌冰一眼,垂眼,面不改色地道,“不可能心軟。”
“……”
許蓉離開病房前還叮囑:“那你也注意保暖,別感冒了。”
“許姨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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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關上。
蕭致從購物袋裡取出燒烤,還溫熱,用紙巾託著遞到谌冰面前:“來,您的燒烤。”
“……”谌冰看著雞翅,感覺這幾天死去的嗅覺和味覺終於復活,剛低頭,唇瓣張開一道縫,雞翅被蕭致收回去。
蕭致聲音幹脆:“不能吃。”
谌冰安靜半晌。
他故技重施,準備轉向另一頭。
蕭致看他抗拒的身體姿態,直接氣笑了:“谌冰,這招不行了。”
谌冰停下動作,靜靜地看他一會兒:“想吃。”
說這話感覺整個人可慘了,跟朵小白花似的,是個男人都扛不住。蕭致喉頭壓緊,垂眼定定看著他,半晌道:“要不,你看著我吃,解解饞?”
谌冰:“……”
這說的是人話嗎?
谌冰:“不。”
不同於平時的冷硬,谌冰也沒有生氣,就軟綿綿地看著他,說:“就想吃。”
這根本就是在撒嬌!在撒嬌好嗎!
蕭致眼皮跳了跳,心跟貓兒撓似的,感覺自己完全不能應付谌冰的拒絕。他煩躁地待了會兒,認真說:“哥哥,你真不能吃。”
谌冰唇瓣動了動,後續的弧度沒彎出來,蕭致已經猜到谌冰要……委屈了。
蕭致抓他手腕握緊後扣入五指,趕在他下一步動作前哄:“真不能吃,寶。”
“……”
谌冰神色硬生生收住。
蕭致想了會兒,從購物袋拿出剛才買的糖,取出一枚粉色晶瑩剔透的:“這個代餐,行嗎?”
退而求其次。
谌冰看了幾秒,有總比沒有好,點頭:“嗯。”
蕭致剝出糖紙,不太確定谌冰能不能吃,將糖掰成四份後遞給谌冰小小的一顆碎粒:“來,含著。”
谌冰:“……”
這就是生病人士的痛楚。
谌冰也沒別的辦法,隻好咬到唇內卷了卷。
甜味在舌尖融化,谌冰感覺很憋屈。
……這種生活,開始變得越來越難以忍受。
換成上輩子癌症晚期,那會兒任人擺弄都覺得沒事兒無所謂,現在反倒矜貴起來了,處處覺得不滿意。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蕭致在身旁。
總能助長他性格中驕縱和溺愛的一部分。
谌冰垂著眼皮,靜靜地思索。
耳畔,蕭致以為他還是不快樂,靠近貼著他的臉啾了一口,呼吸沉沉。
“就一次,以後不會這樣。”
蕭致安慰貓貓似的,小心地親他耳側,音字繾綣。
“乖了,乖了。”
-
深夜,谌冰手腕有些涼,抵著白淨的被褥,側頭看向另一方。
蕭致背影高挑,從櫃子裡取出嶄新的床褥鋪在陪床,回頭:“你困不困?”
谌冰:“不困。”說完,又補充,“在醫院,差不多所有時間都在睡覺。”
蕭致坐下,說:“我有點兒困了。”
谌冰:“你睡。”
“不著急。”蕭致走近,他穿著一雙白色的板鞋,渾身幹幹淨淨的,他垂眼打量谌冰覆身的被子。
谌冰:“怎麼了?”
蕭致手指按住被角揭了揭:“我想看看你的傷口。”
“……”
谌冰一時安靜。
他當時受傷受得太突然,雖然早做好了這輩子會出事的心理準備,但那天還是太突然了,就像以前出事的每一天從來沒有任何預兆。他腹部差點兒被開了個洞,在ICU躺的幾天一直維持無菌環境,避免傷口可能大面積感染。
現在,谌冰看了會兒別處,說:“看吧。”
蕭致掀開被子。
谌冰穿著一件寬松的病號服,長腿因為冷微微蜷著,被蕭致抄著腋窩抱起來靠著床背,一顆一顆解開病號服的扣子。
房間裡有空調,溫度不算太低。
谌冰說:“纏著紗布,你也看不清楚。”
蕭致應聲很低:“我想看。”
扣子全部解開。
蕭致攥著衣襟拉開,眼前是白淨的肩頸,鎖骨,胸口和腰腹,皮膚像褪去色澤的珍珠。光這幾天谌冰就瘦了不少,肋下隱約顯出骨紋,微彎的脊梁看似弱不禁風,極易被拗斷。
他腰側被紗布裹緊,勒出紅痕,其中一塊稍微突出,明顯是傷口的位置。
蕭致半弓著脊梁,垂視他的傷口,伸手輕輕地放了上去。
谌冰說:“你別按到了,會疼。”
“好。”
蕭致查看到谌冰身前皮膚一些細碎的血痂和烏青,撫摸他蒼白的皮膚。
“剛才就是這兒疼?”
谌冰:“嗯。”
“操。”蕭致自言自語似的,聲音暴躁,盯著傷口像對待仇人,“不許再弄疼我老婆了,懂?”
“……”
迷惑發言。
谌冰沒忍住,嗤一聲笑了。
——他這個笑可以算是今天最大的動作之一,腰腹隨之牽扯,泛起一陣極輕的刺疼。谌冰猛地探手握住蕭致的手腕,嘶了聲氣:“……你別說話。”
蕭致:“?”
