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文牧垂頭看著我,看看我,又看向地面,再看看我。
我抽了抽手腕,沒能抽動。
他看向我,神情認真且專注,「那要看養鳥的人是誰,如果,我屬意她,舍棄些什麼也無妨。」
對上他的視線,我心中一陣哀慟,他居然是這麼想的,意氣風發的小季將軍居然不介意被人豢養。
寧拆十座廟,不破一樁婚。
我是不是罪孽深重了?
「看,看不出來,你還是個至情至性的人。」
他松開手,神情莫名黯下去,方才眼中灼目的光也寸寸黯淡,也不知想到了什麼,整個人忽然就被籠罩在陰影裡。
「阿珉,你想記起來你忘掉的那些事嗎?」
他看起來很悲傷,看得我也難過起來,我忘掉了什麼不得了的事?可我沒感覺忘掉什麼特別重要的事。
「我忘了什麼對你很重要?你和我說,沒準我就想起來了。」
他忽地輕輕嘆了口氣,憂鬱的不像沒心沒肺的他。
「沒什麼,小月下旨讓神風營去雁山剿匪,你準備準備吧。」
我沒有戴頭盔,他的手朝我的頭拍下來,我也準備好了接受這個迎頭痛擊,可是落到我頭頂的隻有一道輕柔的力,不似往常那樣隨意,反倒是有些小心翼翼。
他走後,我摸了摸自己的頭頂,深感他的不對勁,以往他接著身高優勢,總喜歡搭我肩,拍我的頭,力道從來不在意,何時會像今天這樣吃錯藥了一般溫柔。
吃錯什麼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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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前些年戰亂時,各地匪寇猖獗,近幾年頻頻剿匪,滅下不少勢頭,但仍有留存。
雁山匪首因低調些許,躲過了好些年,但氣候日漸增大,官府圍剿不下,這才上報朝廷求援。
為了解匪寇內部狀況,我們設計了一場送嫁,我就是轎子裡的新娘。
因我是個女子,山匪對我並沒有多大戒心,擄我上山時隻束縛了我的雙手。
我唯唯諾諾地被他們牽在身後,視線不由自主地落到身前悍匪的腰間,那別著一把匕首,甚是眼熟。
山匪嫌我走得慢,猛地拉了我一把,我踉跄之下就撞到了那人身上,匕首被撞到地上,露出完整的樣子,他把匕首撿起來,又推了我一下,「老實點。」
我心裡一個咯噔,這把匕首與我給梁濟的那把一模一樣。
有人嬉笑道,「可溫柔些,嚇著新娘子,小心大當家找你算賬。」
為了不打亂計劃,我壓下心底的那點慌張,低眉順眼,瑟縮地被他們關到一間房內,木椅上攤著條碩大的虎皮。
這時我聽到外面有人說,「這個新娘膽子不小,前些個哪個不是哭哭啼啼的,聽得煩都煩死了。」
了解了,這就開始哭。
哭得越來越響,直到對方心煩,猛地撞門進來,將匕首架在我脖子上,「再哭哭,老子剁了你。」
我便轉為小聲抽噎,「爺,奴家手疼。」
他們一幫大漢,對我下手也沒見手軟,繩子都快勒進皮肉裡了。
「等當家的回來就給你解了。」
我抬眼看向他,「爺放心,奴家不跑,奴家本就是被爹娘賣給老財主做妾的,能侍奉當家的這種英雄,奴家心甘情願。」
「那你哭什麼?」
我抽抽嗒嗒又哭起來,「因奴家在出嫁前喝了藥,沒幾天好活了,哪想到如今能......可惜晚了,活不成了。」
我捂著臉,嗚嗚地哭。
他們面面相覷,商量了一陣,有人說,「要麼給她看看?」
「也行。」
他們人都出去,沒一會兒外面就響起匆匆的腳步聲,我捂著半邊臉抬頭,對上一雙秋水眸。
我松了一口氣,梁濟已經找借口讓那兩個人離開。
他蹲下來給我解繩,我低聲說,「混到幾把手了?」
