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房花燭夜,撩起深紅帳幔的,卻是他。
青年身形颀長,眉目是北地獨有的深邃英俊。
他打量我片刻,近乎調笑般開口——
「你好啊,皇嫂。」
我是空有名頭的皇後,混得還不如尉遲宇那些姬妾。
他是沒有實權的闲散王爺,背地裡卻野心勃勃。
他想上位當北朝皇帝,我想脫身回南朝。
我們一拍即合,各取所需。
結果他殺了皇兄上位後,送了我一紙封後詔書。
我抓著聖旨去質問他。
這人卻露出尖尖的犬齒,笑得無辜。
「這天下有皇嫂的一半,皇嫂不想要嗎?」
我氣他自作主張,二話不說回了南朝。
到如今,也冷戰了快兩個月。
我想到信使說的,快要抵京的北朝使團。
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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尉遲璟身為新帝,肯定不能親自來。
這是要派人把我抓回去嗎?
7
北朝使團抵京前夕。
剛一回宮,發現我冷清的偏殿圍滿了人。
我的首飾衣裙,散落一地。
雲嬌嬌終於等到我,朝著一地的狼藉揚了揚下巴,笑道:
「可教我抓住把柄了。」
「想不到姐姐表面上是皇家公主,背地裡這樣不知檢點!」
有了母後撐腰,她不再故作柔弱。
看起來盛氣凌人。
「雲嬌嬌,誰允許你動本宮的東西?」
我懶得理會她的屁話。
站在幾步之外,冷聲吩咐。
「春枝,掌她的嘴。」
在所有人反應過來之前,春枝眼疾手快。
兩巴掌上去,又響又狠。
雲嬌嬌捂著臉,呆若木雞。
我緩聲重復了一遍:「誰允許你動本宮的東西?」
她後知後覺反應過來。
尖叫著朝我撲過來,就要撓我的臉。
「你打我?你竟敢打我?」
她隨侍的丫鬟嬤嬤見狀,不敢收拾我,揪住了春枝。
可春枝這丫頭從小習武,不是好欺負的角色。
一時間雞飛狗跳,打得不可開交。
混亂中,我扯著雲嬌嬌的頭發,狠狠將她掼到地上。
「滾遠點,本宮沒空和你玩過家家。」
她的發簪掉落一地,頭發全散了,狼狽不堪。
卻還是歇斯底裡地尖叫著。
「雪兒,咬死她!」
耳邊響起一聲熟悉的貓叫。
「喵嗚!」
下一刻,脖頸上傳來銳利的疼痛。
兩顆長而尖的犬齒深深陷入我的脖頸。
血流如注。
我忍痛低頭,看見阿白發了狠似的咬著我的脖子。
急劇的失血讓我眼前發白。
雲嬌嬌趁著我泄力,連滾帶爬地退出幾步。
我聽見她猖狂地大笑。
「雪兒,做得好,咬死她!」
它叼著我的脖頸,犬牙陷得更深。
我吐著冷氣,啞聲道:「阿白,松口。」
它無動於衷。
我閉了閉眼,掐上了它Ťŭ̀ₚ的脖頸。
「咔嚓。」
極輕極脆的一聲響。
貓的脖子一歪,松了口。
一團垃圾一樣摔在了地上。
雲嬌嬌的笑聲戛然而止。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地上的貓上。
一秒,兩秒。
它一動不動地臥在地上。
恍若死去。
我捂著喉嚨,隻摸到滿手溫熱的血跡。
「殿下,殿下!」
春枝嚇得魂飛魄散,慌亂地上前想要查看我喉嚨上的傷口。
我揮退她,抬眼對上雲嬌嬌恐懼的目光。
「你......你這個怪物。」
她不可置信的目光在貓的屍體上轉了一圈。
然後落在我身上。
「這是你養大的貓,你怎麼能......怎麼能......」
雲嬌嬌顫著嘴唇,始終吐不出那三個字。
——你怎麼能,殺了它。
「你好像搞錯了,這是它自己選的。」
耳邊,依稀響起小阿白奶聲奶氣的叫聲。
心底,卻一片冰冷。
我笑吟吟地走到癱軟在地的雲嬌嬌面前。
「它既要當你的雪兒,便當不了我的阿白。」
「既然你這麼喜歡這貓。」
我回頭看了眼春枝,她會意地拎起貓的屍體。
「那就送給你。」
下一刻,貓的屍體被拋到了雲嬌嬌懷中。
它的毛發上沾滿我的血,湿乎乎的。
眼瞳灰敗渙散。
雲嬌嬌怔怔望著它。
半晌,突然爆發出一聲尖叫。
