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神情盡可能的柔軟,帶著撫慰的熨帖,低下額頭,隔著一張小臺子,與少女齊平視線,鄭重地看著她,保證道:
“不會兇你了。”
聞聲,她心尖一顫。
一抬眼,大滴而飽滿的眼淚就墜下來,似從睫毛根部剝落一顆晶瑩寶石。
吧嗒——跌在他貼過來的指側上。
湿熱觸感在梁空的皮膚紋理上迅速擴散開,溫潤的,甚至有一種乍然脫離她體溫的、很新鮮的燙。
他手臂僵了一下,指尖頓頓往回攏。
那點觸碰,幾乎微乎其微。
她低頭難為情地讓了讓,梁空也把手收了回去。
少年拇指指腹不為人知地去撫那抹潮湿,反反復復。
空氣安靜,她吸了一記鼻子。
“駱悅人,別哭了。”
他咽著喉嚨,盯著她,克制住想抱抱她的念頭,那種不正經的俏皮話他能張口就來,半個小時不帶一句重的,可正正經經哄小姑娘,他從沒有這樣的經驗。
所以溢出的聲音透出些許煩躁,像不耐煩。
駱悅人一瞬哽住嗓口:“對不起。”
梁空扯唇,對她笑了下:“亂道歉的習慣什麼時候改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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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小聲說:“我以為你生氣了。”
她也覺得自己挺煩的,什麼都不懂,還總有一堆事麻煩他。
“爺哄你呢。”
下一秒,駱悅人的眸子在梁空的視角睜得很大,空靈幹淨,像夜溪裡掬起一捧水,有蘊骨的清澈。
她聲音慢了一拍,有點懵地說:“沒聽出來……”
跟駱悅人待久了,不是被氣死就是被笑死。
梁空嘁的低笑一聲,手掌伸過去,修長指骨搭在她腦袋上,揉了下,像安慰失落的淋雨小貓,明明語氣還是一貫的漫不經心,沉沉的,卻又透著一股春風回溯的滋味。
“哄你呢,聽出來了嗎?”
因為他靠近的聲音,駱悅人臉頰陡然間烘出一股紅熱。
這種體驗前所未有,她有點受不住,脖頸發酸,伸手輕輕隔開,抿住唇,鼻音潮軟。
“嗯。”
出了曼國會所,臨江路的路燈已經應時點亮,城市燈火的上空,是一片曠遠的墨藍天幕。
梁空接了一通電話,問她晚上有沒有時間。
可以帶她出門玩。
其實是期待的。
之前在保齡球館,還有電影院,都叫她見識到他身邊的朋友有多截然不同,他們聊天的話題,有些甚至是她聞所未聞的。
但如果沒有熟人,她又會覺得尷尬,甚至擔心自己萬一過分格格不入,會不會太影響別人,讓別人束手束腳,也玩不開心。
“都有誰啊?”
“我約了裴思禹。”
駱悅人愣了一下,又問:“可以約項曦嗎?”
“黑莓樂隊今天有活動,她估計不會來。”
她那會兒還不知道那個樂隊的女貝斯手跟項曦是什麼關系,是後來聽多了,才自己隱隱察覺的。
那天晚上他們去了一家ktv,在旻和廣場的地下一層,這附近的商場駱悅人來過,但從沒想過地底下別有洞天。
乘全景電梯下去,一瞬間失重到底,紅藍光的镭射燈從四面八方襲來,在透明電梯裡強硬交互。
電梯外是一種材質厚重的消音地毯,踩上去,腳步輕浮。
入場燈光濃厚到失真,駱悅人走出電梯,覺得自己像是某個科技展裡的AI展品。
幽長走道,兩側的塗鴉非常抽象,用盡做閱讀理解的氣力,也不能為這些圖案總結合適的主題。
分廳裡有兩張臺球桌,沒有人打,球杆擱置在墨綠絨布上。
前臺跟梁空打招呼,提醒他有誰都到了。
對面是一排貨櫃,全是飲料酒水,各種形狀顏色各異的瓶子,花哨到會讓收集癖在這裡開心到宛如來到天堂。
她彎身,面頰感受到保鮮櫃裡拂出的清新冷氣,眼瞳被鏡面反光映得泠泠發亮。
她選了一個印著類似於泰語的綠色瓶子,被梁空拿起來,看一眼,又放回去。
櫃前冷光,她彎身,他直站。
她用眼神質問,梁空低頭瞥她一眼,轉瓶子,指某個數字給她看。
旁邊寫著小小的英文,酒精含量。
她剛剛沒注意,旁邊印了一個椰子,她以為那個數字是指椰汁。
“那我重新再選一個。”
那天晚上,她認識了之前在保齡球館門口迎梁空的髒辮男生,叫索卡,這人名字奇怪,性格也挺奇怪的。
直來直往裡有種叫人不舒服的傲氣。
但駱悅人又想,或許這種不走尋常路的潮人就是這麼特立獨行吧。
裴思禹來得遲,索卡起哄要罰他酒。
倒的酒度數太高,裴思禹委婉推拒著說沒辦法喝,他酒量不行,還得豎著回家,索卡嘁了一聲說他沒意思,又扭頭玩笑似的跟梁空說:“你看你非要約,玩不到一塊去啊。”
這個人好像很享受強人所難的感覺。
裴思禹面色微微變了一下,讓步說行吧,彎身準備去拿那個杯子。
“要不你喝這個吧。”
那是梁空剛剛給她挑的桃子氣泡,酒精度低到微乎其微,蓋子也是梁空剛剛跟人一邊聊天,一邊啟開放在她面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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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頁
她還沒有喝。
索卡忽然怪聲道:“裴思禹,你女人緣是真好啊,以前項曦在項曦護著你,現在又來一個新妹妹。”
梁空淡聲道:“你喊誰妹妹?”
