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不願意相信晉陽公主會殺我?
還是……他不願意相信我已經死了,被他親手送進了叛軍手裡。
回到魏府,他的阿父和二哥都還在等著他。
這次叛軍圍城,北地的魏家軍千裡奔襲和魏祁裡應外合擊敗叛軍。
北地寒苦,這六年的戍衛邊疆,大大小小的戰爭不斷,他們這一脈也隻剩下他們父子三人了。
魏祁告訴他們我已經有了身孕,阿父和二哥也很意外。
阿父說我聰慧,定是躲在了哪裡還不知叛亂已平,讓魏祁先回房休息。
守城的這兩月,他都沒怎麼合過眼。
魏祁離開後,我聽見二哥對阿父說:「爹,我覺得阿蠻可能已經不在了,而且就是宮裡的人動的手。」
「慎言。」阿父低斥一聲,「你什麼時候能像阿祁一樣謹慎?你知不知道我們周圍多少雙眼睛?」
二哥低下頭沒再說話。
阿父也冷冷地看著皇宮的方向。
他們都已經猜到我死了,為什麼魏祁還覺得我活著呢?
7
魏祁回到我們的房間,房間裡有我的一些衣物,桌上有兩盤我未吃完的糕點,還有一本我正在看的書。
我從前識字不多,嫁給魏祁後我不用再做活,我便開始讀書識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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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給自己取個好聽的名字,我不想叫阿蠻,北地太多女孩子叫阿蠻了,我想有個自己的名字。
曾經我也讓魏祁幫我取一個,他是世家子弟讀過很多書,我想他取的名字一定很好。
可那天他隻顧著給他的戰馬洗幹淨,並未在意地說:「阿蠻這個名字不是挺好麼?」
我便不再提了。
若知我會死得這樣早,我定不會挑挑揀揀地為要一個好名字而耽誤了這許久。
我到死啊,都還沒有自己的名字。
魏祁拿起書看了看又放下, 他和衣躺在床上。
我也在一旁的榻上睡下,不知為何,我最近也越來越疲憊。
難道做鬼也會累麼?
魏祁躺在床上沒睡著,他聞了聞我們蓋過的被子,突然起身向外走去。
難道是被子沒洗有味道了?
我飄過去聞了聞,並未聞到有什麼味道。
我出去尋他,見到他正和一個軍士說:「你帶幾個人速回北地將黑虎接來。」
黑虎是他養的一隻狼青。
我明白了,他定是想用黑虎靈敏的嗅覺來尋我。
隻是時間過去了這麼久,我的味道還在麼?
8
黑虎被接來天都的時候是晉陽公主生辰的前一天。
這段時間魏家派出許多人,但依舊沒有我的線索。
天都城的百姓也都知道魏家少君的夫人在他守城時不見了,有人說我兇多吉少,有人說我是被人牙子拐走了。
說叛軍圍城那段時間,人牙子趁亂拐了不少女子去賣。
魏祁也去了叛軍營地,那裡已被燒成一片焦土。
晉陽公主說找到我的屍體就燒掉,不知我現在是不是已經變成灰燼?
