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讓人退回去,他卻道,若是不喜,燒了便是。
在他真的燒掉一副大家珍品後,我便也不再堅持。
左右不過退親時一並歸還。
我看著那一堆字畫愛不釋手。他送來這般多,我留下一幅他應該也不會發現吧?
還是算了,楚墨是商人,別到時給這奸商訛上了。
蘇明清更是無賴。
在牆外以內力直接將東西送了進來。
不過好在他所送之物大多為有țů⁴意思的小物件,收了倒也無妨。
有時是樣貌如我的糖人,有時是樣式別致精巧的珠釵,這些倒罷了,他昨日竟丟了個話本子進來。
話本子裡寫的是一個江湖遊俠的奇聞異錄。
我本是打發時間隨意看了兩眼,漸漸地竟也真入了迷。
看完後我又有些悵然若失,問一旁的丫鬟:「初桃,你說外面的世界真那般多姿多彩嗎?」
初桃眨了眨眼:「應該是吧?」
一望無際的大海,巍峨險峻的山峰,看不完的奇人異事……
我又叫來人從庫房中取出這些年蘇明清送的禮物。
好在有人常常打理,禮物基本仍完好無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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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大部分禮物都十分貴重,看得我都不禁咋舌。
碧珩山莊不愧是存續百年的勢力,這身家雖比不過楚家,但比莫府,卻是綽綽有餘了。
爹爹這官當得還是過於兩袖清風了……
我在其中挑挑揀揀,試圖發現蘇明清口中的「有意思的玩意」。
我失敗了。隻找到了一堆稀奇古怪的東西。
大多還損壞得看不出用處。
更悵然若失了。
15.
隨著及笄禮越來越近,我也漸漸忙碌了起來。
沒有長輩操持,所有的事都得我來定論。
給哪些家下帖子,哪些人家關系不好不能同桌,宴席上用什麼花,當日叫的戲班子排哪些戲。
雖都是雞毛蒜皮之事,但也正是細微之處才能顯得出能力高低。
盛京中看莫家不順眼之人等著看莫家的笑話。
覺得我娘早逝,莫家無主母,當日的宴席定是一團亂麻。
那我偏要面面俱到,事事周全,叫所有人都尋不出一絲錯處。
蘇明清站在牆頭,倒也確實沒進來。
「禾煙,有沒有人說過,你像石頭裡開出的花?」
「無論什麼時候,都在野蠻倔強地生長。」
我撿起地上的石頭砸了過去:「我現在就讓你看看什麼是野蠻。」
明明沒砸中,他卻還是配合著假摔了下去。
「死人啦,上次腿斷了,這次胳膊也斷啦!不負責天理難容啊!」
我捂嘴笑起來,心底的疲累倒是少了幾分。
初桃悄聲道:「我總覺得小姐與蘇公子在一起時,特別活潑有生氣呢。」
「……瞎說。」
晉寧衍將他嫡姐叫來給我幫忙,讓我自管放手去做,他總會幫我的。
我心下感激。
這些年,他總是默默地支撐著我。
楚墨送來了許多宴席需要的布置。
我:「我要的是普通菊花。」
我指了指地上大朵盛開的花:「不是菊王。」
「也沒有要品質這般好的鮑魚鴨翅。」
更別說一旁站著的二十位頂級大廚。
楚墨笑笑:「你配得上。」
……我也不是說我配不上。
是根本就不是這麼回事啊!
楚墨搖搖頭:「你是我未婚妻,一天沒退婚,你便一天是我未婚妻。」
「我總歸得為你做些什麼。」
最後我勉為其難收下了東西。
隻是收得我心驚肉跳,我真的不會被訛上嗎?