「雲凌,你這個賤人,你不得好死!」
「我不會放過你的!」
我頭也不回。
「春枝,送客。」
8
那日,宮女把散落一地的東西收拾好。
卻發現,尉遲璟當初給我寫的那封信找不到了。
這種信我在北朝皇宮有很多,也不是什麼稀罕的東西。
便也罷了。
院裡的血跡被衝洗幹淨。
但這一次,我的惡名算是徹底在宮裡宮外打響了。
人人皆知我去北朝三年,變得粗蠻嗜血。
街頭巷尾,都知道我的惡行。
北朝使團進京那日,我喬裝出宮,在路邊圍觀。
正聽見大娘教導她的孫孫。
「快回家!天黑了不回家,朝陽公主就來掐死你的小貓!」
我下意識摸上喉間。
那裡,還留著兩個深深的血洞。
使團的車馬正路過。
為首的黑骊上,戴著面具的男人聞言駐馬。
「你是說朝陽公主?這是你親眼看見的嗎?」
是我再熟悉不過的聲音。
我脖頸一僵,頭埋得更深。
大娘沒想到自己一句嚇唬小孩的話被敵國的使臣聽去了。
頓時尷尬得滿臉通紅。
「這......這是宮裡的傳言。」
男人淺淡地點了一下頭:「既是傳言,便當不得真。」
「朝陽公主十五歲和親,修兩國之好,名聲不容有辱。」
大娘訥訥點頭。
我眼眶一熱,扶了扶帷帽上的皂紗。
透著一層白霧般的輕紗,隔著男人臉上的面具。
我看見了一雙溫柔的眼睛。
那個男人的目光落在了我身上。
下一刻——
我聽見他的聲音,無端地有些啞。
「這位姑娘,你覺得我說得對嗎?」
心裡的難過快要把我淹沒。
我落荒而逃。
「......」
北朝使臣抵京已是傍晚。
休整一晚,明日進宮。
我失魂落魄地走在街上.
腦海裡,反復浮現出尉遲璟那雙含笑的眼睛。
——他怎麼親自來了?
北朝局勢未穩,怎麼可以貿然離開?
尉遲璟不要命了?
我精神恍惚地往前走,忽然撞入一片璀璨的華光裡。
抬頭,花燈滿街。
男男女女戴著面具,在滿街小攤中穿梭著。
我後知後覺反應過來——
這是乞巧燈會。
「小姑娘,你情郎呢?」
一個賣面具的小販見我懵懵地站在人流中,好心招呼我。
「怎麼一個人來看燈呀。」
我隨口糊弄了一句
忽然看見攤上,有一個栩栩如生的白貓面具。
指尖快要觸到面具之時,忽然有人先我一步拿走了它。
「嬌嬌,你看它像不像雪兒。」
我伸出去的手,就這樣頓在了半空之中。
謝煊訝異地挑眉。
「是你?」
我說:「這個面具是我先要的。」
謝煊笑容譏諷:「你買它回去幹什麼?」
「折磨雪兒還不夠,你還要折磨一個面具?」
「折磨?」我重Ṱū⁰復著,忽而笑了:「她是這樣告訴你的?」
「你自己做的事,還需要我提醒你一遍嗎?」
謝煊滿眼厭惡,語氣冰冷。
「你看不慣雪兒和嬌嬌親近,把它騙到你院子裡虐殺。」
「雲凌,你到底有沒有心?雪兒陪了你三年!」
我頓了一下,耐心地糾正他。
「我沒有虐殺它,是它先要咬死我。」
「而且,陪了我三年的是阿白,不是雪兒。」
雲嬌嬌聞言,低低啜泣。
謝煊勃然大怒:「事到如今,你還要狡辯?」
我不欲再與他爭辯,轉身就要走。
空氣中,響起長劍出鞘的清吟。
雪白的劍光映亮眼底,直刺我的咽喉。
我瞳孔緊縮,在慣性閃避之前。
身後,忽然有人擁住了我的肩膀。
天旋地轉,我跌入一個堅硬的懷抱。
並不溫暖,卻異常可靠。
尉遲璟反手捏住劍尖,聲如寒冰。
「謝小將軍的劍,不斬外敵,竟要指向一個女人嗎?」
謝煊臉色一白。
未等他說什麼,下一刻,尉遲璟竟徒手捏斷了劍尖。
「在我們北朝,隻有無能的男人才會用劍指著女人。」
寶劍被毀。
謝煊死死盯著尉遲璟臉上的面具。
似乎想要透過面具,看出他到底是何方神聖。
「你是北朝人?」
尉遲璟笑了笑:「在下於璟,北朝使臣。」
「我記住你了。」
謝煊的目光冷冷地審視著尉遲璟。
還有被他護在懷裡的我。
他看不到的地方,我往尉遲璟腰上掐了一把。
差不多得了。
尉遲璟依依不舍地放開我,眼神頗為幽怨。
「使臣似乎和公主很熟?」
謝煊冷不丁冒出一句。
眼睛緊緊盯著我,似乎想要聽我親口否定這句話。
可我懶得接他的戲。
「是啊。」
我哂笑:「我好歹在北朝待了三年呢。」