如果是,我將永沒有來生了。
我是個喜歡熱鬧的姑娘。
我害怕活在現在這個看得見卻聽不見看不見的世界。
他領著黑虎進了房間,拿起我的衣物讓黑虎嗅了嗅。
我也期待地看著黑虎,希望它快點把我找到,哪怕是一具焦了的屍體也好。
春天快來了,我從未見過中州的春天。
魏祁曾說中州的春,草木蔓發春山可望,不似我們北地的荒涼。
我想在往生前見一見,這樣蓬勃的春天。
黑虎嗅了嗅,突然靜止,然後在房間轉了一圈,最後在我腳邊趴下,發出悲傷的嗚咽聲。
我怔了怔,試探地摸了摸它的頭:「黑虎,你是不是看得見我?」
我曾聽說動物是能看到人的魂魄的。
可黑虎沒有轉頭望著我,隻用頭輕輕地蹭了蹭我的手。
我想它是看不到我,但能感覺到我,而且知道我已經死了。
但魏祁並不知道這一點,他蹲下疑惑地看著黑虎:「怎麼了?」
黑虎又嗚咽一聲,然後輕咬著魏祁的手腕,將他的手放在我手上。
它想告訴他,我就在這裡。
就在他的手中。
就像我們來天都的前幾天,魏祁不想我也去,我生氣地一個人打馬跑到荒原上看星星。
夜裡他和黑虎來找我,我賭氣不願跟他回去。
他在我身邊坐下,也不說寬解我的話,一如既往的悶葫蘆。
黑虎看看我又看看魏祁,最後咬著魏祁的手放到我手上。
它雖然不會言語,卻通人性。
那時我還在生氣想把手拿開,卻被魏祁一把扣住。
他修長有力的手握著我,終於答應:「我帶你去,但是你要答應我去了不許亂跑,要謹言慎行,不能說的……」
我開心地將他撲倒在枯草上,啄了一下他的唇:「好,我都答應你。」
他說我歡脫無狀,若在天都是要被人笑話的。
但我見他並未真的笑我,天上的明月星辰映在他的眼睛裡,精魅一樣地蠱惑著我。
我想,孩子應該也是那夜懷上的。
那天我圓了兩個願望,卻最終還是敗給了命運。
9
魏祁怔怔地看著他的手。
有那麼一瞬,我似乎在他的眼睛裡看到了恐慌和悲傷。
他很快站了起來,繼續讓黑虎嗅著我的衣物。
我想這樣不是辦法。
於是我向外飄去,讓黑虎跟著我去找我的屍體。
果然這招奏效,我一走黑虎也立刻跟上,魏祁見狀也騎馬追著它。
我向城外飄去,可經過皇宮的時候,黑虎卻停了下來,我怎麼叫喚它都不肯跟我走。
片刻之後,它突然離弦的箭一般向宮門衝去。
我不知道它是怎麼了,隻能跟了上去。
見到一隻大狗衝來,守門的禁軍拔出劍就刺。
「住手。」趕來的魏祁厲喝一聲,跳下馬安撫著黑虎。
黑虎蹭了蹭他,對著那一座座巍峨的宮殿又悲鳴起來,如泣如訴。
我知道它一定是發現了什麼,隻是不能像人一樣言語。
魏祁也抬頭看向宮中,他逆著光,我瞧不見他臉上的神色。
他一步步向前走。
直到禁軍攔住他:「魏將軍,未有通傳不得入宮。」
他這才停了下來。
他無旨不能入內,但我可以。
10
我找到了晉陽公主,她和貴妃在冰室。
而我的屍體,也躺在冰室裡,依舊穿著華麗的公主服,睡著一般。
所以黑虎知道我在這裡才向宮裡衝。
可晉陽公主那時候明明說要燒了我,為何現在又改變了主意還把我搬回宮裡。
「什麼,你要用她給楊昭配冥婚?」貴妃訝異。
晉陽公主回道:「是啊,楊昭的魂魄整日纏著我讓我不得安寧,那就讓這徐阿蠻代替我好了。
而且他一心想要個孩子,可我卻沒能給他生,正好這個女子肚子裡有一個,豈不正好。」
我震驚地看著她,原來她早就知道我懷了魏祁的孩子。
但還是,殺了我。
她是個瘋子。
貴妃勸她:「還是把這徐阿蠻找個無人之地埋了吧,要是被魏祁知道了就麻煩了。」
晉陽公主笑著:「知道又如何?他難道會殺了我不成?」