父親看著楚墨送來的東西喜笑顏開,直感嘆金錢真是個好東西。
又道如今楚家也算京中新貴,許多人家都想與楚家議親。
我拍手叫好:「好事啊,他若遇到比我好的,就會退婚了吧。」
我爹:「我的乖女兒,盛京裡去哪找比你好的女娘?」
「……這倒是。」
楚墨拒絕了所有的議親,也未曾提及原因,倒惹得這些人家風言風語。
我面色復雜,他到底給我留了餘地,沒將與莫家定親之事透露出去。
16.
及笄那一日,晉國公夫人在所有賓客面前為我加笄。
碧色簪子插入我的發,她把我的手放在手心,溫和道:「要是寧衍能將你娶進門,我便舒心了。」
我隻淺笑不答。
她聲音不算小,許多人都聽見了。
有愛慕晉寧衍的女子便心中不暢快,尋個機會便大聲道:「莫禾煙克死了她娘,還長得與她娘越來越像,你們說,這是不是……」
她話音未落,突然不知從哪裡飛來一支箭,堪堪從她面門飛過,削掉她一撮青絲。
她愣了愣,半晌才癱軟在地。
蘇明清慢悠悠踱步過來,臉上還帶著不達眼底的笑:「啊,不好意思,投壺失手了。」
在一旁玩投壺的男子們也都看了過來。
那女子顫著手指向他:「你……你……」
我心頭暗自叫好,但為了不將事情鬧大,還是連忙上前拉開蘇明清:「快向許家小姐道歉。」
蘇明清無所謂道:「對不起啊許小姐,差點把你殺了。」
他說得殺意凜凜,半點看不出歉意。
偏偏那許小姐被這一嚇,話都說不出來,淚光盈盈,看得我都要可憐她了。
「莫禾煙,許家小姐來參加你的及笄禮險些丟了性命,你不該為此負責嗎?」
一旁的王家小姐突然出聲道。
她愛慕晉寧衍已久,平日裡仗著自己父親鎮北侯軍功卓著,刁蠻霸道,連公主都不放在眼裡,此時更是抓住機會想要讓我難堪。
她眼神輕蔑:「更何況剛才他說的有哪一個字,不是實話?」
「你娘本來就是你克死的。」
我還未有什麼反應,向來溫和的晉寧衍卻生了氣。
他攜著怒意開口:「今日是莫小姐的及笄禮,王小姐與許小姐偏偏要以此虛言來誅莫小姐的心,可是有些過分了?」
晉寧衍這一開口,更是火上澆油:「晉寧衍,你就知道護著她!」
我以為晉寧衍會否認,而後開始說一堆大道理,就像平時他對我那般。
沒想到他直接道:「是,我是願意護著她,又如何?」
……晉寧衍,你好會。
王家小姐聽到此話,差點氣得一魂出竅二魂升天,可她偏偏又舍不得罵晉寧衍,於是將全數火力傾瀉在我身上。
她罵得極為難聽,晉寧衍臉色冰寒,又要開口,我攔住他,搖搖頭。
我越是泰然自若,便愈加襯得她毫無教養。
果然我看到周遭的人都蹙起眉頭,目中滿是厭惡。
今日來了這麼多高門世家的夫人,日後王家小姐即便是仗著父親的勢,怕也是不好議親了。
王家夫人本與其他夫人在後院賞菊,此刻聽聞動靜匆匆趕來,聽清王小姐口中的汙言穢語時,眼前一黑,周圍人連忙扶住她。
王家小姐正罵得盡興,絲毫沒察覺到逐漸走近的王夫人,直到臉上挨了個響亮的耳光。
她愣住了:「娘。」
我搖搖頭,可惜了,這場好戲要結束了。
王夫人拉著王小姐便要走,路過我時她高高在上地致了聲歉,我隻淺笑點頭。
許是走得太快,王小姐忽然一個步伐不穩,摔倒在地。
她起身:「誰打我!」
寂靜的人群中突然傳來一聲不合時宜的笑,我側眼過去,楚墨笑得毫不遮掩,簡直是將王家的臉按在地上踩。
王夫人拉著她走:「你還要丟人現眼到何時!」
我側眼看向蘇明清,他對我眨了眨眼。
我便知道了,方才王小姐摔跤是怎麼回事。
17.