他唇角勾著笑,以同樣的低聲回答我,「說來慚愧,還隻是個被捆來的大夫。」
我和他說了我來此的緣由,他剛點頭。
門突然被打開,進來一個身形壯碩的大漢,給地面投下大片陰影。
我本是坐在地上,梁濟蹲在我身前,開門這一聲將我和梁濟都驚了一下。
他反應極快,向我壓下來,我的上身不由向後倒下去。
梁濟攬著我的腰,我和他的臉挨得極近,抬眼就能望進一潭秋水裡,他眨了眨眼。
我的心忽然跳的很快。
「梁老弟,你喜歡這個?」
梁濟把我放開,擋在我身前,「說來慚愧,小弟四處行醫十數年,從未傾心過女子,今日......唐突了。」
這個人哈哈大笑起來,「英雄愛美人,正常,正常。」
梁濟彎腰給他作揖,「這些天來,大當家多有抬愛,隻是今日小弟還是有個不情之請,想厚著臉皮請大當家割愛。」
大當家搭上梁濟的肩,顯得梁濟嬌小依人,「自家兄弟,說什麼客套話,女人而已,哪有兄弟重要。」
他轉個了身,一把將我拉了起來,塞到梁濟懷裡,大掌如小山般重,拍著我和梁濟的肩膀,「今晚就是你們的,洞房花燭夜。」
我渾身都快僵硬成石頭,動都不知如何動,短短幾息,竟比我扎兩個時辰的馬步還要累。
梁濟遲疑道,「這是否,太快了些?」
「快?不快!」
「婚嫁本該三媒六聘,擇良辰吉日,八抬大轎迎她入門。如今不大可能實現,但小弟還是想盡力給她一場完整的婚宴。」
他松開我,再度對大當家彎腰,「請大當家成全。」
大當家這才認真打量我,我低垂著眉眼,任他打量。
「需要如此認真?」
梁濟狀似羞澀道,「一見傾心,便舍不得她不好。」
我愣愣地看著他,他回望了我一眼,眼中含水,雙頰微泛紅,真像是純真的兒郎頭一次陷入情網。
16
大當家不僅同意了梁濟的請求,還直接將這間房讓了出來,留我和梁濟兩人在這裡「訴衷情」。
他一走,整個房間都空了下來,我和梁濟都沒有說話,氣氛安靜到有些詭異。
最後是梁濟打破沉默,「冒犯了,若不這樣做,他今晚就要和你......」
「我明白,事急從權而已。」
這又陷入沉默,我活動了下手腳,受不了這個怪異的氣氛,便問他,「你怎麼被綁過來的,不是去雁南找神醫嗎?」
說完我就後悔,雁南離雁山並不遠,他出點岔子被綁過來也不意外。
「找到神醫了嗎?」
他點頭,又搖頭,露出失望的神色,「招搖撞騙之輩爾。」
我同情地看著他,沒找到想見的人,還被土匪綁了,屬實倒霉。
「梁濟,」我叫他,在他看過來之後低頭摸上手底下的虎皮,「你將我送你的匕首給別人了?」
因那匕首,我還以為他出事了,差點露出破綻。
可他沒出事,匕首在別人手上,反而更叫我生氣了。
「在這。」
他從懷中掏出來,匕首靜靜地躺在他的手上,我便感覺自己的眼睛一亮,那點鬱氣頓時煙消雲散。
「我怎麼在一個土匪手上看到了把一模一樣的?」
「先前被綁過來時確實被搶走過,後來取得了他們的信任,我便要了回來,他卻舍不得,就讓工匠打了把一模一樣的留著自用。」
我點了點頭,掩下心底的高興,打趣地問他,「你是怎麼做到到哪個土匪窩都能混的這麼好的?」
「我是個大夫,他們也需要大夫。」
「雁山又不是沒有其他大夫了,怎麼他就這麼信任你?」
他想了想,摸了摸自己的臉,「許是我長了張讓人相信的臉。」
他是玩笑似地說出口,我聽完竟有些認同,看著他極具有親和力的那張臉,誰能想到他真狠心讓我喝那麼久的黃連,果然人不可貌相。
往事不堪回首。
他出去看了一眼,關上了門,和我說了些他這些時日的觀察,我一一記在心裡,有梁濟在,他們對我放心不少,並未特地安排人跟著我,我得以將地形,防衛點一一摸清楚,在婚期將至時,寨子裡張燈結彩,大當家甚至安排了人送我和梁濟去鎮子上採買。
我見到了偽裝成老頭的季文牧,將準備好的情報塞進攤位裡,他低聲問我,「你要成親?」
這都傳出來了?
