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門的涼風吹散了些我的燥熱,接著我便聽到屋外一陣嬉鬧聲,隨著腳步聲漸漸遠去。
我吐出一口氣,確認屋外無人,尋到靜處放,一聲炸響很快被喧囂的人聲遮蓋過去。
我送出的情報中寫了匪窩的地形,和他們說了今日成親,我會在合適的時機放出信號,讓他們進攻上來。
將信號放出去之後我就去往大堂,土匪殘暴,即使梁濟得到了他們的信任,但難保不會出現什麼意外。
我過去的時候他們都沒有起疑,反而齊齊哄笑起來,將我推到梁濟身旁。
「你怎麼來了?」
梁濟低聲問我,有些詫異,我望過去,就望進了流光溢彩的眸子裡。
「保護我的百姓。」
他說,「有勞阿珉費心。」
他唇角含笑,舉起酒盞至我唇邊,我愣了一下,張嘴銜住杯沿,將他盞中的酒喝了小半。
「好了,去敬大當家一杯。」
他牽著我的手,在酒桌上拿起一個酒盞遞於我,倒滿了一杯。
「小弟攜內子多謝大當家成全。」
大當家一飲而盡後,其餘人紛紛過來勸酒,我看向梁濟,他沒有阻止,手中酒盞裡的酒一次有一次空掉,再滿上。
他的唇也一次又一次貼上杯沿朱紅的口脂。
外面想起來兵戈相撞的聲音,有人負傷跑進來,「大當家,有官兵上山了,就要進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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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的人立時緊張起來,拿起家伙就要氣勢洶洶地往外走,可是沒走幾步就全都軟趴趴地倒下了。
大當家小山一樣的身軀轟然坐回主位。
我已經摸上了腰間的軟劍,準備趁其不備拿下匪首,卻對眼前眨眼間改變的局勢摸不著頭腦。
「梁濟,是你!」大當家的聲音宛如猛虎怒吼。
我看向梁濟,他輕輕將手中的酒盞放回桌面上,發出清脆的一聲響,躬身對大當家作揖。
「蒙大當家錯愛,梁濟有愧,」他站直了身體,緩緩道,「但卻無悔。」
「什麼情況?」
我問他,他轉頭面向我,指了指酒壺,說了一句廢話,「他們中藥了。」
「我也喝了......」
我突然想起了他喂我的那一口,心驟然跳快了。
「你什麼時候,怎麼不和我說?」
「並無十分把握......」
說著,他忽然臉色一變,將我拉一把了過去,抬手替我擋了一刀。
血腥味瞬間彌漫在鼻尖,我迅速抽出軟劍,解決了那個通報的土匪,拉下他的手,血已經染透了他半截袖子,原本的紅裳此刻紅得發暗。
「沒事,尚未傷及筋骨。」
我抬頭瞪了他一眼,「你逞什麼強,我堂堂四品宣威將軍,還用得著你替我擋劍?」
「將軍不也會疼?」
半截胳膊都是血,他還能笑得出來,「將軍護百姓,我護阿珉,不是挺好?」
18
季文牧很輕易帶兵攻了上來,我隻撕下來塊布,簡單的給梁濟止血,見他們來了,便想拉著梁濟去上藥。
但去路被堵上了,季文牧拉著我的胳膊,「我有話和你說。」
他的力氣太大,別說掙脫,被握著的地方都有些疼。
我回頭看向梁濟,他隻是靜靜地看著我,眼中水潤的光似乎暗了下來,漸漸垂下了眼睛。
心中微疼,我脫口而出,「你等我去找你。」
接著,季文牧走得更快,我踉跄了一會兒才跟上他的腳步。
「你幹什麼?」
握話音剛落,他就將我甩到牆邊,將我圈在牆和他之間。
極為壓迫的姿勢。
我有些不適,想要推開他,他鉗住我的手,將眉頭壓得極低,「你是不是真的喜歡上他了?」
這話說出來多不好意思。
「和你有什麼關系?」
原來我以為我和他的武力不相上下,但此刻我居然掙脫不了他,惱怒便充斥心頭,「你!」
「你不是,喜歡我的嗎?」
我一時怔住了,為他的話,也為他有些有些哽咽的聲音。
「我,握什麼時候喜歡你了?我們不是兄弟嗎?」
他忽地將我抱進懷裡,仿佛要把我牢牢地嵌進他的身體裡,「你快點想起來好不好,我知道錯了,我不該過不了兄弟的檻,不該看著你受傷,我以為我們還能有很長時間,我們才是最般配的一對。我回去就和娘說,讓她給我們準備婚事。」
「你什麼毛病?」我奮力掙開他的懷抱。
他被我掙開,目光落到我身上的嫁衣,忽然動手撕下來一塊,發出刺耳的一聲響。
我捂著衣服躲開,「你瘋了!」
