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現在,他怕我挨餓受凍,還說要去接我。


「二哥,這些東西我收不到,別燒了,回屋去吧。」我對他說。


可他,也聽不到啊。


12


天亮了,魏祁要去赴晉陽公主的生辰宴。


房間裡,他換上錦衣。


在北地時他大多時候是穿鐵甲和素衣,這是我第一次見他穿這樣好看的錦服。


他生得本就俊美,再著錦衣,又負著赫赫功勳,便是須知少年凌雲志,曾許人間第一流。


他這樣的人物,的確是需一位金枝玉葉的公主才配得上。


可我還是忍不住抱住他。


他也是我珍愛的人啊。


正在扣腰間玉帶的魏祁突然停住,低頭看著懷中。


就好像,他感覺到了我。


但最終,他還是什麼也沒看見。


我跟著他來到宴會上,這生辰宴竟然是擺在露天的,四周有炭火和地龍,就算是冰天雪地也不覺冷,也不知這耗費了多少錢財。


如今各地天災不斷卻賦稅不減,百姓苦不堪言以致叛軍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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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以為這次叛軍圍了天都後皇家貴族會有所收斂,沒想到卻是變本加厲。


魏祁一出現就引起所有人的矚目。


女子們含羞帶怯地偷看他,世家子弟們紛紛上前與他寒暄。


晉陽公主見他出現也十分歡喜,生辰宴一結束她直接拉著魏祁去了她的宮殿。


魏祁也沒拒絕,任憑晉陽公主牽著他的手。


一進寢宮,晉陽公主就將魏祁推倒在床上,她伏在魏祁的胸膛上:「阿祁,今夜陪我好不好?」


魏祁彎唇淺笑:「好啊。」


晉陽公主伸手去解他的腰帶,卻被魏祁按住:「公主不去沐浴麼?」


晉陽公主愣了一下:「你嫌我髒?」


魏祁回道:「不是,是今日炭火太重,有些味道。」


晉陽公主聞了聞自己:「好,你同我一起去。」


魏祁瞧著她:「公主,人多眼雜,我們還是克制一些比較好,來日方長。」


晉陽公主這才作罷。


待晉陽公主去沐浴,魏祁收了笑,翻身從床上下來。


他站在床邊,沉默地看著這張柔軟的大床。


那日他進來時,我臉上蓋著白布就躺在這張床上,甚至今日的床褥錦被,也是我那日躺過的。


我實在是不明白晉陽公主她這是什麼嗜好,竟要與魏祁在我死去的床上顛鸞倒鳳。


魏祁閉上眼睛,似乎在回憶什麼。


待他睜開眼後,他又挨個看了看周圍的宮侍。


這些宮侍全都換了人,沒有一個是我死的那日在場的,那些人應該都被滅口了吧。


他環顧四周,甚至還打開了晉陽公主的衣櫥。


我看見我的貼身小衣被掛在裡面。


但我不知道魏祁能不能認出,他好像從沒有在意我穿過什麼。


不管我是多麼精心準備,他總是隨手就扯下,一點風情也不懂。


他瞧了一眼後關上櫃門。


他果然是沒有發現啊。


晉陽公主沐浴完,婀娜地走出來,如雨後的芍藥一般嬌豔。


「阿祁,我來了。」她從後面抱住魏祁的腰。


魏祁沒有轉身,他問她:「公主,臣最後問你一次,你是真的從未見過臣的妻子嗎?」


晉陽公主眼中狠毒:「沒有。」


魏祁笑了笑:「如此,臣就不必顧慮了。」


我不願再見接下來的事,難受得飄了出去。


可沒一會兒,魏祁也走了出來。


不能啊,這時間也太短了吧,他從前可不是這樣的。


我看向殿中,晉陽公主昏睡地躺在床上,與她歡好的是一個陌生的男子。


我忙移開眼追上魏祁,有些高興又有些擔心。


高興的是他離開了晉陽公主,擔心的是明日公主醒來發現他騙了她,會怎樣處置他?


