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了解我啊,阿四哥。
傅辰撐著身體,一路從床邊慢慢爬著,繞過幾個猜測的機關點,一點點挪到阿四所說的存放食物地點,爬上去研究了一下火把的位置,才嘗試著打開機關,一打開裡面的灰塵就朝著傅辰飛揚了過來,阿四是暫時把它弄成了糧窖的模樣,用草木灰做底,這裡順帶提一下在這個年代草木灰是有多種用途的,常常被提到的一種,是用作女性每月小日子的必備物,會用幹淨的布將草木灰裹進去制作成袋狀,用完後再將灰扔了把布洗淨曬太陽殺菌後換上新的草木灰重復使用,這些草木灰會經過高溫消毒,是較為幹淨的,對女性的生理也起到保護作用。
它甚至還有藥用,可治療關節方面的疾病。而這裡,存放糧食也會用到此物,草木灰上方會疊木板和席子等,是為了防潮和隔熱,中間放上需要準備的食物和糧食,一般為了儲存和保鮮糧食還會再鋪幾層,無論是夏季過熱和冬季過冷,都能保持一定恆溫,會讓人想到熱水瓶保溫的概念。這樣的方式可保存食物從五年到十年不等,一直沿用到現在。
阿四為他準備的是軍糧中常常能見到的糜餅、幹餅等,這些餅脫水後可長存不壞,是最早的“壓縮餅”雛形,供軍隊長途跋涉,在李派人的食物中它們佔據了絕大部分,由於時間較倉促,阿四為李遇準備的都是這些可存放許久的幹糧,說是兩個月的量,實際上隻要省著點,足夠至少半年的存活。
傅辰從一旁的水缸中舀了一碗水,抽出一塊餅泡著水一口口吃了起來,餅沒有被涼水泡軟,吞入的時候硬邦邦的割喉嚨,特別是前不久在宮中為引出六號七號被索了喉,傅辰的喉嚨還有些微的難受。
吃了幾口就被疼痛引起了咳嗽,嗆了起來。
生理性的淚水從眼眶中飆出,忽然一個畫面躍了出來,更多細節衝入腦海。
那碗長壽面……
明明應該吃過山珍海味的瑞王,居然那麼愛他煮的面,原本隻是有印象的畫面不再隻是簡單的圖形,變得具象,猶如身臨其境,連那人事後痛得臉部扭曲,晶瑩的汗珠滴在手上的溫度都誠實地反射入大腦。
隨著時間的流逝,他和[那個自己]的記憶正在不斷深入融合。
一些模模糊糊的細節越來越多被記起來,他開始體會[那個自己]被慢慢觸動卻無法回應的過程。
傅辰麻木地往嘴裡塞食物。
他此刻腦海裡隻有三個字:活下去。
身邊路過一次逃竄的老鼠,傅辰剛剛恢復了一點力氣,將之中途攔截,在它的悽厲的尖叫聲中,用盡力氣撕裂了一層皮肉,溫熱血液順入口中,給傅辰冰冷的身體帶來了微弱的溫度。
這時候哪裡還管它是否有寄生蟲,他隻想吃一點熱的東西。
又慢慢爬出糧窖,開始從一塊塊地磚和石牆上尋找機關逃出去,可藥物的限制讓他的尋找非常緩慢,身體的行動和腦中下達命令的速度成了反比,典型的手腳腦不協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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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時辰過去,找到了十二處機關點,他並沒有隨意觸碰,這些機關是扉卿聯合民間機關大師精心設計的,稍有疏忽就有可能被困在裡頭。
打開了幾塊普通地磚,在下方沙土上畫了一個簡易的圖,將自己找到的機關點用插木棍和搓洞的方式做記號,企圖尋思到一些聯系,正在做第十三個標記的時候,傅辰聞到了一絲燒焦的味道。
他爬到床上,透過小孔往外看,外密室的鐵門外有幾簇火光竄了進來。
火災!?
不對,哪有這麼巧,應該是縱火。
觀星樓外,發現著火後,邵華池立刻下達了圍剿的命令,不放出一隻蒼蠅的兇悍架勢,至於事後會不會因此受到懲罰,那也要他父皇醒來才知道了。
單於一看到毀了自己國家的戟國人,胸中壓抑的憤怒和大仇從未得報的冤屈都湧了上來,哪怕沒有邵華池的命令,他也想要不顧一切去報仇。
當年他們譴族還不叫譴族,他還記得他們曾經的族名是天樂,但各國的窺覷讓他們漸漸過上了戰亂不休的日子,後來被戟國盯上,所有譴族人都被像是食物般地帶了回去,他親眼目睹父皇和母後就是被這第八軍的人暗殺,做了戟國的聖藥,這些聖藥的原料是他們譴族人的血肉為引的,李派人將犀雀捉去,利用犀雀對譴族人血肉氣息的判別,來捉捕所有李變天想要找的人,贏得了多次戰場上的關鍵性勝利。
漸漸的,李派人將他們稱為譴族。
意思是天譴之族,他們不該活在這世上,他們是罪孽的,他們的寶藏應該留給世人,罪孽的他們應該受到神罰,所以他們才會走向滅亡。
而不明真相的人們相信了這番論調,甚至還被廣為流傳,天樂族漸漸變了名字,變為現在的譴族。
他們是罪孽的,但他們到底做了什麼?
難道,好好活著就是錯誤?
單於朝著邵華池跪了下來,他們雖說是傅辰的人,但傅辰是七王黨的,執行任務還是要通過邵華池的同意,“全部殺死,可否?”
