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兒,一箱子品相最好最好的,已經送去宮裡了,不知道給她端上桌沒。
立橫愛吃柿子,特別是這大都特產的磨盤大柿,
扁厚敦實,說方不方說圓不圓,方中有圓,圓中帶方,透著一股人生的圓熟;說它有色,柿子一上市橙黃閃青,健康帶有青澀,大概相當於人的高中時代,在窗臺上放上數月,尤其進入來年正月,柿子就會黃裡透紅,永遠不會發紫,那種橙紅色乃人生最好之色;說它有味,待柿子漤透,可以入口時,脆的脆中有綿,綿的綿中有脆,尤其是軟柿子中的那叫“舌頭”的部分,遊動於口舌之中,讓你有捕捉的樂趣,逮住後嘎嘣一咬,讓人生變得具體……
立橫說她愛吃柿子還是因為柿子一般無核。吃瓜吐籽,吃桃留核,總是讓人不怎麼痛快。柿子每次吃完隻是手粘,洗洗了事,偶爾趕上有一兩顆核,形色也算般配,放在手中總是讓人愛不釋手,丟掉可惜。
別看她長得幼,有時候講起話來才“老沉”,“說來核是生命的精華,好看難看生命也是自此而始。人工若不去幹預,不扦插,不嫁接,不移植,柿子樹幾千萬年來都是憑這個褐色橢圓的小東西延續生命,它和它的樹貌,和它的果實在外形上沒有相似之處,柿子其形豐,其色悅,其味醇,博得世人喜愛,但名由實生,不是每個人都留心過這番道理……”
小蘭不由深吸一口氣,託著腮的反掌捂住了一半嘴,這才幾日分離,他有多想她,最叫小蘭介懷,立橫隻怕還跟他怄著氣,畢竟那日“拔河”,她望見他的最後一眼,一定在生氣……想到這,小蘭一煩躁,起了身,拿起酒杯,一口抽幹。拎著酒杯,又走向桌邊,拿起酒瓶再倒一杯,
這時,聽見後頭有動靜,小蘭回頭瞟一眼,見小五進來,捉起酒瓶搖搖,“來不來一杯,”
小五搖頭,徑直走到另一隻小沙發前坐下,拿出手機,彎下腰輕輕劃動屏幕看。
小蘭端著酒杯,一手放進褲子口袋,走來幾步,站定,微歪頭看著幼弟——對於這個場景,小蘭自己都覺得好笑,他和老五是親兄弟,卻真是頭回在這樣的地方相處一室。從小到大,他們都是各有各的天地,各造各的事業,各玩各。同桌吃飯,是假意綿綿的“兄友弟恭”;一同位列那金鑾殿上,是假意綿綿的“兄友弟恭”。實際,他不了解他,他也不了解他……
小五抬起了頭,看似“好奇”四哥看他什麼,其實,淡定的一如既往。
小蘭坐回沙發,照樣狂放地翹回腿,“小小,你和女人上過床麼。”
嗯,這個問題來開頭,作為這對親兄弟頭回這種地方相處一室,挺應景。
第239章
“你呢,四哥。”
小蘭曉得這小魔鬼就得這麼反問,笑笑,優雅喝口酒,“何必這麼防備,隨便聊聊,我就是好奇。”
小蘭心裡嘆氣,親兄弟做到這個份兒上也是悲哀,他不想跟自己聊這麼私密的話題,也不奇怪,你願意告訴他麼,一樣的是不是,都不知道顧慮什麼,就是交不到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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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曉得,小小再抬手比劃了,“沒有,可能真的有病吧。”
一時,竟叫小蘭端著酒杯略顯微怔地瞧著他,
小小已經放下手,垂下頭,繼續輕劃手機——他在他們跟前總是這麼乖巧的模樣,可眼前,小蘭竟覺著他說得是真心話。有病。是呀,莫非他們兄弟都有病。小蘭自己在外頭看著“風流倜儻”,從前“紅粉知己”也不少,但,進行過麼?真沒有!不是不會,是真進行不下去。
小蘭曾一度懷疑是身體上有問題,還秘密瞧過醫生,可,都是好的啊。——直到遇見立橫。他對她的“念想”就不是一星半點!幾次得虧他是個傲嬌骨頭,也看顧立橫的感受,忍得下來。不過小蘭也曉得,忍也忍不久了,看看他一再“看顧”等來什麼結果——立橫要當後媽了!——一想到這,小蘭又躁煩起來,我一輩子就一個她,這樣“求而不得”……不行,堅決不行!小蘭又狠狠抽了一口酒,眼色再次陰黯下來,“怎麼還沒來。”問道。
看來這兄弟兩“談心”一時是“談不好”,四哥“情緒陰晴不定”,小小也沒多在乎,他再次抬起頭,一手比劃“在路上了。說,既然要跳,就扮個全裝。”
這等誰呢?
