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潔的小院中栽種著很多盆花草,假山旁邊的樹上掛著一個秋千,水聲潺潺,芳草青青,一眼便能將小院所有的景色盡收眼底。
那間正屋大敞著門,裡頭傳來小姑娘撕心裂肺的哭泣聲,和男人低沉的嗚咽。
柳襄謝蘅神情復雜的立在圓石門口。
追上來的薛瑤止住腳步,停在二人身後半步的地方,她緊緊抱著刀,眼眶微微泛紅。
她知道高家娘子做了縣令的妾,但初時聽到高嵛成的名字時,她因為過於羞澀並沒有將二者聯系到一起,是在稍微聊熟之後她才隱約察覺高嵛成這個名字有些耳熟,一問之下才知他竟是兩年前與縣令‘同流合汙一丘之貉’的高秀才。
以前不知內情,如今真相大白,她才知高家咽下了多少苦痛和酸澀忍辱負重至今。
他們不僅為報私仇,也是為百姓討公道。
可一切明明都往好的方向發展了,高家娘子卻……
“林姑娘出來問屬下馬車的事情,屬下當即便覺得不對勁,衝進屋時高娘子已經刎勁自缢,高娘子下手太狠,沒留任何救治的餘地。”暗衛低聲稟報道。
“為什麼……”薛瑤低喃道。
人活著才是最最重要的啊。
謝蘅閉了閉眼,沉聲道:“不是讓你們看好的嗎?”
暗衛立刻跪下請罪:“是屬下失職。”
柳襄輕輕呼出一口氣,聲音低沉道:“刎頸自缢,可見她死志多堅定,看不住的。”
方才高娘子掩飾的太好了,他們竟都沒有看出分毫。
也正因此,足矣可見她尋死的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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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蘅沒作聲,但柳襄知他在愧疚難過。
高娘子受了太多苦,在他們看來她終於能過好日子了,於她而言卻早已是活不下去。
“高娘子和她丈夫的感情很好,她的丈夫是為保護她和孩子被人活活打死在她眼前的,歸根究底,是因為有人貪汙了賑災銀,梁宇是她的殺夫仇人。”
柳襄徐徐道:“或許,從她選擇入梁家的那一刻起,就做了這個決定。”
她能忍辱負重至今,隻因大仇未報。
如今一切已了,支撐她活下去的東西便不存在了。
薛瑤一驚,眼淚潸然而下。
原還有這樣的內情。
委身殺夫仇人,擱誰都是難以邁過去的坎。
幾人靜靜地立在屋外,不知過了多久,裡頭的聲音才漸漸停止。
他們看著高嵛成抱著高娘子緩緩踏出房門,他的腳步沉重的有些踉跄。
謝蘅幾人默默地讓開了路。
看著高嵛成略有些滄桑的背影遠去,柳襄才道:“我們去送送高娘子吧。”
謝蘅沒吭聲,柳襄便知他也正有此意。
薛瑤這時道:“我也去。”
高家離縣衙不遠,到了高家玄燭上前敲了門,開門的是一個婦人。
她看見玄燭先是愣了愣,待玄燭讓開,她便看到了高嵛成抱著高娘子立在那裡,驚慌過後她意識到了什麼當即捂著嘴哭了出來。
婦人便是高嵛成的弟妹於氏。
她從頭到尾都沒問小姑子是如何死的,隻強撐著讓孩子去將同村的劉大哥叫了過來幫忙。
劉大哥隻看了眼高娘子的傷,便什麼都沒說默默的幫著布置靈堂。
柳襄將這一幕看在眼裡,輕聲道:“他們是最了解高娘子的人,應該早就猜到了會有今日的局面,想必也想過很多辦法勸過,連他們都改變不了的結局,旁人更是無力回轉。”
謝蘅知道她是在安慰他,沒有接話。
靈堂布置好,謝蘅去上了一炷香,便轉身去了縣衙。
柳襄薛瑤也各自去上了香。
之後,柳襄去了縣衙,薛瑤則選擇留下來幫忙。
並不隻是因為高嵛成和她在相看的緣故,都是鄉親們,她理該搭一把手。
柳襄回到縣衙,烏焰已經將所有的口供都整理好了。
“這裡沒一個人是幹淨的。”
烏焰將口供交給謝蘅,稟報道:“兩年前的事他們都知內情,他們分了一千兩,其餘的都進了上頭的口袋,而據他們所招,上頭指的是溯陽府尹,所有人的口供都在此。”
謝蘅粗粗翻了一遍,交給烏焰:“誊抄一份。”
“是。”烏焰。
柳襄氣的攥緊雙拳:“為了這一千兩,竟不惜葬送了三千餘人!”
“梁宇說,上頭威逼利誘,他們不得不從。”烏焰又道。
柳襄冷哼了聲:“貪生怕死,怎配為一方父母官。”
謝蘅微微眯起眸子:“溯陽不是終點,恐怕也不止五千兩。”
柳襄一怔,猛地看向謝蘅。
是啊,溯陽府尹不應該為了幾千兩銀子冒這麼大風險,這其中怕還有更深的東西。
“準備準備,明日啟程。”
謝蘅話音一頓:“告知高嵛成,他晚幾日出發。”
“另,立刻往京中去一封信請一道旨意。”
烏焰問道:“請何旨意?”
“先斬後奏之權。”
謝蘅淡聲道。
柳襄:“……”
柳襄:“?!”
她萬分驚訝的盯著謝蘅,合著根本沒有什麼先斬後奏之權!
