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奸夫是誰?」
尉遲璟額角青筋跳了跳。
眾目睽睽之下。
他薄唇輕啟,吐出了幾個字。
「我竟不知,吾皇什麼時候成奸夫了?」
11
晚宴上,臉色最難看的,莫過於謝家人。
謝煊與雲嬌嬌的婚事雖然還沒有定論,但已經是眾人心照不宣的事。
隻等陛下挑了良辰吉日賜婚。
雲嬌嬌如今當眾請皇帝給她和於璟賜婚,無疑是在打謝家的臉。
謝家哪裡咽得下這口氣?
馬上跑到皇帝面前,說要和北朝使團比武。
而且點了名,要和於璟比一場。
「生死不論,你敢來嗎。」
於璟瞧著志得意滿的謝煊,忽而笑了。
「有何不敢?北朝武士,可不是隻會拿劍指女人的鼠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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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煊自幼習武,你要小心。」
校場上,北朝使團和南朝人各居一端,泾渭分明。
我也隻來得及託人給尉遲璟帶這一句話。
隔著人群,尉遲璟回頭朝我眨了眨眼睛。
我太熟悉這個表情了ṭû₇。
宮變那日,隔著火、血和刀光,他也是這樣遙望著我。
意思是「安心」。
場上,謝煊已經著了輕甲,手中長劍雪亮。
「那晚的劍不好,不如使臣試試這柄?」
尉遲璟跳下看臺,朝他走去。
「將軍說笑了。那晚不好的,不僅僅是劍吧?」
話音未落,謝煊像一隻發怒的獅子,衝了上去。
尉遲璟彎刀格擋。
刀劍相擊,迸發出碎星似的火光。
我看得目不轉睛,身側的雲嬌嬌忽然問我。
「如果他們之間隻有一個能活下來,你希望是誰?」
我懶得搭理她。
雲嬌嬌輕嘲:「枉你和阿煊青梅竹馬十幾年。」
我奇怪地看著她:「這種時候,就不用挑撥我和他的關系了。」
「說起來,我倒要多謝你。沒有你,我哪能知道他的真面目是這樣的呢?」
謝煊不是一瞬間爛掉的。
而是終於在那一個瞬間,我發現他爛掉了。
「倒是我要提醒你,於璟可不是什麼好人。」
雲嬌嬌一僵。
幾句話之間,場上已見分曉。
謝煊半跪在地上,尉遲璟的彎刀穿透了他的小腹。
尉遲璟拔出刀。
「承讓了,謝小將軍。」
就在這一瞬間,變故突生。
校場上的一切,走馬燈似的在我眼前放映。
趁著尉遲璟收刀轉身,半跪在地的謝煊突然暴起。
雙手高舉長劍,直劈尉遲璟脖頸。
一帧,一帧,定格。
尉遲璟就地一滾。
我呼吸停滯,隻聽見雲嬌嬌失聲驚叫——
「小心!」
太晚了。
那把劍直直劈上了他的脊背。
不過幾個呼吸間,尉遲璟背後的血跡就連成一片。
謝煊已經紅了眼,舉劍還要再砍。
被反應過來的尉遲璟掼在地上。
長劍「當啷」落地。
尉遲璟面無表情地掐住他的咽喉。
謝煊臉色憋得青紫,「嗚嗚」掙扎著。
見謝煊快要被掐死,南朝的武官紛紛下場,制住了尉遲璟。
人聲鼎沸,我耳邊的聲音卻近乎靜止。
我眼中唯一所見,是尉遲璟隔著遙遙人潮,朝我眨了一下眼睛。
「別怕。」
下一刻,如玉山崩傾。
人群的驚叫聲中,尉遲璟直挺挺倒了下去。
12
尉遲璟重傷昏迷的消息很快就傳遍了。
使臣命懸一線,朝野沸騰。
父皇連夜把我召到御書房。
「兩朝交好十餘年,邊關無戰事,黎民得以休養生息。」
我隻點了點頭,沒說話。
寂靜半晌,他長嘆一口氣。
「凌兒,你可願——」
雖然早知道他想要說什麼。
心中還是驀然一疼。
我啞聲問:「雲嬌嬌不可以嗎?」
父皇一愣,旋即皺起眉。
他的心中,從來沒有「讓雲嬌嬌去和親」的選項。
「嬌嬌年幼病弱,恐受不住北朝風雪。」
半晌,隻聽見父皇幹巴巴說了這樣一句。
可我和親那年,和她一樣隻有十五歲。
見我不語,他補充:「這些,也是你母後的意思。」
我靜了片刻,笑了笑:「好。」
離開之前,我還是沒忍住問。
「父皇,你從前放在案上的泥坯小兔呢?」
父皇怔了怔,「什麼小兔?」
我指著那個簡陋可笑的草編小馬。
「是幼時送給父皇的生辰禮。從前,放在這個地方的是它。」
父皇恍然大悟,看起來渾不在意。
「那個啊,兔子和嬌嬌的屬相犯衝,就收起來了。」
我無聲吐出一口氣:「兒臣先告退了。」
