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被送去和親的公主。
回朝時,卻發現自己多了個替身。
她住進我的宮殿,霸佔我的小貓。
打扮成我昔日的模樣,替我享受所有人愛和愧疚。
甚至,和我有過婚約的竹馬小將軍也將她護在身後。
「一身粗鄙的北人習性,別嚇著嬌嬌!」
我笑了笑,倒也沒說錯。
隻是,我如今是北朝的皇後。
絕不可任人欺辱。
1
北朝和親的第三年,我回朝了。
送我回去的快馬和北朝新皇尉遲璟的書信一同抵京。
御書房裡,父皇捏著那封親筆信,驚得不敢與我相認。
「......凌兒?」
我覺得他的神情有些奇怪。
不是久別重逢的喜悅,倒像是猝不及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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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意一瞥間,我突然發現父皇案上,我親手捏的泥坯小兔不見了。
那個小兔子是我年幼時送給父皇的生辰禮。
他珍愛非常,一直放在眼前看著。
但現在,它不見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匹陌生的草編小馬。
來不及細想,母後揩著眼角的淚,把我揉進懷ŧùₕ裡。
「凌兒回來了,這是我南朝列祖保佑啊。」
這話說得奇怪。
我能回來,不是因為祖宗保佑。
而是因為我和北朝如今的新皇勾結。
合力謀權篡位,然後各取所需。
誰知道這個新皇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前腳剛聯手殺完他皇兄,我第一任夫君。
後腳他登基,又給我送了一紙封後詔書。
男人眉目深邃又英俊。
他湊近我,語調蠱惑,笑得危險。
「皇嫂沒有聽說過......兄終弟及嗎?」
於是我連夜跑了。
卻想不到他還寫信給我父皇,幫我打圓場。
小叔子,你人還挺好的。
思緒被拉回。
懷中空蕩,我突然有點想念我的小貓。
「母後,阿白呢?」
阿白是鄰國曾經進貢的一隻貓兒,眼瞳碧藍,通體純白。
父皇見我喜歡得緊,大笑著將貓兒賜給了我。
後來我臨危受命,遠赴北朝和親。
一路風沙,我不想阿白和我一起受苦,便把它留在了宮中。
現下,倒有些想它了。
母後țü³怔了怔,旋即笑道。
「說起來,雪......阿白也想你得緊呢。」
一刻鍾後,母妃身邊的宮女抱來了阿白。
阿白本愜意睡著,到了我懷裡,卻撲騰著要逃。
「嘶。」
手臂被抓了一道,鮮血直流。
阿白躲在宮女腿後,戒備地弓著背,朝我哈氣。
它不認識我了。
「它——」
對上母後擔憂的眼神,我勉強笑了笑。
「沒關系,隻是太久未見了。」
「阿白膽小,或許被我嚇到了。」
母後聽我這樣說,明顯松了一口氣。
吩咐宮女把貓抱下去。
我皺了皺眉,心下有些奇怪。
從前阿白抓我,母後心疼得直掉眼淚。
二話不說就要打殺阿白,每次都被我攔下。
我離宮的三年裡,母後和阿白的關系看起來好了不少。
2
我回來得突然,打了所有人一個措手不及。
母後以我的寢宮還未打掃為由,讓我先宿在她宮中。
闊別三年,我有好多事想要和母後說。
北朝的風雪大,我很想念她。
可是她的貼身宮女卻告訴我,皇後娘娘睡下了。
「娘娘近些日子在操辦陛下的生辰宴,多有勞累。」
宮女低眉斂目。我卻有一股說不出的煩悶。
月上中天。
我甩開宮女,在宮裡漫無目的地遊蕩。
不知不覺間,走到了我曾經居住的梧桐宮。
遠遠看去,燈火通明,明顯還住著人。
可是,母後不是說梧桐宮還未清掃嗎?
我的眉心跳了跳。
母後為什麼騙我?
誰住在我的寢宮裡?
我很快知道了答案。
秋千架下,坐著個宮裝的小姑娘。
懷裡,還抱著隻白貓兒。
是阿白。
「雪兒,雪兒。」
她甜膩膩喚著。
不久前對我呲牙哈氣的阿白,正親昵地蹭著她的臉頰。
宮中隻有我一個公主。
她是誰?
我愣愣望著其樂融融的一人一貓,忽然有些眼酸。
......她是誰?