我一邊詫異,一邊點頭,注意著身後的土匪,梁濟引開了他們的視線,我給季文牧比了一個三。
三日後我便和梁濟在山寨裡大婚。
我還以為我這輩子都沒這個機會了,結果因為剿匪,穿上了兩次嫁衣。
季文牧忽然抓住我,眼底宛如醞釀著狂風驟雨,他的聲音壓得極低,「既然知道他們的內部情形,你就不用回去了,留在那裡太危險。」
我回頭看了一眼,梁濟將土匪引得稍遠,我確信他們沒有注意到才放下心來,飛快地說,
「事先就說好了裡應外合......」
「當初也沒說你要和他成親。」
「形勢所逼,假成親而已,有什麼好計較的。」
我掙開他的手,擔心他意氣用時,隨便在他的攤子上拿了樣東西,付了錢。
「你是不是喜歡上他了?」
我的動作一頓,正好此時土匪在身後喊,「弟妹,挑好了沒?」
「好了好了。」
我拿著東西匆匆走過去,心裡忽然亂成一團。
因為我發現,我竟然不想否認。
17
「怎麼了,很緊張?」
梁濟給我端來一杯茶,關心地看著我。
我對上他的視線,頓覺被火燒了一樣,匆匆挪開,將那杯茶一飲而盡。
季文牧那句話讓我發現了自己心思的一些小苗頭,且在回來的路上,這個苗頭長勢頗大,有在我的心頭安營扎寨的勢頭,氣勢洶洶讓我有些慌亂,但見到梁濟又止不住欣喜。
我隻能努力克制,待到我和他的婚宴時,我蓋著蓋頭,牽著紅綢,被他引進大堂,以天地為媒,周全了夫妻之禮。
他送我回新房,挑開了紅蓋頭,在燭光搖曳之下含笑看著我,和我飲下交杯酒。
我的心跳沒有一刻是輕緩的。
湊熱鬧的人都被大當家趕了出去,留給我和他說體己話的時間。
我捏緊了拳頭,感覺蠟燭和油燈都是挨著我的臉燃燒,熱度一分不落地全部傳到了我的臉上。
分明隻是一場戲,但我有些,太過入戲。
外面觥籌交錯,這裡紅燭羅帳。
但這都是假象。
我無數次這樣和自己說,終於清醒了一些。
正欲和他說話,他的食指豎在唇邊,和我指了指窗外,在我的手心裡寫,「有人在聽。」
聽?我暴露了?
他的眉眼間露出無奈之色,我忽然明白了窗外的人要聽什麼,剛剛降下溫度的臉再次蒸騰。
他坐在我身旁,低頭在我的掌心中寫字,每一筆都帶起一陣痒意,由掌心迅速蔓延到心田。
「你在這準備,我出去敬酒。」
我抓住他的手腕,有些擔心,他對我笑著,將我沒有挽起來的頭發別到耳後,俯身過來說,
「阿珉今日格外好看。」
我看到了燭光將我和他的影子映在牆上,身影交疊,親密無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