「我很清醒!」他停下了動作,將手中的嫁衣揉成一團,「看到你和他穿著一樣的婚服的時候,我比任何時候都清醒。」
我看著被他撕掉的地方,那裡已經露出了裡衣。
「柳珉,是你先喜歡我的,你怎麼能忘了?你怎麼能喜歡別人?」
他口口聲聲說我喜歡他,記憶化成碎片,一幕幕在我腦海中迅速拼湊出我喜歡他的十五年,連帶那股酸澀也一並湧上心頭。
我捂著心口倚靠在牆上,他的身形晃了晃,小心翼翼地問我。
「阿珉,你是不是想起來了什麼?」
我深吸了一口氣,那股難受的感覺就如過眼雲煙一樣消散了。
「季文牧,已經遲了。」
我抬眼看向他,喜歡他的十五年,我一直是堅定的喜歡,在表白之後也一直暗暗期待他能回心轉意。
可惜我等了很久,隻能讓自己釋然。
「我現在隻當你是兄弟了。」
12
我回去的時候,梁濟還站在原地,望向我這個方向。
他身邊人來人往,熙熙攘攘,偏偏獨他那一塊地像是被無形的屏障隔開了一樣。
「你怎麼沒去上藥?」
他受傷的胳膊現在倒是不流血了,隻地面有一灘血跡。
「你不是讓我等你嗎?」
他的目光落到我破損的衣服上,「你和小季將軍,又打,切磋了?」
我搖了搖頭,「說開了一些事。」
他嗯了一聲,我帶著他去了他的房間,給他上了藥,重新包扎好,「身為大夫還不愛惜自己的身體,就該喝一個月黃連湯。」
他便笑了,我看著他笑,也沒忍住勾起嘴角。
「日後你打算去哪,還是要繼續遊歷嗎?」
我沒有勇氣坦白自己的心意,我怕我束縛了他的自由,但又實在在意,隻能暗戳戳試探。
他沒有立即回答我,反而沉默下來。
「不想說也沒事。」
呆著無趣,我起身要走,他拉住我,在他身邊坐下,「還未和你說過我的身世。」
我看向他,他回望我一眼便娓娓道來。
「我所在的鎮子發生過瘟疫,我娘因此去世,我爹便成了遊醫,帶著我四處治病救人,也拜訪各方名醫,為的是搜集各種疑難雜症的治愈方法,集成一本千金方,自他去世後,我便繼承了他的遺志。」
「原來是這樣。」
我的心一點點下沉,「所以千金方,還沒完成?」
「......尚未。」
我低下頭,揪著自己破爛的嫁衣,「想來這麼多年,遇到挺多困難的吧,你也是不容易。」
既然已經受了那麼多困難,那更不能讓他前功盡棄。
可我也有想守護的百姓。
我和他於雁山辭別,這一次是我先上的馬,亦不曾回頭。
回京後,凰月對剿匪大加贊賞,贊我深入虎穴,當居首功,問我有什麼想要的。
月上中天,我倒在房頂上,院子裡都是我砸下去的酒瓶,神智漸漸發昏,頭重腳輕起來。
「(「」朝臣哗然,凰月便下了調令,下朝後,季文牧擋住了我的去路,「是因為我?」
「不是。」
是我突然發現,人不能闲下來, 闲下來就會不由自主地想太多。
在邊關徵戰的八年,我雖喜歡季文牧, 但我有更重要的事擔在心裡,苦悶便會少一些。
若是一直在上京呆著,在府裡呆著, 看什麼,那東西的旁邊就會多出一道人影。
「在那邊呆久了,不太適應上京的生活,想回去了。」
我握拳捶向他的肩膀, 「若是得闲便去邊關找我。」
自然躲不了季伯母的一頓嘮叨, 說我就是嫌她煩, 惱她給我找婆家。
抱怨歸抱怨,但一直往我府邸跑,給我收拾的東西一樣沒少。
在我離京前日,我在東湖轉了一天, 入夜又在雲吞攤上吃了一碗雲吞。
回府的時候,燈籠底下立著一個人, 清瘦颀長。
我慢慢放慢了腳步,不確信這道人影是真的, 還是又是一道幻影。
但人影走了出來, 走到我跟前, 一雙眼睛在夜色裡也水汪汪,透著亮, 勾著我的視線和心魄。
「阿珉,我想我需要你的幫忙。」
我的思維有些滯緩, 愣愣地反問,「什,什麼忙?」
「自小我運氣便好,所遇之人皆是以善相待, 所遇困難皆能逢兇化吉,最難不過兩次,擾我至今。」
他嘆息一聲,垂下眸子,「一是在城門上馬離開,二是在雁山望你離去。」
「我便想, 我見過無數疑難雜症,今日這病臨到我身, 我一人束手無策, 隻能求你相助。」
我壓抑著自己的顫抖,「我又不是大夫, 不會治病。」
他低聲笑,「不需要你會治病,你本身就是千金方。」
我明了他的意思,自然是高興, 可是我很怕拘束了他。
「我要去駐守漠北, 你要是和我一起,就沒辦法遊歷了。」
他抬起手,將我攬進他的懷中,「那更好了, 我還沒去過漠北,阿珉帶我見一見。」
「你不後悔?」
「已經後悔過兩次了,此行前來便是為的今後不悔。」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