她為什麼要叫我的阿白「雪兒」
身後,卻響起小宮女驚恐的聲音。
「殿下,您怎麼在這裡?可教奴婢好找!」
3
再次醒來,已是傍晚。
夕陽透過菱窗,落在我臉上。
沒有流血,沒有紛爭,沒有廝殺。
一切靜謐而安寧,像個幻覺。
來不及穿鞋,我赤著腳奔出去找母後。
我迫不及待想要驗證,這一切並不是夢。
遙遙地,我在中庭看見了母後的影子。
她坐在花架下,膝上趴著個鵝黃輕羅衫的小姑娘。
那個小姑娘真是膽大,笑鬧著往她懷裡鑽。
母後眼中含笑,沒有責怪。
我無端確定,這就是昨晚看見的那個人。
我默不作聲地走近。
這一次,我終於看清了她的臉。
十五六歲的小姑娘。
額間描著花鈿,清凌凌一雙杏眼。
和曾經的我像了個十成十。
她笑著仰頭。
抱著母後的脖頸,聲音清甜。
「娘親!」
與此同時,我冷不丁開口。
「母後。」
我瞧見,母後的身形一僵。
「凌兒來了。」
又責怪我身後沒攔住我,跑得喘不過氣的看門宮女。
「叫你們伺候好公主,伺候到哪裡去了?怎麼讓她光著腳跑來跑去?都去領罰!」
我知道,她在怪宮女們沒有及時通傳。
讓我就這麼進來了。
母後大概忘記了。
以前我來找她,從來不用通傳的。
「母後,她是誰?」
盡管心中已經有了答案。
我還是盯著她懷裡的小姑娘,固執地問。
母後蹙眉,有些不悅。
「凌兒,你如今怎變得這般咄咄逼人?你從前——」
「母後,我問她是誰。」
我打斷她的話,一瞬不瞬地望著她的眼睛。
母後面容寒冷,抿著唇。
身邊的大宮女適時開口:
「殿下去北朝和親後,娘娘膝下無人,甚是思念殿下......」
話音戛然而止。
因為空氣中,忽然響起低低的啜泣聲。
母後頓時慌亂起來。
哄小孩似的,輕柔地拍著她的後背。
「嬌嬌,嬌嬌不哭。」
小姑娘哭得梨花帶雨。
「都是我的錯,我惹殿下生氣了......」
「什麼殿下!你是雲嬌嬌!」
「既喚我一聲娘親,便同她是姐妹!」
我怔愣一瞬。
雲是南朝皇族的姓氏。
南朝的宗室女一隻手數得過來,她又是哪裡冒出來的?
「可是——」
雲嬌嬌抽抽噎噎,含淚望我。
「姐姐,不喜歡我......」
真不知道哪裡來的戲子。
我氣笑了,還沒來得及反唇相譏。
眼前,忽然閃過一道凌厲的劍光。
來人紅衣銀甲,意氣風發。
正是我有過婚約的竹馬小Ŧū́⁾將軍。
出發和親那日,他紅著眼,攔住我的馬車。
「阿凌,是我無能。」
「終有一日,我會殺到北朝皇宮,接你回家。」
臨別盟誓,猶在耳邊。
「謝煊!」
額前被斬落一縷青絲。
我脫口而出:「你——」
卻見他皺著眉,把雲嬌嬌護在身後。
看向我的眼中是不加掩飾的譏諷之色。
「許久未見,還是這樣刁蠻任性。」
「這三年,還是改不掉你的壞脾氣?看來你還是沒吃夠苦。」
一言既出,空氣中陷入死寂。
宮女們瑟瑟發抖,跪了一地。
母後隻瞧著我,沒有替我說一句話。
「謝煊,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我不可置信地抬眼。
三年未見,我的竹馬小將軍變得陌生極了。
和親不是對我的羞辱,而是整個南朝的恥辱。
「你以為和親是為了誰?我——」
「夠了。」
全程冷眼旁觀的母後,終於開口了。
隻不過打斷的是我。
「煊兒性子耿直,到底是口無遮攔了些。」
我笑了。
「可是母後,他妄議公主,冒犯的是皇家臉面。」
我頓了頓:「罪不可赦。」
如願以償,我看見謝煊煞白的臉。
4
謝煊被打了二十杖,在府中禁足半月。
他的骨頭是真的硬。
皮肉和裡衣粘連成一片。
被打得血肉模糊,愣是沒哼一聲。
結束時,雲嬌嬌受不住刺激,哭昏過去了。
他倒還有力氣,踉跄著撲過去扶人。
「嬌嬌,嬌嬌?」
「太醫!快傳太醫——」
我居高臨下地看著他,「來人,把謝小將軍拖下去。」
他失控地朝我吼:「雲凌,你什麼意思?」
我靜靜地回望著他。
「小將軍真是貴人多忘事,挨了頓打,就想逃禁閉的罰?」
「你!」
「你剛剛喚我『雲凌』,直呼公主名諱,罪加一等。」
謝煊的唇顫了顫。
半晌,唇齒間擠出一句——
「你從前不是這樣的。」
母後帶著哭昏過去的雲嬌嬌急急回宮了。