他大概忘了,我的屬相就是兔子。
當年他把泥兔放在書案上,隻因我一句。
「父皇日理萬機,不能常常陪著凌兒。那就讓它替凌兒長長久久陪著父皇!」
可如今,人非物換。
他忘得徹底。
13
我回到自己殿裡,已是深夜。
春枝守在門口,朝我眨了眨眼睛。
我微一挑眉,挑開珠簾。
就見本該重傷昏迷的尉遲璟。
這人好整以暇地坐在我的書案前,聞聲抬頭。
我瞧著他衣衫下包扎得頗為臃腫的白布,心中沒由頭顫了一下。
「不好好養傷,你來幹什麼?」
「你——」
我還要追問他的傷勢,他傾身湊近我。
男人深邃而又英氣的眉目在我眼前放大。
「!」
我驚得睜大了眼睛。
腦袋「轟」的一聲響,頓時忘了要問他的話。
尉遲璟見我呆呆地看著他,低低笑起來。
「因為很想你,就過來了。」
我後退,把距離拉開,稍稍冷靜了些許。
「別轉移話題。」我冷笑:「你的傷怎麼樣了?」
「不打緊。」
尉遲璟定定瞧著我,看上去竟有些委屈。
「看見你就不疼了。」
我二話不說把他推到榻上,挑開他的衣服。
「好直接。」
尉遲璟隻來及這樣評價一句,就痛得噤了聲。
我面無表情地按在他的傷口上。
縛在背後的白布,已經快要被血洇透了。
「我今夜來,隻是為了向公主確認一件事。」
他扭頭看我,樣子莫名有幾分乖。
「我過幾日就要回北朝了,公主願意和我回去嗎?」
我垂下眼睫。
「那我換個問法——公主心悅我嗎?」
見我不答,他自顧自道:「我心悅公主的。」
「那日你回南朝後,我想了很久,我到底是做錯了。」
「是我沒有問過你的意見,自作主張。對不起。」
尉遲璟眼神認真,燭光落在他眼中,溶溶一點。
「好吧。你若無意,我絕不糾纏。」
說罷,他披衣起身。
擦肩而過的瞬間,我心中一顫。
驀然,抓住他的手腕。
「你怎知......我無意呢?」
14
第二日,御林軍將我的偏殿圍得水泄不通。
我幾乎冷笑出聲:「統領這是何意?」
他隻道:「這是陛下的旨意。」
我知道,父皇是怕我跑了,沒人和親。
但是等他真的撥人來看守我。
我還是不可自抑地感到憤怒。
「我要見父皇!」
一左一右,兩把長劍擋在我身前。
御林軍統領機械地重復:「陛下有旨,即日起,朝陽公主不得踏出偏殿半步。」
我冷笑著將匕首對準自己的脖頸。
「那好,叫父皇來見我。」
「不然我馬上自戕,就沒人去和親了。」
約莫一刻鍾,去給父皇報信的侍衛回來了。
「陛下說,殿下若是想死,不必這麼麻煩。」
「下旬祭祀,正好缺人牲。」
匕首「當啷」落地。
我慘笑著後退:「好,好。」
「你去告訴他。」
「我與他父女恩義,從此兩絕。」
回房後,我摸了摸停在窗下的信鴿,給尉遲璟寫了一封信。
三日後,「於璟」傷重不治身亡。
消息傳回北朝,北朝皇帝震怒,發兵討伐。
先祖開國百餘年,從來都是用公主和親,避免戰事。
南朝將士怠倦太久了。
到了戰事真正來臨,未戰先敗,一潰千裡。
父皇連忙給尉遲璟去Ṫûⁱ信,表示願以朝陽公主換兩朝交好。
尉遲璟隻回:「會親自來接公主。」
朝野震驚,父皇將我打入天牢。
「連和親這點小事都做不好,枉朕養你這麼多年!」
天牢裡,我偏頭咳出一口血。
卻還是笑:「父皇,若是我死了,就連最後一絲轉圜的餘地都沒有了。」
父皇陰沉著臉,卻再沒說話。
城破那日。
我被送到所有南朝所有將士之前。
「我朝獻上朝陽公主,換重修舊好。」
繁復的宮裝裙擺層層疊疊,遮蓋住身上的傷。
我背對著故國,一步一步走向他。
尉遲璟騎在黑骊上,銀甲折射著日光。
他翻身下馬,低頭吻上我的手背。
「來接你了,我的皇後。」
聲音不大。
但在風聲都快靜止的戰場上,卻無端清晰。
如一石落水,激起千層浪。
父皇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
他厲聲呵斥:「是你......勾結北朝皇帝,叛國求榮?」
我平靜地回望他。
「父皇,如今的南朝,已是潰爛千裡的蟻穴。」
「君王昏庸無能,兵疲民弱。」
「你以為的清平盛世,隻是和親一策維系的表面上的和平假象。」
「退位吧,父皇。」
15
夜過三更,侍衛來報。
被我關進天牢裡的父皇母後要見我。
他們褪去華服,披頭散發,和庶民無異。
「父皇,母後。」
我靜默半晌,喚道。
「賤人,本宮沒有你這樣的女兒!」