謝蘅瞥了眼她,皺眉:“不過是走的急忘了討這道旨意,這麼驚訝作甚?”
柳襄:“……”
她面無表情的看著他,這天底下大概也隻有謝蘅能將假傳聖旨這種事做的雲淡風輕了。
他這才是真正的先斬後奏。
烏焰領命而去。
過了許久,柳襄才道:“這裡世子打算怎麼辦?”
這裡的消息按不了太久,他們得盡快趕到溯陽,但如今的縣衙無人做主也是萬萬不成的。
正在這時,長庚進來稟報:“世子,人到了。”
謝蘅輕輕勾唇,起身:“走吧,跟本世子去迎接新任縣令。”
柳襄難掩驚訝:“新任縣令,誰啊?何時的事?”
謝蘅沒有答她,直到她出了縣衙看見門口的那人才驚愕的睜大眼。
“這……寧遠微?!”
來人正是寧遠微。
他看見二人亦是驚訝萬分,但很快便冷靜下來,拱手行禮:“下官見過世子,雲麾將軍。”
柳襄茫然的看看他,又看看謝蘅。
她實在不明白這新任縣令為何會是寧遠微。
其實,寧遠微自己也不明白。
他隻是在一個尋常的早朝後被陛下宣見,然後就得了這道密旨。
前往平堰城接任縣令。
但對外他隻是奉旨出巡,且去的是西邊,查一樁走私案。
他實在不明白陛下這是何意,問過後,陛下卻說待他到了自然就知曉了。
他也想過無數次可能,卻怎麼也沒想到,會在這裡見到出來遊玩且此時應該在回南邊路上的謝蘅。
謝蘅目光上下一掃,意味深長道:“陛下竟派了你來。”
柳襄更茫然了。
合著謝蘅不知來的是寧遠微?
寧遠微也是一陣怔愣後,道:“回世子,陛下派下官出任此地縣令,且是密旨,不知……此為何意?”
他還從沒見過誰上任需要奉密旨的。
謝蘅並未答,而是道:“我隻是請陛下派個信得過的人來走這一趟,沒想到竟會是寧大人,此地略微偏遠,寧大人來此,委屈了。”
寧遠微誠惶誠恐道:“下官不敢,能為陛下分憂,臣萬死不辭。”
謝蘅盯著他,輕笑了聲:“如此,寧大人裡面請。”
然寧遠微剛進門,謝蘅卻又駐足,忍不住輕咳了起來。
“世子。”
柳襄一驚,忙扶著他擔憂喚道。
謝蘅咳了好一陣才緩過來,移開手掌,手心隱有幾絲血,看的人心驚肉跳。
柳襄的臉色霎時就白了:“世子……”
寧遠微亦是面色大變:“世子!”
謝蘅渾然不在意的翻轉手掌,擺擺手道:“無礙。”
“不過是想出來散個心,沒成想在這裡撞上一堆白骨,但如今我已是有心無力,這裡的事就交給寧大人了。”
寧遠微鄭重抬手:“下官定竭盡全力。”
謝蘅拿出手帕,慢條斯理的擦著掌心的血跡,緩緩道:“明日我便要離開了,卷宗和口供稍後自有人送到寧大人跟前,之後諸事寧大人也不必跟我匯報,自行處理即可。”
寧遠微稍作猶豫後,道:“是。”
“既然陛下派了你來,便是十足的信任你。”
謝蘅擦幹淨血跡,將帕子收好,看向寧遠微,語氣不輕不淡道:“寧大人做的好,便是大功一件,可若是做不好……”
寧遠微一掀衣袍,跪下道:“下官必定竭盡全力,不負聖望。”
謝蘅垂目,掃了他一眼:“如此,最好。”
說完,謝蘅便在柳襄的攙扶下緩緩離開。
寧遠微站起身,看著二人的背影,深沉而復雜。
出了縣衙上了馬車,柳襄才忙問起謝蘅的身體狀況,謝蘅卻瞥她一眼,嗤道:“雞血也看不出來?”
柳襄一怔,錯愕的看著他:“雞血?”
她啞然半晌,才隱約猜到了什麼:“做給寧遠微看的?”
“還不算笨。”
謝蘅理了理衣袖,輕淡道。
柳襄立刻便明白了:“世子不相信他?”
謝蘅挑眉:“這不是很明顯?”
柳襄皺眉:“也不知陛下為何派了他來,若他真有問題,那……”
“不是陛下派他來,是我請陛下讓他來。”謝蘅。
柳襄一驚,不解道:“為何?”
謝蘅俯身去倒茶,柳襄忙先他一步道了杯熱茶遞給他。
謝蘅接過飲了口,緩了會兒,才慢慢道:“懷疑一個人,可又找不到他的任何嫌疑,便可以給他十足的信任。”
柳襄沒有聽的太明白。
“他接的是密旨,平堰城我也讓人封了,也就意味著這裡發生了什麼隻有我們幾人知曉。”謝蘅捏著茶杯,徐徐道:“你說,若此地的事還是傳了出去,是誰的問題?”
柳襄眼睛一亮:“原來是請君入瓮啊。”
“可是,他就算有嫌疑,也不見得與溯陽這裡的事有關啊。”
謝蘅輕輕勾唇:“還記得之前我給你看過的一個名單麼?”
柳襄想了想,道:“瓊林宴通敵的嫌疑人名單?”
“嗯。”
謝蘅道:“其中有一位大人,與溯陽府尹有關。”
柳襄忙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