原地,隻剩下幾個宮人。
我索性告訴他。
「不。這麼多年了,你該知道我就是這樣的性子。」
「今次我還念了舊日情分,饒你一命。」
「別來惹我,謝煊。」
這日發生的事,很快就被添油加醋,傳遍了宮裡宮外。
說我嫉妒雲嬌嬌,便遷怒謝小將軍。
小將軍為人耿直爽快,被我找了個由頭任意發落。
「街頭巷尾都在傳......殿下跋扈善妒,雲嬌嬌被殿下折磨得臥床不起。」
當年隨我出嫁的丫鬟春枝正一件件把事情說給我聽。
「雲嬌嬌本名阿嬌,本是民間孤女。」
「殿下和親的第三個月,帝後微服私訪。見她容貌肖似殿下,便帶她回宮,賜了皇族姓氏。」
我撥弄著手上的蔻丹,沒說話。
第三個月後,我便再也收不到宮中的書信。
原來是因為找了個替身。
我撥弄著手上的蔻丹,一時不知作何感想。
春枝打量著我的神情,小心翼翼地補充。
「她性子嬌俏天真,和從前的殿下,很是相像。」
「陛下龍顏大悅,把梧桐宮也賜給了她,殿下——」
我打斷她的話:「母後最近在做什麼?」
春枝一僵,倉促地低下頭。
「娘娘將雲嬌嬌帶回宮中照顧,已經閉門不出三日了。」
5
來到母後的坤寧宮時,正值傍晚。
倒也沒有閉門謝客的樣子,宮女一通傳,就把我領進去了。
母後摟著雲嬌嬌,坐在殿內的主位上。
「凌兒來了。」
母後從未用過這樣冰冷的語調和我說話。
她說:「跪下。」
我怔怔地望著她。
這是在給雲嬌嬌找場子嗎?
「這樣看著本宮做什麼?」
「本宮說的話,你沒聽見嗎?」
隨侍的宮女聞言,一左一右走到我身邊。
按著我的肩,就要強迫我跪下來。
「母後在生我的氣嗎?」
母後居高臨下地打量著我。
沒說是,也沒說不是。
一片死寂裡。
她懷裡的雲嬌嬌怯怯露出兩隻眼睛,細聲細氣。
「謝小將軍堂堂男兒,怎能平白受女人欺辱。」
「他在軍中又該如何立足?」
我被氣笑了。
「你當日沒長耳朵嗎?是他先出言不遜。」
雲嬌嬌認真地看著我,面上一派天真無辜。
「可是,謝小將軍說得不對嗎?」
「姐姐,和親為國為民,你身為公主,不該嗎?」
「若是我,我也會去的。」
我瞧著她義正詞嚴的樣子,笑了笑。
「好。希望你記住你說過的話。」
雲嬌嬌一哽,母後連忙維護她。
「你這個性子,是該改改了。」
「是本宮昔日太過嬌縱你。」
「即日起,你搬出梧桐宮主殿,去偏殿反省!」
她們一唱一和,我氣得渾身發抖。
「母後。」
我聽見自己的聲音。
嘶啞得像是從喉嚨裡硬生生擠出來的。
「北朝都是一群野蠻未開化之人,你根本不知道我——」
你根本不知道我在北朝的三年裡,經歷了什麼。
母後不耐煩地打斷我。
「行了,你矯情什麼。」
「你現下不是好好地回來了嗎?」
如同一道驚雷,炸響在我腦中。
我笑容慘然:「母後,你原是這樣想的嗎?」
「本宮這樣說,已經寬宥你了。你想聽聽本宮心中怎麼想的嗎?」
母後冷笑著續道:
「——和親公主,擅自回朝。若是他日北朝發兵,本宮第一個問你的罪!」
「屆時,你就是南朝的千古罪人!」
6
那天,父皇身邊的大太監帶來了他的口諭。
說我刁蠻任性,衝撞母後,妒恨幼妹。
禁足半月,罰去偏殿反省。
宮女太監最擅長的,就是審時度勢。
見我一朝失勢,蝸居偏殿,便紛紛敬而遠之。
沒人打擾,我樂得清靜。
沒幾日,我收到了尉遲璟快馬送來的信。
「殿下,北朝使團半月後抵京。」
「這是陛下寫給您的信。」
我捏著信箋的邊角,臉上終於有了點笑。
「他近來可好?」
那暗衛一板一眼答:「陛下說他知道錯了,求娘娘早日回宮。」
我展開信紙,哼笑了聲。
紙上Ṱùₓ,既無題頭,也無落款。
隻別別扭扭地寫了幾個字。
「曉看天色暮看雲,行也思卿,坐也思卿。」
仿佛能看見他伏在案前,委委屈屈咬筆杆的樣子。
我笑著搖了搖頭。
世人都說北朝新皇陰鸷狠厲,性情殘暴。
為了登上皇位,連自己的親兄弟都殺。
確實如此。
隻是在我面前,他還是當初那個小狼崽子。
眼眸和鼻頭都是湿漉漉的,卻還是故作兇悍地虛張聲勢。
那年,我遠赴北朝和親。
名義上是上一任的北朝皇帝尉遲宇的正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