等聽喬呢。
這聽喬不僅美得傾城,據說舞得也傾城。
前兒小蘭視察御艦不會見了黃承右麼,像“感激四爺有心協助自己姑娘入宮”這樣的話承右肯定不得明說,隻主動提到,自己姑娘學舞近二十載,在海外也得獎無數,四爺也是“文藝鑑賞”的大家,有空賜教,因為小女年裡可能有機會會“呈舞”於聖人前。
於是,就得了今兒這個空兒,兩位爺都瞧瞧這據說“海外幾大舞團爭相搶要的首席”到底何等風姿,最重要,會不會入聖人眼……
好了,餘下時間,小蘭沒心情聊了,小五也更乖靜,又是各顧各,依舊各存各的心思吧,
直到——
門突然被推開!
叫兩位貴胄兄弟略顯吃驚的是,竟是他們的隱衛們如此緊急現身而來!這絕對不同尋常了。
“怎麼回事,”小蘭還是保持鎮定,不過蹙起眉頭,
“四爺,”他的隱衛上前一步,沉聲答,“黃家大姐兒被捆綁吊在了外頭門樓上。”
“什麼?”小蘭這下一下站起了身,回頭望一眼小小,小小也起了身,僅眉心微蹙——到底狠心,那是你表姐啊,聽見遇險你到不露分毫憂色……
小蘭先走出去了,倒不是別的,就想知道誰這大膽,這麼“悍匪”,敢把老五的表姐、黃承右的獨姑娘倒掛在海筠俱樂部的門樓上!
第240章
“三哥?”
走上露臺,見一人裹著最普通的筠棉大衣,兩手放口袋裡,立那兒,微仰頭瞧著吊起的女人。不是他們三哥是誰!
小蘭走來,“你這是……”
秀兒回頭看他一眼,更是看他後頭走來的,其實並未見多少憂色的小五。
秀兒轉過頭去,“丟。”
“三哥!”小蘭捉住了他一隻胳膊,而後又輕蹙眉笑笑,低聲,“告訴我們個為什麼嘛,”
秀兒還是望向這才“疾步”也向他靠近的小五,小五停步,也似帶疑問,抬起雙手開始比劃,“三哥,你想怎麼處置她我們沒意見,可總得告訴我們個原因吧。”
秀兒淡淡瞧著他,“小小,這麼些年了,藏得也夠辛苦,今天就我們哥三,用嘴說話也無妨。”
你知道,聽這麼一說,最吃驚的當屬老四了!小蘭捉著三哥的手慢慢松開,眼睛也望向小五——視線漸由疑惑而戾,他要這都能一直裝,心深得可想而知!……
小小淡定,依舊比劃,“三哥,你這是說什麼呢,我……”小小在哥哥們面前一向“乖”,比劃得也純也真,
秀兒一笑,“你在立橫跟前說話可幹脆,看來,是哥哥們不配。”眼見小蘭要爆!秀兒當哥的還是一攔,手放口袋裡沒拿出來,胳膊擋了下他。而後眼色變沉,注視小小,“搞清楚,你隻開口跟她說話,她從沒告訴過我,立橫拐是拐,可對於‘忠於人事’這方面一直做得很好。”他沉口氣,再望向掛著的女人那頭,“小蘭,你說,這姑娘若松了繩墜下去,必死無疑是吧。”
小蘭沉著臉,他現在心裡恨亂得很,“小小隻在立橫跟前開口說話”意味著什麼!——小蘭不傻,甚至忽然想到,他跟自己“同仇敵愾”父皇“霸佔”立橫並非是僅僅“不願立橫做後媽”,真正的原因完全也是他對立橫“有想法”!……還有,老三這會兒做這些意欲如何?都叫小蘭心躁亂不得!不過,看老三這架勢,今兒必定也得說個水落石出,小蘭按下煩躁,沉聲開口,“三哥,你有話就明講,如果事關立橫,死她一個又何妨!”
哪知秀兒這時把放在口袋裡的雙手拿出來了,展開雙拳,一隻手心裡攥著一顆子彈,一隻手裡握著一把鋒利的小匕首,
“我是想告訴你們,這姑娘用這法子丟下去必死無疑,但是對立橫,沒用。你們想殺死她,就試試這兩樣,要麼一槍對著她心窩裡射,一槍不夠,來一梭子。要麼一把匕首深深插進她胸腔,不刺穿不罷手!”
“三哥!!”小蘭與小小同時喊出!
這下,小蘭是顧不上驚怒果然小五會講話!而是更驚駭三哥的“瘋狂狠戾”!