邵華池控制自己看到火災時的失控,他生怕再從裡面被抬出一具焦黑的屍體,還在繼續下令,聞言看向身邊跪下來的男人,男人抬頭看著他的時候,是含著一抹寧死不屈的倔強的,壓抑著的雙眼刺到了邵華池。
第八軍的人至少要留一個活口,邵華池本來還想試圖找到一些突破口。
不過看到單於的目光,緩緩點頭。
見邵華池應允,單於割了一碗單樂的血,他們兩人中隻有單樂是未來的譴族之王,他的血液效力要比自己強上許多,讓所有瑞王軍的人身上沾一些,以免被誤傷。
拉著還懵懵懂懂地單樂走,“你想見的哥哥還在裡面,我們去殺掉壞人好不好?”
單樂一聽到傅辰在裡頭,忙欣喜的點頭。
兩兄弟進了觀星樓,就朝著那幾個第八軍的方位移動而去,順便破壞掉路途中的各種機關,扉卿這棟樓的機關的確很巧妙,但在他們眼裡就不算什麼了,到底這些機關術多數都是從他們譴族這兒傳出去的。
“青酒,願意與我同去嗎?”邵華池在分配自己的士兵留守、追擊、分層尋找後,自己也打算進入。
青酒驚訝極了,薛睿也想阻止,雖然很感動邵華池願意為傅辰做到這個地步,就是一個可能性都不放過,但按照如今的火勢,這觀星樓隨時都有坍塌的危險,“現在我們的人已經包圍了觀星樓,您不能因為對方放出一個誘餌而輕易涉險。”
就像壽王黨沒了壽王一樣,一個派別失去了領頭人,它就失去了鬥爭的必要與信念,面臨的就是全盤崩塌,就像郭永旭雖身為右相,卻已經失了曾經的雄風了。
現在邵華池就應該在外面做最高總指揮,而不是自己進去。
“我並沒有衝動。現在其他地方有傳來傅辰的消息嗎?”邵華池看上去的確非常冷靜,從頭到尾都沒有失控的跡象,那是他這些年無論情感還是生活都經歷了一次次考驗後的沉澱,正因為不想讓身邊人察覺到自己的痛苦,他才總是克制著自己,讓自己變成眾人理想的統領模樣,自問自答,“沒有,我們幾乎把整個京城能找的地方都找過了,這裡有第八軍剩餘的人,路途中還有那個冒充傅辰的刺客滴落的血,他在裡面的可能性非常高,若他在受苦受難,你讓我旁邊看著?”
邵華池一字一頓道:“我隻問你,若在裡頭的是青染,哪怕隻有五成可能性,你進、還是不進?”
青染,想到那個到現在還不允許身邊人靠近的女子,薛睿的心像是被切開露出血淋淋的血肉。
當然會進,就算自己會屍骨無存。
邵華池又一次看向青酒,青酒沉默地點頭,頭一次說出連以前的自己都不願意相信的話,他覺得這種預感的能力特別像神棍,猶如一個異類,但隨著傅辰和邵華池等人一次次的交付信任,他也開始漸漸的將這種能力展現出來,而不用擔心自己被當做妖魔鬼怪燒死,“其實我感覺公子在裡面。”
邵華池心微微一緊縮。
根據青酒的預感,邵華池帶著松易等親信一路進來。
青酒在樓梯間徘徊了一會,那強烈的預感讓他在看到樓梯口的火光時,產生猶豫。
“地下室?”發現青酒的目光,地下室看起來已經被惡意點了火,雖然不大,但如果人被關在裡面,就危險了!
邵華池叫來了自己的士兵,著重撲滅地下室的火。
按照現在的起火速度,人哪怕救出來也會被燒死,就是不燒死,光是溫度都能把人烤熟吧。
“下面是什麼構造?”
薛睿看著手下傳來的詳細圖紙,“石室。”
這個結果已經是他們想象中的最好了,至少石頭的材質令傅辰的危險程度降低了不少,但地下終究是個密閉空間,有什麼意外未可知,“速度再加快!”
這附近有倦鳥池,使得水源的問題解決了。
一桶桶水被抬到地下室,不斷往裡撲,看著火有被熄滅的趨勢,邵華池卻依然克制不了身體的顫抖。
傅辰,隻要你好好的,你就是……再背叛,我都……認了!
隨著滅火速度的推進,邵華池等人捂著口鼻,一路走下臺階,進入昏暗的地下。
一群人也是被地下的煙味燻得呼吸困難。
青酒被燻得幾乎睜不開眼睛,低頭靠著直覺摸索著帶路,睜開一條縫的時候發現身邊邵華池顫得停不下來的手,想到那句:“我沒什麼怕的,隻怕再也見不到他。”
主動的握住那隻明明那麼熱的環境卻依舊冰涼的手,“殿下,公子之前經歷的事不比現在更驚險,但他還是活下來了,您要相信他沒事的。”
邵華池隻要一閉眼就會想起從客棧抬出來那具焦黑的屍體,就完全無法平靜下來,但還是感受到青酒想要給他力量的好意。
“對,禍害遺千年。”他這麼個大禍害,閻王一定不收。
事實上,整個地下室也不算一個完全密閉的空間,所以當傅辰發現外面的火快要融化第一扇門的時候,就已經脫下了外衣,爬到糧窖裡的水缸旁,用沾湿的衣服捂住口鼻。
火災中最可怕的不是火,而是溫度和煙。
室內的煙是由外間傳來的,傅辰在水缸邊咳嗽,這裡機關很多,但他找到的十三個沒有一個是能從裡面打開出去的。
阿四為了防止李遇出去,被第八軍或是六蒲府的殺手找到,刻意把從內打開的機關毀了。
他已經睜不開眼了,這裡的通風口做的太小,隻要有煙味,幾乎填充滿了這個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