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是趕路途中收到某個小沒良心的信,說要退婚,這才急匆匆駕馬而來。」
我恍若未覺,他又嘆口氣:「我都三日未曾合過眼了。」
我大驚失色:「那蘇公子快回自家宅子休息吧!」
別死我家門口,太不吉利了。
蘇明清咬牙切齒,忽而又燦爛一笑:「莫禾煙,你真是和小時候一模一樣。」
「一樣牙尖嘴利不饒人!」
果然什麼謫仙,什麼出塵,和蘇明清沒什麼關系。他一開口,就還是小時候那個爬樹卡在樹上不敢下來的瓷娃娃。
「架!」
還未等我回話,他便揚鞭駕馬走了。
馬蹄帶起塵土飛揚。
銀鞍照白馬,颯沓如流星。
如今是意氣風發的少年郎呀。
9.
打發走三人,我與父親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嘆了聲氣。
這三人沒有一個是好相與的。
選誰都是在打另外兩人的臉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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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不如全退了吧。
再晚兩年議親,權當是給三戶人家賠罪。
作下決定,心頭便松了些。
晚間飯都比平時多吃了一碗。
結果我爹突然便哭了起來:「都是爹爹不好,讓你如今進退兩難。若你娘還在……清娘啊,我對不你,沒有照顧好我們的女兒……」
我眼皮都沒抬:「你知道便好。」
見他哭得更加傷心,我把碗重重一放,他立馬收住聲:「嗝……ṭũ̂ₖ嗝。」
嚇到打嗝。
不至於吧我的爹。
我輕嘆一聲:「爹。」
「我還有不足一月便要及笄了,即便此次不議親,我在你身邊也留不了兩年了。」
「爹,從今以後,您要自己多上些心才是。如若實在顧不了府中之事,」我停頓了一下,「您續娶也無不可。」
生母早逝,我自從明事起便幫忙著打理府中大小事。到如今,莫府早已由我掌家。
沒想到父親卻一口回絕:「不行!我絕不會續娶!」
他神色突然溫和起來:「莫府永遠都是你的家,永遠都由你說了算。」
我眼角微酸,別過臉去:「隨……隨你吧。」
10.
入了夜,我在小院裡踱步消食。
晚風微涼,貼身丫鬟便去給我拿披風。
忽然一旁的槐樹傳來些響動聲,我心下警惕,暗自退步,卻聽那樹上傳來清亮男聲:「小沒良心的。」
男子懶懶斜倚在樹上,見我望來,一躍而下,端的是風流肆意。
我冷笑一聲:「恭喜啊,如今不會卡在樹上了。」
「可惜長進的,隻有武功。」
夜間偷跑進女子院門,浪蕩子。
他聞言微愣,苦笑一聲:「我這是為了誰?」又輕嘆一聲,「放心吧,不會有人發現的,十米外有人過來我都能知道。」
我這才松了一口氣,但也沒好臉色:「你做賊前思慮還挺周全。」
蘇明清:「……你還是這般會說話。」
他換了一身天青色錦袍,黑發以白玉簪子高高束起,實在是玉樹臨風,瀟灑至極。
隻是眼下烏青深重,實在損了分顏色。
我轉過身側過眼不看他:「你深夜來,是有事?」
他便又行至我面前:「我是想問你,可是於我完全無意?」
我看他一眼,周圍並無旁人,我若否認了,不會有危險吧?