「若是被送去和親的是謝小將軍,也會和他相熟的。」
謝煊臉色鐵青。
尉遲璟無比自然地牽起我的手。
眼神無意掃過雲嬌嬌手上捏著的白貓面具。
「這個面具不好看,我們再去尋個好看的。」
9
次日,北朝使臣謁見父皇。
「我朝新皇登基,願與南朝永修於好。」
尉遲璟看起來誠懇極了。
金銀珠寶,綾羅綢緞,一車一車地運上金鑾殿。
南朝的臣子都看呆了。
尉遲璟拍了拍手,最後一名使臣抱上來了一隻白貓。
皮毛雪白,眼瞳深藍。
像極了我的阿白。
我忽然想起——
在北朝的三年裡,我是和尉遲璟提起過阿白的。
身邊,雲嬌嬌輕輕「啊」了一聲,滿眼嬌憨天真。
「它長的和雪兒好像!」
殿內眾人相互對視,都笑起來。
「看來小殿下對北朝的禮物很滿意呢。」
母後眼中帶笑,嘴上嗔怪:「多大的人了!」
雲嬌嬌輕哼一聲,不好意思地把頭埋在母後懷裡。
「這幾天我總是夢見雪兒,我想它了嗎?」
尉遲璟從使臣手中接過貓,走向主位。
雲嬌嬌眼中一亮,站起來伸出了手。
那是一個預備接貓的動作。
尉遲璟卻目不斜視地路過了她的席位。
然後停在了我面前。
「贈予朝陽公主。」
懷中冷不丁被他塞進一個雪白的大毛團。
我看著他臉上的那個笑,有點愣。
「喵嗚。」
懷中,貓諂媚地蹭著我的前襟,叫聲軟軟。
「母後——」
雲嬌嬌委屈地皺起小臉,攥緊了母後的袖子。
母後猶豫地看向尉遲璟。
尉遲璟回望著她,犯難地嘆了口氣。
「臨出使前,吾皇特地囑咐臣將這貓贈予朝陽公主。」
語罷,他又看向雲嬌嬌。
「君子不奪人所好。小殿下若是想要,大可去尋別的呢。」
10
那晚以後,雲嬌嬌有些不對勁。
看起來失魂落魄的。
有次偶然路過御花園,我聽見她的聲音。
「母後,嬌嬌就是心儀於璟......」
「和父皇說嘛,嬌嬌想嫁給他——」
他不願給你貓,你卻心儀上他了?
我聽得好笑,若無其事地走開。
誰知當晚,雲嬌嬌就買通了驛館的侍衛。
深更半夜,潛入尉遲璟的房中。
尉遲璟那時剛沐浴完,回頭就見榻上多了一個女人。
他像個被調戲的良家婦男。
第一反應是驚慌失措。
戴上面具就跑出去喊侍衛了。
「阿凌,你要相信我——」
「我怎麼敢呀......」
尉遲璟委委屈屈地蹲在我身前。
腦袋在我腿邊蹭來蹭去,頭發亂亂的。
像隻可憐的大狼狗。
我涼涼道:「說人話。」
尉遲璟並起四指,對天發誓。
「我真的是清白的!我直接跑出去了!」
我頗為無語。
「她看見了你的臉,有沒有事?」
尉遲璟搖頭:「見過我的南朝人很少,應該沒事。」
這件事太過驚世駭俗。
但更令我沒有想到的是,還有更令人震驚的。
次日晚上,父皇設宴宴請北朝使團。
酒過三巡,雲嬌嬌突然在自己的席位上起身。
她醉醺醺地跑到父皇面前,跪下了。
「父皇,嬌嬌心儀於璟——」
「請父皇賜婚!」
此言一出,原本其樂融融的宴席陷入死寂。
父皇面沉如水地看向於璟。
雲嬌嬌移情別戀,半夜爬北朝使臣床的傳聞不是秘密。
但擺上明面,到底有辱皇家顏面。
尉遲璟皺了皺眉,利落謝絕。
「璟已有心儀之人,恐怕——」
誰知雲嬌嬌聽見這句話,突然激動無比。
「心儀之人?你喜歡雲凌對不對!」
宴席間,傳來眾人倒吸涼氣的聲音。
雲嬌嬌激動道:「她有什麼好的!表面上裝得高貴,私下裡都不知道——」
她對上尉遲璟的眼神,慌亂改口:「我是說,你選我吧!」
尉遲璟冷冷道:「小殿下怎能隨意辱人清白,若在北朝,是要被拔舌的。」
雲嬌嬌脊背一僵。
她旋即大聲辯解:「我沒有撒謊!我有證據!」
「雲凌回宮了也不老實,還在和奸夫私通!」
尉遲璟長眉微挑。
「奸夫?」
雲嬌嬌連忙從懷裡拿出那張信紙。
「在這裡!」
看見那張莫名熟悉的紙,我心中咯噔一跳。
尉遲璟眯著眼看向那張被她高高舉起的信紙。
然後——
他的表情,忽然變得一言難盡。
雲嬌嬌看他表情,以為有戲。
「你知道奸夫是誰?」
我看熱鬧不嫌事大,學著雲嬌嬌的語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