可他好像並不在意。


他獨自走在長長的宮廊上,廊下搖曳的燈籠映著他的臉。


火光明滅之間,我好像看見他落下一滴淚。


可當風停下時,我又沒看到那滴淚珠了。


我想,或許不是淚,和從前一樣,隻是他睫毛上的雪凝成了水珠。


出了宮後,他並未回魏府,而是轉身走向另一條路。


這是那天他送我屍身去給叛軍的路,那夜道路兩旁擠滿了人。


今夜,隻有他一人。


唯有落下的雪和那夜一樣。


他一直走到當初把我交給叛軍的位置才停下,這裡已經變成一片廢墟。


我飄到他面前:「是來找我屍身嗎?我不在這裡了,我在皇宮的冰室。」


有駐扎守衛的軍士舉著火把走過來向他請安,他問那軍士:「火怎麼燒起來的?」


軍士回道:「叛軍降後第二天夜裡,存放貨物的地方突然起了火,火借著風勢把這一片全燒光了,還燒死了一些人,不過死的都是叛軍。」


他身形晃了晃:「那些焦屍如今在哪裡?」


軍士指了一個方向:「那邊。」


他走了過去,仔細看了看那些焦屍,喃喃一聲:「都不是。」


我知道他是說這些屍體裡沒有我。


我覺得他很奇怪,我完好無損時他未認出我,卻又能在烏漆嘛黑的焦屍裡辨出沒有我。


13


一連三日,晉陽公主都未找魏家的麻煩,似乎並未發現那夜與她春宵一度的是別的男子。


魏祁這幾日都在軍中不知忙些什麼,我沒有跟著他而是待在魏府。


上次吸食他的陽氣後我好像上癮了,後來一靠近他我就恨不得咬穿他的唇將他吸食殆盡才好。


而他又什麼都不知道,任我吮咬。


所以我盡量離他遠一點。


第四日,我正和黑虎玩鬧,突然兩條紅線縛住我的手將我凌空扯起。


紅線扯著我向皇宮的方向飛去,我拼命地掙扎卻怎麼也掙不脫,我意識到今天可能就是我被配冥婚的日子。


黑虎也追著我在大街上跑,嚇得百姓以為它是一隻瘋狗。


它縱身一躍竟咬住了紅繩,拼盡全身的力氣將我往魏府拖。


或許因為它是黑狗的緣故,我掙不開的紅繩被它生生咬斷。


沒了束縛我慌亂地往魏府飄去,可下一刻,一道更粗的紅繩緊緊纏住我的脖子。


黑虎又拼命去咬,眼看就要咬斷,一個木棒打在它身上,它發出悽厲的叫聲。


「這狗瘋了,快點打死。」百姓們不知真相,木棒一下下重重砸在黑虎身上。


「黑虎快跑,別管我。」我哭著大喊。


可這隻傻狗,它都吐血了,還艱難向我的方向爬行。


最後,我們越來越遠,直至我再也看不見它。


14


我被扯進皇宮,重重地落在一口棺木上。


我看到了棺中的自己,鳳冠霞帔,臉上還化了妝容。


「好了,著了。」一個神婆模樣的女子說道,晉陽公主就站在一旁。


「她不肯來麼?」晉陽公主問道。


神婆笑道:「不肯來也得來,還沒有誰能從老身手裡逃走。」


晉陽公主皺了皺眉:「那她會聽楊昭的話麼?不會逃走吧?」


「老身有法子讓她對先驸馬爺言聽計從。」神婆將一個寫著我名字的草人放在棺木上,又用紅線纏在棺木上,再釘上桃木。


我便被束縛在棺木上動彈不得。


晉陽公主看著棺木說道:「徐阿蠻,我知道你聽得見,你能成為本公主的替身是你的福氣。本公主會和魏祁恩愛到老,子子孫孫。」


我掙扎地向她詛咒:「我咒你被千刀萬剐,不得好死,不得往生。」


宮檐下的銅鈴叮當作響,是我的怨氣撞了它。


神婆也被嚇了一跳,勸晉陽公主不要再激怒我。


棺木被運出宮,晉陽公主竟還準備了數百人的送親隊伍一起前往,甚至還有禁軍護送。


何等的荒謬。


長街旁百姓們都在圍觀,他們都說公主善良,先前大義救民,現又善待亡夫。


說我好福氣,死了還能和先驸馬婚配,享公主的尊榮。


他們不是不知公主享天下供養卻用別人的生命完成她的大義,他們笑嘻嘻地議論我的屍體被送到叛軍手裡後有沒有被玷辱。