他笑了笑,又道:「十歲那年我見著你,我爹告訴我,你未來會是我妻子。」
「我本十分不願,可離了莫家後,卻總時時想起你。見著些有意思的玩意,想著你會喜歡,便會在每一年的生辰禮中一並送來。」
「可這麼些年,我從未收到過你的回復。」
他神色黯淡下來:「所以你可是完全無意於我?」
想起那堆塵封在庫房的禮物,我心底一咯噔,但此時正是退親的好時機,我狠下心來:「我與蘇公子不過一面之緣,哪裡來的意?」
「蘇公子既求兩心相印,還是退婚的好。我於公子實在無意。」
說完,罪惡感湧上心頭,但不過片刻,我又歡喜起來。
嘿,這下總算能退掉一個了吧。
卻沒想到他說:「啊?我不退婚啊。」
見我一臉怔愣,他心情頗好,俯身貼近我,俊朗的面容在我眼前驀然放大,嚇得我後退連連。
蘇明清又是一笑:「你於我無意,我便討好你,追求你,總歸要讓你心儀我。」
我恨恨道:「那若我一直對你無意呢?」
他施施然道:「那我們便先成親,也許日久生情呢?」
「那我若到死都沒與你生情呢?」我已經咬牙切齒了。
他看向我,眼裡好似盈滿星光:「那我也要與你一生一世。」
「合著我喜歡不喜歡你,你都不退婚。」我可算是明白了。
蘇明清點點頭。
我再也忍不住,一腳踹了上去:「那你今晚來問我做什麼?」
他沒躲,生生被我踢中,明明不是多大的力道,他卻抱著腿嚎叫:「死人了!死人了!我這腿肯定是殘了,你要對我負責!」
我冷眼看著他:「趕緊死。」
11.
晚間我噩夢連連,一閉上眼都是蘇明清追著我問:「有意了沒,有意了沒?」
……最近是不想再看見這張臉了。
起了床,我如平日一般處理著府裡的大小事務。
莫府在盛京雖及不上皇親國戚,但也排得上號。
父親平日裡是缺了些心眼,可他為官忠心醇厚,聖上也肯重用他。
是以莫府多年來,也攢下了偌大的家業。
我正忙著看賬本,下人稟告我楚家公子請我去看戲。
我頭都沒抬就給拒了。
沒有人可以打擾我搞事業。
過了一會,下人又呈上來一個錦盒。
錦盒中躺著塊色澤溫潤的玉,晶瑩通透,是我向來喜歡的色樣。
這類型的玉有市無價,我平日也難得一見。
下人道:「是楚公子讓我們呈上來的,說還請小姐賞個面。」
他倒是清楚我的喜好。
算了,看了一上午賬本,休息下也無妨。
12.
到了茶樓,我們正準備進去,卻見蘇明清突然出現:「真巧啊,你們也來看戲?不如一起?」
最不想看到的臉出現了。
然還不等我回答,他已經自說自話地進去了。
楚墨倒是並未生氣,淡笑著領著我跟了上去。
這茶樓在盛京也算首屈一指,隻是沒想到竟是楚家的產業。
楚墨安排了最好的雅間,又點了我平日裡愛看的戲,就連雅間裡茶水,都是我平日裡慣喝的。
我挑了挑眉,他真是將我的底摸了個透。
蘇明清眼下仍是重重鴉青,人似也有些萎靡。
想到他出現的時機這般湊巧,很難不覺得他是不是在莫府外盯了我半日。
雅間裡燃起香,味道清香蘇雅,極合我意,可我問楚墨是何種香料,他卻隻笑笑不說話。
一出戲還未唱完,蘇明清便已經睡了過去。
這般困?
正在思慮,楚墨開口道:「可還合你心意?」
他以碧綠色玉簪把發挽起,絲絲縷縷鋪在胸前,將他有些凌厲的面容襯得柔和兩分。
我看著戲:「合不合我心意,你不是早就清楚了嗎?」
楚墨輕笑一聲,將果盤中的葡萄一粒粒剝好整齊放入另一個盤中遞給我:「我還清楚,你愛吃葡萄,卻嫌剝皮麻煩。」
「……」
他到底收買了莫府多少人。
已經想立馬回去清理門戶了。
楚墨擦了擦手,又道:「楚家雖小有家財,但畢竟是商戶。」
「當今聖上雖不再輕賤商人,但商家婦總歸是不好聽的。」
「楚家已向朝廷捐了官,正四品,雖沒什麼實權,但名頭也不算難聽。」
他目光灼灼地看向我:「莫禾煙,嫁給我,如何?ŧū́¹」
原來真的等我考慮的一個都沒有啊?
