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蘭從樓上下來,就見穿著圍裙的立橫獨自在廚房忙活。
許蘭推推眼鏡,拿了報紙,在客廳沙發邊坐下。
廚房裡時不時傳出聲響,兵荒馬亂。
不久,
“媽,您來用早餐了。”立橫出來,小聲邀請。
“嗯。”許蘭應一聲,也沒從報紙裡抬頭。
立橫有些無措站那兒,手在圍裙上擦擦。她的手都通紅,這是雙常年用雪山水浸泡敷養的青蔥之手,剛來那陣兒,她多泡會兒普通自來水都過敏。
“還站這兒幹嘛,你擺桌兒上我會去吃。廚房肯定搞得亂七八糟吧,快去先收拾收拾啊。”許蘭終於抬頭。戴著副黑框眼鏡的她特別像黑古堡那樣的寄宿學校裡的老校長,還是那種特刻薄古板的,嚴厲又沒人情味兒。
“哦。”立橫趕緊轉身走去廚房了,是得快點收拾,她還有早班。
等收拾妥當,出來見許蘭慢用早餐,沒再挑剔,心裡放下些。
取下圍裙,立橫想了想,又走上前去,“媽,今晚我再弄道番茄炒蛋您嘗嘗好麼。”
許蘭放下了筷子,似乎想起了上回她弄得那道有夠難咽的番茄炒蛋,“今晚吃什麼番茄炒蛋,忘了我昨天跟你說得,今天有客人來家,弄點西點吧。”
“可我不會……”立橫又把話咽了下去,因為不僅說了白說,還會招致老妖婆一頓罵。
她真不知隱神秀這媽到底是想幹死自己還是煩死她自個兒,明明曉得她什麼都不會,家裡來客還放心把晚飯交給她?
立橫沮喪地出門了,
路上望著自己一雙紅通兒的雙手,絕望地想,哪裡想得到,有朝一日,她會為了“廚房裡的事”幾近想撞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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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立橫工作還是挺勤勉的,也能虛心接受他人的指教。而且秦麗發現她這個人還蠻熱心快腸,發現誰有個難處,不吭聲都去幫了。
“诶,還不走?發個什麼愣啊。”秦麗進來見她坐矮凳子上捧著本書呆著,像一坨無可奈何的小朋友。
“哦,等下。”她吭了聲。
秦麗看她一眼也沒再搭理,換自己的衣裳。
可全都整理妥當了,回頭一看,她頭垂著,幾近埋進那本書裡。秦麗“嘖”一聲,煩她也是煩自己,她怎麼就做不到且不理她管她呢!
走到她一邊的高凳邊坐下,翹起腿,雙手交握捧著膝蓋頭,也甭提多優雅了。瞟一眼她書,喲,竟然是本學烹飪的書。高跟鞋尖碰下她褲腿,“這書裡好吃的又不是頭埋進去就吃得了的,你舔什麼。”
任誰聽了都會笑吧,開玩笑的語氣嘛。哪知,立橫這憨頭抬起頭,“我沒舔。”一本正經。
秦麗翻白眼,“我知道你這智商也學不會舔,直說吧,你瞅這書發個什麼呆呀!”秦麗也學會了,跟立橫說話不用拐彎抹角,直接問,她會直接答。
立橫遂又是那副訴苦懊惱的表情,說她婆婆如何刁難她,晚上有客人來還叫她個廚房白痴搞一桌子菜來。
秦麗微笑,笑意有鄙視,鄙視她婆婆也鄙視她,“不會弄你就不會點?外賣呀!”
“真沒錢。”立橫蹙眉。
秦麗又是不信,而且,她這個“不可置信”的表情會在接下來的一問一答間持續很久。
“點一桌子菜的錢都沒嗎?”
“不夠,我的工資卡在隱神秀手上,他每周給我少量零花。”怕她不信,立橫起身把包兒翻出來還給她看,真的,全是零錢毛子,一塊大票子都沒有。
“你老公,這樣管你?”秦麗都說不出話來了。其實她也有不知,立橫根本對“錢”沒概念,也許神秀給她的“零花”也沒這過分,但她可能一次就能花光,被人騙了還對人“感激不已”……
“那,那你想,想買點什麼怎麼辦,再找他要?”
立橫不吭聲了,就是把嘴噘著,也不知是“她有骨氣不要”還是“要了也不給”。
秦麗服她了,服她老公了,點頭又點頭,突然想起來前幾天老陳的老婆乳腺癌,招待所員工捐款,她可扎扎實實捐了三千!秦麗一下坐起來瞪她,“上回捐款那三千你哪兒來的?”
“偷的。”立橫答得爽,
“誰?”