秀兒手裡攥著這兩樣“兇器”對他們“步步逼近”,更沉聲,更兇戾,“怎麼,這樣聽都聽不得,心疼了?你們不是想讓她死麼,與其謀劃著拿這姑娘去接近父皇,不遂她心,讓她慢慢憋屈死,不如用這兩樣快速了結她!”再輕聲,“我還要告訴你們,有可能還殺不死她,這世上誰想要她的命可能都不成,最後隻有她自己活得不耐煩了,自己弄死自己。到那天,你們再操心這些吧,拿誰上位,當你們小媽,都可以。”
“三哥……”
小小的喊,都成驚大眼的呢喃。是呀,他見過,“這世上誰想要她的命可能都不成,最後隻有她自己活得不耐煩了,自己弄死自己”,那次,他想推她下山,不就是這樣個“事實”……
“三哥!我不是想,我怎麼會!!……”小蘭兩手捉住他三哥臂膀喊得眼都通紅!
秀兒靜冷看他,“小蘭,你到現在還沒看明白,她再壞,也得順著,與其說順著她的脾氣,不如說順著她的命勢。她走到父皇身邊,是命,更是她願意。你看不慣,那就退出,否則你跟她逆勢而為,就是害她。”抬手指著那吊著的女人,“好,不說這些玄乎的,女人心,海底針,你搞個女人進去攪合,小人難防啊,你就不怕這暗地裡會傷著她!”“三哥,我錯了!我真的錯了……”小蘭單手緊緊握著三哥的臂膀,垂下頭,掉了淚。
是呀,小蘭這掉淚是幡然醒悟後的後怕啊,他其實就是被“嫉恨”迷了心,考慮到立橫安危了嗎!還是隻顧自己了……
這樣看來,
三哥與她“離婚”才是真的“忍辱負重”吧,
秀兒,你到底有多少事自己默默扛著在!
第241章
回到三樓小廳,再次老四老五獨處。
小蘭坐在沙發邊弓身雙手頂著額,
睜開眼,直起身,望向那頭自進來就沒坐下、立在窗邊的小小,
“你把黃聽喬帶進來,今天的事我跟她了結。”小蘭沉臉說。三哥臨走前要帶走黃聽喬,也是有他的擔當,黃聽喬背景特殊,三哥是不會為“今日他的舉動”連累到兩個弟弟。但,小蘭攔下了,小蘭也有小蘭的擔當,三哥今天是來點醒他們的,他不能讓三哥再操心這些事。
哪知小小說,“四哥,黃聽喬的事你放心,我會妥善解決。”
小蘭就望著他,“別怪我疑你,你裝了這麼多年啞巴,父皇都騙過去了!——小小,你太狠了。”小蘭站起了身,兩手垂著,突然間,小蘭毫不掩飾自己的脆弱,“四哥今兒跟你交個心,我真的很愛她,不能沒有她那種。我知道,你或多或少對她也有點感覺,可還沒這麼深對吧,我也管不著你接下來要怎樣了,就求你,別傷她。”小蘭說著,往旁邊看看,眼眶都是湿的,“三哥剛才說得對,你估計沒看到立橫真豁得出去的樣子,我也覺得她是個不怕死的人,因為什麼都看淡了嚒。沒有爹媽,自然沒有親情約束;既然是俞青時養大的,俞青時也死了,再無掛念。三哥看來也不是真的就放下她了,可確實還是離開了她,傷了她的心的。或許,立橫是隻能在父皇那裡找到些安慰,怪隻怪我一直以來還是存著私心,隻考慮到自己,讓她覺得我還是靠不住,我確實,也靠不住,險些又……”
小蘭的傷心,是此時任何人站在他面前都能感受到的,
小小與他面對面坦然相對,難道不能感同身受?肯定更深切。小小的內心,隻會比他此刻表現出的“冷靜”更軒然,更惶然,
“你估計沒看到立橫真豁得出去的樣子”,他沒見過嗎?就是見過了後太刻骨,才會深覺今日三哥的話太有道理,
立橫確實不怕死,或者這樣說,她在這個世上已經“活著很隨機”了,四哥剛兒說得也對,她一無父母親人,養育她的人也死了,之後給她希望的人也離開她了,簡直毫無“牽掛”;更糟糕的是,俞青時把她“養穿頭”了,什麼意思?她小小年紀,什麼好沒享受過?這個世上的“好”她過早得“享透頂”了啊,那,還剩什麼支撐著活在這個世上呢?現在想來,就算父皇給她的那點富有新鮮感的“放肆”又如何,哪天她厭了,真的“活得不耐煩”了,就真的!——
“你或多或少對她也有點感覺,可還沒這麼深對吧”,深不深,小小自己都說不清楚了!反正,他隻知道,今日聽了三哥一席話,有如驚雷,立橫要真沒了——小小忽然覺得,自己這麼鬥來鬥去有什麼意思……
不過,面上,小小還是沉定再三,對他四哥也無不交心說,
“四哥,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放心,我傷不了她。至於黃聽喬,她還是有她的事要做……”見四哥疑惑看來,小小展露了他自生來最“光明磊落”的赤誠一面,堅毅決絕,緩緩舉起右手,“我若背叛立橫,死無葬身之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