貴妃道:「公主,他已經不是以前的魏祁了,而且你不要忘了魏家被你父皇流放的由頭是他當年為保護你而誤殺了西趙世子,而你當時沒有站出來為他澄清。」
晉陽公主依舊不在意:「魏家那時如日中天,父皇要除魏家我自然不能趟渾水,更何況前幾日我也問了阿祁,他說過去的事都過去了,不再計較。」
貴妃搖了搖頭:「他可能的確對你當年不為他辯解的事放下了,但是你如今殺的是他妻兒……」
「可他喜歡的人是我。」晉陽公主打斷貴妃的話,「他娶徐阿蠻也是因為徐阿蠻像我。」
貴妃嘆了一聲:「你又何必騙自己,探子那時傳回的消息你也知道的,他和徐阿蠻成親的時候眼睛受傷過根本看不見,又怎會把徐阿蠻當作是你。」
我愣住了。
我從不知魏祁的眼睛曾失明過,更不知魏家一直被監視。
但現在細想來一切又有跡可循。
阿父那麼著急地為魏祁娶妻是怕他眼睛看不見出現別的意外,所以先留下子嗣。
他隻有夜裡才回房間與我相見,相見時不讓我點燈,也不愛說話,而且床笫之事也大多是我主動。
三個月後他大概是眼睛恢復了一些,便上了戰場。
隻是他去得匆忙,我們都沒來得及見面。
再後來,他重傷,我從戰場找到他,大雪裡,我們的馬也倒下了。
我抱著他,一遍遍叫著他的名字。
他終於有了些意識,眼睛動了動卻睜不開:「阿蠻?」
我高興極了:「是我。」
「你怎麼在這裡?」
我說:「他們說你死了,但我不信,所以我來找你,幸好我來了。」
他讓我走:「別管我了,否則我們都會死在這裡。」
我將他抱得更緊,眼淚撲簌簌落在他的臉上:「我不走,就算死我也要和你在一起。」
我告訴他,那天他斬斷我镣銬給我水的時候,我就喜歡上了他。
我喜歡他,死也不怕。
後來我問他:「你當時都沒睜眼看我,怎知是我?」
他說是直覺,然後便長長久久地看著我。
那時我以為他隻是看看而已。
現在想來,那應該是他第一次真正見到我的模樣。
而我的模樣,像他的心上人。
那時的他,究竟是怎樣的心情?
我怕是永遠也不會知道答案了。
11
對於貴妃的提醒,晉陽公主不為所動。
她堅持要將我和楊昭配冥婚,而且就在她生辰之後。
我在宮裡找了一圈也沒看到楊昭的魂魄,可晉陽公主說楊昭纏著她。
究竟纏著她的是楊昭,還是她的心魔。
我飄出宮去,魏祁已經帶著黑虎離開。
回到魏府,他正在磨劍,黑虎趴在他腳邊。
我飄過去蹲在他的身邊看著他,告訴他我就在公主殿的冰室裡,晉陽公主要將我配給楊昭,還要把我們的孩子給楊昭做子女。
我說我不想和楊昭做夫妻,他也是個可憐人,我們不應被這樣作弄。
他還是聽不見啊。
我有些累了,飄到床上躺下。
醒來的時候,我覺得疲憊消失了一些。
奇怪,難道鬼也需要睡覺?
我睜開眼,發現魏祁不知什麼時候睡到了我身邊,他面對著我,呼吸就在我的鼻前。
死了這十幾日,我一直都飄在他附近,這是我們第一次睡在一起。
我突然意識到,我體力恢復是因為我吸食了他的陽氣。
可這樣會讓他變虛弱。
我飄了出去,天依舊黑,雪依舊在下。
院子角落裡二哥正在燒香燭元寶,嘴裡還念叨著:「阿蠻,來吃飯。阿祁不願承認你死了,不給你燒東西,但這麼冷的天你怎麼熬。
「我們把天都城都快翻過來了還是不見你,你吃飽穿暖了來給我們報個夢,告訴我們你在哪裡,我們去接你。」
我眼淚在眼眶打轉,他平日雖也說我太活潑,讓魏祁管管我,卻也從未責備苛待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