「那些叛軍都是下苦力的莊稼漢,就算隻是公主的侍女在他們眼裡也是天仙吧,屍體肯定不會放過。」


「說得對,隻是不知那又是何滋味?」


「什麼滋味?下次你找具豔屍試試不就知道了?」


我血紅著眼看著這些嬉笑的臉皮,恨不得撕咬開他們的喉嚨喝光他們的血。


可我,卻什麼都做不了,隻能任憑冷冽的風吹起我的裙角。


15


突然,車隊停了下來,看熱鬧的人也不笑了,他們齊齊望著長街的盡頭。


我順著他們的目光看去,魏祁騎著馬立在那裡,身背長弓手持利劍,鐵甲錚錚,殺氣重重。


身後還有幾十名和他一樣的北地軍士,這是他們每次奔赴戰場時的裝束。


晉陽公主見到他後愣了一下:「魏將軍你不是追殺殘餘叛軍去了麼?」


魏祁並未回答,而是對她說道:「我三歲時祖父就告訴我,大周從前靠公主和親換取安寧,那些去和親的公主最後都悽慘而死,所以魏家子弟需謹記,既享天子之恩就應當讓大周無和親之公主,無入侵之豺狼。


「五歲時,我第一次見你,祖父告訴我這就是我們魏家要守護的公主,從此我長伴你身側。


「我視你為榮辱,以為你也待我真誠。」


晉陽公主有些心虛:「魏將軍你這是怎麼了?有什麼事我們回宮再說吧。」


魏祁不理會,驅馬向她一步步走去:「十七歲那年,你被西趙世子輕薄,我為護你與他爭執,結果他自己跌倒撞劍而死,宵小在你父皇面前進讒言,說是我魏家故意挑起兩國戰事。


「我祖父為平事端自刎於殿前,我姑母魏賢妃自缢寢宮,魏家其他人流放千裡,病的病死,戰的戰死,如今整族隻剩三十餘人。


「而你,不但不澄清真相,還緘默,讓人誤以為是我殺人。


「我父親說,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天下百姓安寧就好。


「我也想著就如此吧,北地雖荒涼,但自由遼闊,我本打算一輩子留在那裡。」


他從未一次說這麼多的話,我總以為是他性子內向不喜言語。


卻原來是滿腹心酸,無法言說。


「可你偏偏……」他雙目赤紅,「偏偏在我為你李家浴血之時,殺了我的阿蠻。」


我的阿蠻?


我怔怔看著他,他是第一次這樣叫我的名字。


晉陽公主連連否認:「我沒有,魏將軍你不要聽別人胡說。」


我不知道都這個時候了她怎麼還能做到滿口謊言的。


魏祁盯著她,抬起長劍指著晉陽公主:「你明知道她有孕還殺了她,還讓我親手將她送到叛軍手裡,我魏祁守護你十二年,卻不知你竟是如此可怖的魔鬼。」


他話音未落,禁軍紛紛拔出刀劍:「魏祁,你這是要謀逆麼?」


魏祁狠厲一笑:「是又如何?」


這一天,魏祁殺了很多很多人,他的劍砍卷後再搶過其他人的繼續。


我從未見過他這樣殺人,和兇殘的獸一般,眼中沒有生命,隻有廝殺。


這是他過去那六年戰場廝殺的日子。


百姓們尖叫著躲避,養尊處優許久的數百禁軍也不是這幾十個北地之狼的對手。


晉陽公主也在往宮裡逃,她的騎術很好,眼看著就要逃掉,一支利箭穿透她的身體,她從馬上跌落下來。


是魏祁射出那支箭。


她還沒死,她用力向前爬。


魏祁在她身後一步步走向她,他身上全是血,有他的,更多的是別人的。


他又連發兩支箭,將她的雙腿釘在地面。


他的箭法一向很好,指哪釘哪。


曾經我也讓他教我,他也很認真地傳授過我。


可他認真的模樣實在是讓人心動,他扶著我的腰,抬著我的手,低頭教我怎麼發力的時候,我趁機親了他一下。


他會擋著我的唇:「別鬧。」


我不依,又悄悄地鬧,最後他忍無可忍地將我扛走。


那個夏天,我還是沒有學會射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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