夜間席上觥籌交錯,賓主盡歡。
除了許小姐。
有世家小姐來向我悄聲探聽蘇明清。
畢竟誰不愛風華正茂的少年郎呢。
我面帶微笑:「好似是遠房親戚,並不太熟。」
「遠房親戚?那家世便是普通,可惜了這張俊臉了。」
我沒有反駁。
楚墨離席的時候,專程讓人來喚我去送他。
他好似喝了些酒,神色微醺:「禾煙,王家的鋪子,一家都不會在盛京開下去了。」
我連忙將拉到一旁,他這話也敢說,也不怕被王家聽了去。
楚墨沉著眼,面上卻是帶著笑的:「禾煙,這不是在戰場,常勝將軍又如何,要害他,方法多得是。你,不必受這些委屈。」
我搖搖頭:「保家衛國的將軍,不該折在這裡。」況且鎮北侯最多也不過是教女無方,何至於此。
他愣了愣,忽然捧腹大笑。
我一臉茫然。
笑完後,楚墨又輕嘆一聲,將我左肩的發輕拂到身後:「禾煙……莫禾煙……你叫我拿你怎麼辦?」
他忽而擁我入懷,我躲閃不及,被他抱了個滿懷。
「莫禾煙,我這一生,再沒可能去愛別人了。」
……啊?大哥,你竟然是真的傾慕我嗎?
我一直以為是因為楚家從商,需要娶個高官之女撐起門楣,所以他才不願退婚。
他松開我:「你大概是不記得了,三年前,我們曾見過的。」
……不是,你怎麼也來這套啊?
「三年前,我扮作你府上送炭火的小廝,故意將斤數弄錯了。」
「莫家的管家要責打於我,這也尋常,畢竟商販在世人眼中不過是蝼蟻。」
「但你喝停了管家,管家細數我的錯處,又道,不過是命比草賤的小商販,不值得小姐上心。」
「你卻將我扶起,一字一句道,商販的命也是命,不比任何人輕賤。」
月光盈在他眼裡,映出水光來,恍惚要叫我溺死在其中。
18.
夜漸漸深了,熱鬧逐漸散盡。
明明渾身疲憊得好似要散架,我卻一點睡意都沒有。
我枕在窗沿上怔怔看著月亮。
這般皎潔清冷的月亮,也會在大海深處迷路嗎?
娘,你還好嗎?
為了生我而虧空的身子,如今已經康健了吧?
我已經長成盛京中最漂亮的女娘啦,娘,不用擔心我啦。
心下正傷感,卻見窗沿下忽然鑽出一顆頭來。
蘇明清,他好像腦子有病。
我面無表情將他的頭按下去,自言自語道:「剛剛好像看見了不得了的髒東西。」
他又蹭出來,我便索性不去看他。
他也不擾我,良久道:「你喜歡看月亮?」
我點點頭。
他眼神清亮,一把抓住我手腕:「走,帶你去看月亮。」
我莫名其妙:「我現在就看得到月亮。」
「不一樣!」
許是他的眼神太熾熱,又或是我真的想看不一樣的月亮。
待我回過神,我已經與他一同上了馬。
我緊緊抱住蘇明清的腰,他大笑一聲:「架!」
馬蹄聲散落在寂靜的夜裡,又在我心裡一遍遍回蕩。
我胸腔裡的心有力地跳動著。
比馬蹄聲還要響。
他帶我出了城,來到一個小溪邊。
又不知從哪裡找出個木筏。
我與他躺在木筏上,順著溪流緩緩而下。
漫天星河在天上,也倒映在溪流中。
我好像伸手就能夠到月亮。
我從未做過這般離經叛道之事。
真是荒唐得要命。
可,也快樂得要命。
蘇明清坐起身,他眉目潋滟,幹淨明媚:「你看,這月亮是不是要比你在窗前看的要大、要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