“我不能笑,”谌冰艱難地說,“會疼。”
“……”
蕭致岔開話題。
他繼續撫摸谌冰,手指遊弋到胸口。
緊貼的觸感沾染了別的意味,谌冰沒力氣,隻是又說:“蕭致。”
“嗯?”蕭致視線蔓延出溫度,聲音漫不經心。
“你別這樣摸了。”
“……”
被提醒,蕭致坦然地松開手,面不改色整理他的衣服:“知道,現在也摸不了。你這個身體情況,做一次應該會直接去世。”
“……”
谌冰抿了抿唇,心裡第一次這麼想讓他趕緊滾酒店去住。
衣襟收攏,扣子再一枚一枚歸位。
蕭致小心地抱著他躺好,和谌冰的眼睛對視。他眉眼生的野性利落,眼底卻蘊含著說不清的溫柔:“睡了。有事情叫我,我睡得淺。”
谌冰:“嗯。”
“晚安。”
谌冰沒再說話。
蕭致睡的位置距離谌冰不遠,谌冰白天都在睡,今天蕭致過來找他,算是過得最熱鬧最清醒的一天。晚上不怎麼睡得著。
他至今對這場車禍都有點兒懵,不太清楚為什麼會這樣,畢竟重生前完全沒有這個劇情。這是不是在暗示什麼?或者證明上輩子的癌症已經過去了?
谌冰記得檢查後自己特意詢問過,醫生說除了車禍傷,身體各項機能非常健康。這種健康程度即使現在發現早期癌變,也有極大治療機會。
谌冰思來想去,有時候感覺挺有希望,有時候又覺得不確定……在矛盾的心理中,不知道什麼時候睡著的。
許蓉趕過來時挺晚了,她想著給倆孩子單獨相處的時間,所以睡覺沒設鬧鍾,自然到八點醒來吃了早飯,才姍姍而來。
病房裡情況比較不錯,蕭致坐在谌冰床邊,單手舉著輸液架,另一隻手拿著手機正對谌冰,兩個人看得聚精會神。
許蓉還以為是在看電影或者娛樂,緩解谌冰在醫院無聊的心情,沒想到下一秒聽蕭致說:“這道題的四種解法全列出來了,我覺得第二種比較簡單好用,正好全是高中知識。”
谌冰沒反對:“嗯,第四種有微積分在裡面。”
許蓉心情復雜,也說不上來是不是欣慰,問:“早飯吃過了嗎?”
蕭致:“吃了,谌冰也吃了。”
“嗯,櫃子裡有漱口水,毛巾在衛生間——”許蓉邊說,邊發現這些東西蕭致早就給谌冰用上,根本不需要她操心。
“……”
許蓉一時感覺自己有些多餘。
蕭致切了視頻,揚聲器陸陸續續穿出:“我們設這個圖形的公式為y等於——”
谌冰偏過視線,下颌搭在他肩頭。兩個人默契地看視頻聽講解高考題。
許蓉說:“……我出去辦點事。”
讓這倆孩子待著吧。
到十一點蕭致放下手機到樓下買午餐,回來喂谌冰吃完後收拾。谌冰本來垂眼看他寫的試卷,撫了撫卷面,問:“你幾點走?”
蕭致得回去上晚自習,說:“三點,來得及可以稍晚點兒。”
他從醫院到九中保守坐車兩小時。
不知怎麼,谌冰就沒說話了。
蕭致合攏習題冊走近,到他跟前,偏頭直視谌冰平靜的神色:“怎麼了?”
谌冰說:“困了。”
蕭致:“那你現在睡覺?”
谌冰直接閉上了眼。
蕭致大概明白什麼意思了,喉頭嗯了聲,握住谌冰的手:“舍不得我走?”
谌冰還是躺著。
蕭致放輕了聲音:“沒事兒啊,下周我再來看你。”
“你走吧。”谌冰幹脆拉著被子擋臉,表示自閉不想說話。
“……”
蕭致莫名笑了一聲。
他拉扯著被子一角掀開,就看見谌冰頭發被揉亂,頸後悶出層薄薄的紅絮,眸底靜靜地看著他。
蕭致心說,完蛋。
谌冰不想讓自己走,醫院待著無聊,還總有一股消毒水的味道。蕭致必須回去,現在開始考慮讓谌冰舒服的辦法:“你現在手腳稍微方便了?”
“嗯?”谌冰問。
“能不能玩手機了?”蕭致拉著他手,笑道,“我多給你發消息,行不行?”
谌冰臉上沒什麼表情,認真思考這項提議。答案其實是不行。不過他垂頭,領口袒出清瘦的鎖骨,顯得側臉幹淨又帶著淡淡的疏離感,半晌後平靜道:“你走吧。”
現在,情緒好像又恢復正常了。
但他膩歪這一會兒,蕭致卻覺得很可愛。
谌冰表面的冷淡隻是保護色,本身性格挺黏,一般要特殊機遇才能看到。
比如現在。這句話讓蕭致心裡像是融化了,軟得不可思議。
蕭致想著盡量多陪陪他:“那我等你睡午覺,睡了再走。”
“沒必要。”谌冰說完直接閉上眼。
“……”
蕭致垂眼看了一會兒,轉身,輕輕掩上病房的門,同時給許蓉發了消息。
蕭致:[阿姨,我先回學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