本來還噘嘴的立橫這下爽朗笑起來,“偷他妹妹的一隻戒指,我給賣了。”賊得很。
秦麗更不可能知道,這隻戒指實際價值大十幾萬,她賣了三千還喜死!大冤頭鬼喏!
秦麗已經焦躁地坐不住,起身走來走去一圈,真不知道如何形容她!
最後看她又安靜地懊惱下去,沉默在烹飪書裡,
秦麗一把奪過來書,“沒用的貨!你學一萬年也學不會剝一顆蒜。走!”
立橫抬頭看她,“走哪兒去?”
秦麗書丟她頭上扣著,“我去做飯,毒死你一大家子!”
……
秦麗真是個能幹人,立橫完全就像個小孩子跟媽媽出來買菜一樣,媽媽買,媽媽選,媽媽跟各色商販討價還價,她隻管大把大把抱著,拎著,挎著。
回家來,立橫門一打開,秦麗跟自己家的進來就把大袋小袋往地上一放。
“阿姨好,我是立橫的同事秦麗,今天來幫忙做菜的。”笑容燦爛的哦!
許蘭愣那兒,又看看立橫,眼神剛要變嚴厲,“你這……”
秦麗又插嘴,“阿姨,我欠立橫人情,今兒這頓算我還情的,您可得成全,今天可是觀音菩薩生日,別鬧得他老人家不開心。”一張嘴可真會扯!
完全叫許蘭說不了話的,又提起大袋小袋,“立橫,廚房!”一聲命下,立橫跑著為她開道“這邊這邊!”邊跑邊還回頭朝她豎大拇指。立橫這樣,笑的像小太陽!秦麗忽然覺得,心上暖烘的啊,熾烈特別得勁兒!
第8章
說立橫“不食人間煙火”都不盡然,她連“神仙煙火”隻怕都不碰。
她知道她從前吃的豬肉為什麼這麼嫩麼?知道那個魚丸為什麼那麼鮮嗎?
豬是喝人奶長大的;魚丸用的全是魚腮幫子上的肉,一個丸子要十條魚……她都不知道……
如今看秦麗做鳜魚,恐怕也隻會吟張志和的《漁父》那句“西塞山前白鷺飛,桃花流水鳜魚肥”。
秦麗可比她見識多了,“這魚裡頭啊,最好吃的,我以為就是鳜魚了。刀魚刺多,鰣魚一年裡隻有那麼幾天可以捕到。堪與鳜魚匹敵的,大概隻有迎州的石斑,尤其青斑……”她邊聊邊做,遊刃有餘,“這鳜魚刺少,肉厚,蒜瓣肉,清蒸、幹燒、糖醋、做松鼠魚,皆妙。我在小都吃過一道‘幹炸鯚花魚’,二尺多長整魚,入大鍋滾油幹炸,然後蘸椒鹽,嘖嘖,味道叫人咋舌……”她說著一手還比劃,立橫像個小學生聽得也給面兒。
“快些,客人來了。”許蘭站門口說。
“哦,都好了。”立橫忙答,開始著手往外頭餐桌端菜。
她和秦麗忙活布菜,都沒留意客廳裡的動靜。最後,好一桌“色香味”俱全的豐盛菜餚啊,立橫笑得好開心——一兩年了,這是她最開心的時刻了——扭頭對秦麗,真心可見,那歡悅的神態都叫秦麗深受感染,“秦麗,謝謝你,你好棒!”搞得秦麗都不好意思,一擺手“小意思。”
诶,歡悅的情緒在這個家還真延續不長多少,
待許蘭親熱喜愛地引著一人走來——秦麗和立橫都一怔。——竟然是那天招待所那個“光耀萬千”的大美女!
沒錯,是程懿。
今天一家子忙前忙後、等待的貴客就是她?而且,就她一人。
此時還沒見神秀走過來,他還在客廳聽電話。
“愣著幹嘛,把那邊的香檳拿來。”許蘭聲兒是不大,指使她,但滿臉的笑意是對程懿,還親手為她拉開方桌正中左手邊的位置,親切請程懿入座。
給秦麗氣得啊!
她扭頭看“該死的立橫”,
更氣!“該死的立橫”你眼睛冒火衝我幹嘛,你個二傻子這時候轉頭看著我幹嘛!
秦麗估摸此時笑意都有些猙獰,她抬手狠擰了把立橫腰側,“你看我幹嘛!”
這一擰,愣像啟動了立橫的“惡魔開關”,
這貨面不改色,大大方方走到正中左手邊位置,先一點不示弱推開許蘭,拉出椅子,再衝許蘭一比,“媽,坐。”
然後,走到正中右手邊第二個位置,拉出椅子,“秦麗,請坐。”
最後,單手拉開正中右手第一的位置,一屁股坐下來。眼睛且不眨,看玩物一樣瞄著程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