母後聽見我的聲音,突然激動著搖著欄杆。
「你要把祖宗的江山,拱手讓給一個男人?」
「不,既然父皇當不好這個皇帝,那麼皇帝我來當。」
父皇聞言一僵,冷聲呵斥:「孽障!」
我笑了笑:「千古江山,能者居之。」
「隻是——」
聲音陡然轉輕。
「我真的很想知道,你們為什麼那麼厭惡我,寧願去選雲嬌嬌?」
母後譏諷道:「你還有臉問為什麼?」
「你看看你這個樣子,滿腹心機,哪裡還有半點像是從前?」
「就憑嬌嬌天真無邪這一點,就勝過你千百倍!」
我沒想到是這個原因,怔愣在了原地。
是了,他們隻愛我的柔軟無害。
「可是母後。」
我慘然笑道:「我若不滿腹心機,你以為我能在北朝活下來嗎?」
她冷眼望我,隻道:「這與本宮無關。」
「雲凌,本宮不認你這個女兒, 本宮的女兒隻有嬌嬌!」
見她滿臉高傲, 我告訴她。
「巧了, 我也不稀罕當。」
你們愛她的天真,就去愛吧。
我已經不是當初那個天真爛漫的朝陽公主, 想要得到愛。
權力的滋味, 勝過愛百倍。
「......」
我登基那天, 獄卒來報。
父皇母後在天牢上吊自盡。
還在地上留下血書——
「死生不復相見。」
我說:「那正好。」
16
看在青梅竹馬的情分上,我親自給謝煊送了一盞毒酒。
半月不見,他消瘦許多, 面上骨骼凸顯。
「謝煊。」
「雲凌。」
謝煊慢慢抬起頭,神色絕望:「我真是看錯你了。」
「你這個冷血沒有感情的人」
「你可以殺掉自己親手養大的小貓,也可以為了皇位私通外敵, 弑父殺母。」
他喃喃自語:「你到底還有沒有心?」
我靜靜地望著他。
「你從來隻會高高在上, 自以為是地評價我。」
「你想聽聽我對你的評價嗎?」
不等他開口, 我自顧自地說了下去。
「不身先士卒,反而要躲在女人身後的懦夫。」
謝煊不可置信地睜大了眼。
我譏諷道:「三年前北朝來犯, 南朝無可用的將軍,隻能讓我和親。」
「想不到三年之後,還是這個樣子。」
「一群廢物。」
我轉身欲走, 卻聽見他忽然喊。
「等一等!」
「你把嬌嬌怎麼樣了?」
我腳步一頓,輕笑。
「和親為國為民, 她當日說得那樣大義凜然。」
「想來其中的滋味,也得讓她親自嘗嘗。」
「......」
雲嬌嬌像是丟了魂。
去和親前, 她要求再見尉遲璟一面。
「於璟, 尉遲璟。」
她像個瘋子,發了痴似的念叨著這個名字。
「原來你就是北朝那個皇帝。」
尉遲璟打量她半晌:「你想做什麼?」
雲嬌嬌眨了眨眼睛:「你相信一見鍾情嗎?」
尉遲璟驀然笑了。
「我不相信。」
「但我知道那天任何一個出現在雲凌身邊的男人,你都會對他『一見鍾情』」
雲嬌嬌顯然沒有想到會得到這個回答, 一下子呆住了。
尉遲璟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因為這根本不是一見鍾情。」
「你隻不過是想搶走雲凌的一切,包括出現在她身邊的男人。」
「可是——你配嗎?」
雲嬌嬌疑惑:「我為什麼不配?」
尉遲璟認真想了想, 搖頭。
「因為雲凌是不一樣的。」
「有什麼不一樣?我和她都是南朝的公主!」
雲嬌嬌全然失了儀容,歇斯底裡。
「你既然可以接受她,一定也能接受我的!」
我在一旁聽得快要笑出聲。
倒是尉遲璟, 難得好脾氣。
「雲凌十五歲去和親的時候, 你在哪裡?」
「她十六歲初來乍到, 和後宮其他姬妾鬥得九死一生的時候, 你在哪裡?」
「她十七歲和前朝那幫豺狼虎豹周旋的時候, 你又在哪裡?」
他頓了頓:「但你說得對,你和他都是南朝的公主。」
對上雲嬌嬌驟然亮起的眼神,他輕笑。
「公主在其位, 謀其政,當其責。」
「和親為國為民,公主且去吧。」
在雲嬌嬌恐懼的尖叫裡, 她被送上了去海外和親的船。
有仇報仇,有怨報怨。
一切塵埃落定。
17
江南江北,千裡月明。
或許是朝中事務堆積, 尉遲璟不得不啟程回北朝了。
他最近越發黏我, 竟然要和折子爭寵。
「陛下,你已經一天沒寵幸我了......」
抬眼正看見他趴在案前,目光幽怨。
我笑:「你想說什麼?」
燭火搖曳, 他眼中落著明明滅滅的光。
尉遲璟想了想,輕聲問:「我拿整個北朝給陛下當聘禮,陛下嫁嗎?」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