那人更誇張了,說怎麼了,妹妹不能喊啊。
“第一次來,讓她自在一點。”
梁空看著他,聲音不高。
除了駱悅人,其他人都能聽出來,梁空在圈裡是出名的冷淡但和善,很少跟人擺譜發脾氣,這種提醒意思裡,自帶警告。
索卡旁邊的女生出來打圓場。
事情就這麼過去了,但氣氛隔了好一會兒才緩和上來。
後半場,唱歌的人歇了麥,空間少了背景音似的靜了一層,有人說裴思禹唱歌好聽,讓他唱歌。
包廂很大,十幾個人的局,各做各的事,偶爾誰牽起話題,會湊在一塊聊兩句。
駱悅人隻聽過裴思禹彈琴,從沒有聽過他唱歌。
“想聽?”
梁空朝點歌臺抬了抬下巴:“去點,讓他唱給你聽。”
“……可以嗎?”
她側抬頭,與梁空對視著。
裴思禹的聲音橫亙進來:“可以啊,你想聽什麼,我唱給你聽,別嫌棄我唱得難聽就行了。”
她跟裴思禹坐在點歌臺旁邊的長沙發上,聊著選什麼歌,她選好後,詢問裴思禹的意思,他點頭說都行。
歌曲的前奏是吉他聲,單一而漫長,原本熱鬧的包廂都因為這麼一首歌,換了另一種氣氛,好像一切都靜了下來。
裴思禹的聲線依舊溫柔。
昏朦的燈光,像灰色潮水一樣漫過每個人的肩身,花花綠綠的酒瓶,男生們的煙盒和火機。
駱悅人一直認真聽著歌,忽而,回過頭。
梁空在看她。
那種目光,像是另一種灰色潮水,隻朝著她漫來。
緘默的,如盛瀾,似靜濤。
她掌心撐在沙發泛涼的皮質表層,下意識地想起身回去。
裴思禹把另一隻麥遞給她。
“要不你跟我一起唱吧,這歌我好像不太熟。”
副歌即將結束的低音好似一種催促。
她手裡被塞了麥,隻能拿起來,收回視線,倉促和聲。
剛好是那句。
你是我未曾擁有無法捕捉的親昵。
作者有話說:
《小夢大半》2016年夏天發行,在這章的時間點裡,《虛擬》是當年新曲。
梁空和悅人2017年從瀾中畢業,因為之後瀾城就文理不分科了,他們是最後一屆。
提前更了,晚九點不用等,下一章回都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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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24章 挺芙蓉
回到觀棠新居已經很晚。
駱悅人進了小區門口的便利店, 十九歲剛好挑了幾樣熟,食站在前臺結賬,看了她一眼說她臉色不太好。
思緒回攏那一刻, 熾白的燈光, 在她眼底豁然跳了一下,仿佛一帧重要的畫面被抽去。
一瞬間,她連自己進來是要買什麼都忘了, 在十九歲關心的視線裡滯了兩秒,她才恢復如常,隨口應著聲,去飲料櫃那邊拿了一瓶飲料。
十九歲等她一起出去, 便利店的自動門在她們身後合上, 分別前兩人聊了幾句下周去荔城外景拍攝的行程安排。
一路上, 駱悅人攥緊那瓶飲料——脫離保鮮環境,朝外散著寒氣。
她跟那瓶飲料一樣, 像在失溫。
仿佛她還站在柳芸芸家的老小區外,聽那段年深月久的錄音。
直到浴室的熱水當頭淋下,水霧氤氲裡, 她將湿漉漉的長發往後抹去,浸著水的眼睛睜開, 虛無盯著某個焦點。
這一覺仿佛睡在混沌裡。
不見天光的凌晨三點半,她醒來過一次, 猶豫糾結著拿過床頭的手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