晉寧衍早早便覺得勝券在握,認為我不過是在拖延些時間,好安撫其餘兩家。
蘇明清昨天夜裡便潛來我院中。
楚墨今日一早在府外候我。
個個都在步步緊逼。
我輕嘆一聲,看向一旁還在閉目淺眠的蘇明清,輕聲道:「你對他用了藥?」
「是。」楚墨答得坦然,「他不該來打擾我們。」
「是下在香裡?」我端起茶杯再飲一口,細細品味,「解藥在你與我的茶水中?」
難怪總有一絲澀口之感。
他含笑點頭:「你倒是聰明。」
今日之約,他顯露了他的誠意,他的心意,和,他的手腕。
我起身:「這出戲沒意思,小女子家中有要事,便先行離開了。」
楚墨跟著起身,他眼裡精光閃爍,像看獵物般的眼神落在我身上,良久才道:「下次再給你排個好戲。」
我微微點頭,轉身離開。
蘇明清上一瞬還睡得香甜,下一瞬便見他睜開雙眼起身跟上我:「等等我!」
我微驚:「你早醒了?」
他揚了揚頭:「自然。」
「這迷藥雖厲害,但我內力深厚,早已逼出體外了。」
或許是看我心情欠佳,蘇明清也不再多話,送我回了莫府便要告辭。
他輕聲道:「好好休息。」
我看著他頂著烏青的黑眼圈,卻一本正經地叮囑我好好休息,心中好笑,卻也奇異地多了絲熨帖:「到底是誰需要好好休息?」
見我露出笑容,他也笑了起來。
我想,夕陽餘暉真討厭啊,照得我臉發燙。
13.
爹爹下朝回府時,是挽著晉寧衍一同踏入的院門。
父親神情親熱殷切:「侄兒你就放心,你是我看著長大的,又與禾煙青梅竹馬,她怎麼都會選你的!」
晉寧衍便作揖頷首。
我的爹,你就少說幾句吧……
見晉寧衍望來,我隻覺得一個頭兩個大,堆出來的笑都不如平時完美。
「與楚家公子去看戲了?」
我艱難點頭。
「蘇家公子也在?」
我更加艱難地點頭。
怪了,我在心虛什麼啊!
晉寧衍還穿著朝服,與平日裡相比多了分威嚴與貴氣:「戲好看嗎?」
我終於可以搖頭,真誠道:「不好看。」
他便笑得如沐春風:「下次我帶你去看好看的。」
……就看個戲,我自個還能看不起不成。
晉寧衍是在府上用了飯才走的。
父親興致高昂,還與晉寧衍喝了幾杯酒,道今日在朝中,多虧了他出言轉圜。
晉寧衍卻未以此要求什麼,提杯道:「伯父一心為國,我不過做了任何一位為官之人該做的事,伯父實在不必掛懷。」
晉寧衍走後,我問爹爹,我若與晉寧衍成親,是不是能助爹爹一臂之力。
爹爹粗糙的大手撫了撫我的頭:「禾煙啊,爹爹不需要誰助爹爹一臂之力,爹爹隻要做好自己的事,問心無愧便好。」
爹爹頓了頓,又感嘆道:「更何況,寧衍著實是個風光霽月的君子,他不會助爹爹,他隻會助每一個能為百姓謀求利益之人。」
倒是我狹隘了,竟一時昏了頭問出這種話。
「爹爹也沒什麼遠大抱負,隻想你,嫁個如意郎君,快樂一生。」
爹爹,我當然會的。
14.
這幾日我拒絕了所有帖子與邀約,閉門不出。
蘇明清翻了次牆進來後被我痛罵,也不敢再翻了。
晉寧衍偶爾會來府上,我未曾攔他。
也許是因為他篤定我會選他成婚,他反而倒不怎麼提起婚事。
他真的好自信。
但也多虧如此,我隻與他如從前般相處,倒也舒心自在。
楚墨整日送些古玩字畫來,不出所料,都是我喜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