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句“是你嗎”,帶著深深的心酸和思念,令從另外一道門跑進來的貴叔,發出了一聲長長的嘆息。
藏了這麼多年的秘密,終於還是藏不住了。
他退了出去,給夫人打電話:“夫人,四小姐找來了……她找到三少了。”
電話那頭一陣沉默,而後伴著輕輕的嘆息,說了一句:“知道了,我到了,馬上下來……”
病房內,蘇禾眼見得蕭平山一動不動,終於意識到不對勁,抹了一把眼淚,轉頭問跟進來守在邊上、神情緊張的護士:
“蕭平山他這是怎麼了?為什麼沒半點反應?”
護士剛想說什麼,門外傳來了高跟鞋的踢踏聲,緊跟著一個優雅的貴婦走了進來,削瘦且顯蒼老的臉孔上,淚光閃閃,她啞著聲音接上了話:
“因為……平山成植物人了!”
植物人?
這三個字,狠狠地撞擊著她的心髒。
蘇禾眼底露出了難以置信之色,轉頭又呆呆看了一眼死氣沉沉的蕭平山,淚水在不斷的淌下來,心髒不斷地在撕扯著,好一會兒才看向慢慢走向自己的養母:
“媽,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平山哥到底發生了什麼?”
蕭夫人抹掉眼淚,看著床上無知無感的兒子:“這裡頭的事很復雜,蘇禾,你能先答應媽媽一件事嗎?”
“什麼事?”
“平山還活著的事,不要讓孟老知道。也不要告訴任何其他人……”
蘇禾一臉問號,非常不解地說道:“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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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當他……永遠地死了,已是烈士。這應該是他最希望得到的結果。拜託你了……”
說完,她竟還衝她深深地鞠了一個躬。
從小到大,母親從來沒這樣過。
蘇禾不明白啊,明明就還活著,為什麼要成為烈士?
“媽,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蕭夫人伸過手,牽住了她,忍下悲痛的情緒,低低說道:“走,我們到外頭去,慢慢說……”
卻在出得病房時,使了一個眼色給貴叔。
蘇禾還沒意會過來,貴叔就往蘇禾脖子上擊了一掌,她立刻軟綿綿地倒了下去。
“帶她上樓休息。找醫生過來。”
蕭夫人淡淡地看著自己的養女,眼裡全是霧氣。
“是。”
貴叔抱起了蘇禾。
才走出地下一層,卻在樓道上看到了一個高大颀長的身影,正一步一步緩緩走下來。
貴叔的面色赫然一變,叫道:
“夫人……他……他又來了……”
第266章 一個故事,道出真相
那人淡淡道:“這一次,我不是來找楊大樹的,我是來找蘇禾的。所以,把她交給我吧。”
蕭夫人快步走過來,一看到那人,眉頭就直皺,長嘆息:
“你還真是陰魂不散……”
“隻能說明,你們請的那個催眠師,本事還不夠好,輕易就讓別人幫我恢復了記憶……蕭夫人,您現在難道想對我太太,故伎重施?提醒一句,作用不大,你們想深藏的秘密,終會見天日的……除非,你們狠得下心,對我們痛下殺手。”
那人走了下來,強行從貴叔手上抱走了蘇禾:
“但我覺得蕭餘生蕭總生性純良,在國內是出了名的儒商,是個實實在在的好人。蕭夫人您更是做好事不留名,是真正的女慈善家,你們不會為了一己之私,而故意傷害我和蘇禾……”
語氣就是這麼的篤定。
“所以,我覺得,這件事,還是該怎麼樣就怎麼樣吧……蘇禾為了蕭平山傷心欲絕幾次求死,她不該再被愚弄……告知真相,才是對她最大的尊重。畢竟,你們終歸是養了她一場,且差一點,她就做了你們的三兒媳。”
蕭夫人面色幽幽,緊緊咬著唇。
“唉!他說的沒錯,現在已經瞞無可瞞了……或者,我們一開始就做錯了……”
蕭餘生從上面緩緩走下來,看著面前的年輕人,還有年輕人懷裡的養女:
“冷先生,抱歉,給你添了不少麻煩。先把小禾送去房間休息,等她醒了,我就把我們想要瞞起來的事情一五一十細細說給你們知道的……”
路晉安——哦,不,是冷陌,一步一步往上爬,淡淡地看著蕭餘生,“那就有勞蕭先生了,我太太的確需要休息一下。”
“太太”這個詞,有點刺痛蕭餘生,他不覺暗暗皺眉,若非當年出了那樣的變故,小禾何至於成了他人婦。
蕭平山又何至於因此生無可戀。
“冷陌,在國內,你和蘇禾是夫妻,蘇禾則是我們養女,所以,你現在的稱呼是不是不夠有誠意?”
冷陌低頭看懷裡的妻子,目光很溫柔,語氣卻很淡然:“今天,我隻是來調查真相的人。若有一天,蘇禾願意領著我過來見二老,我自當改稱呼……”
蕭餘生點了點頭,看向貴叔:“阿貴,帶冷先生去房裡。”
“是。”
冷陌走了兩步,淡淡道:“對了,冷陌已死,我現在暫時……隻能是路晉安。蘇禾還不知道,短時間內……也不用知道。”
因為他還有未完成的事,需要借用這個身份去完成。
“好,我們不會說。”
蕭餘生應下了。
*
蘇禾醒了。
醒來第一眼就看到養母蕭夫人坐在床邊,正在看一本書,靜靜靜的,安詳如古典仕女。
聽得有動靜,她抬頭看了一眼,微一笑:“小禾?醒了。”
“媽。”
她記得自己是被打暈了。
“沒錯,是我讓人你把你打暈的,有些事,我想瞞你,但是,你爸說了,你都找上門來了,如果我們繼續瞞,終是瞞不住的……”
蕭夫人輕輕說罷,打了一個電話出去:“老蕭,女兒醒了。上來吧!”
沒一會兒,門口有人敲門,隨即門開,卻是蕭餘生走了進來,臉上全是溫和之色:“爸爸終於見到我們家最乖的女兒了……”
他笑著走了過來。
蘇禾坐了起來,很是激動地叫一聲:“爸。”
蕭餘生絕對是一個優雅的中年人,笑容很是溫潤。
“哎!”蕭餘生笑著答應了,並且還伸開了雙臂:“好久沒抱抱我的女兒了……”
蘇禾連忙伸出手抱了抱這位長者。
蕭餘生撫了撫女兒的頭,輕輕一嘆:“我們家小禾這幾年是不是沒怎麼吃飯?好瘦……以後得多吃飯,女孩子家家的,不要老想著減肥。胖一點才健康……”
這種叮嚀,真的是太太太暖心了。
蘇禾笑了笑,眼淚差點溢了出來,可惜啊,身邊少了平山衝自己擠眉弄眼。
“爸,平山哥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她最最關心的還是這個問題。
蕭餘生放開了她,拉了一把椅子過來,想了想,輕一嘆:“這件事,我得從很多年以前說起。你得聽我講一個故事,聽完,你就大致明白了。”
蘇禾點了點頭。
蕭餘生去另外找了一個靠枕給她墊著,這才帶著追憶的神情,開始講起了故事:
“很多年以前,有一個漂亮的姑娘叫小蘿,高中畢業後,在海邊以賣魚為生。
“有一天,她救了一個受傷的少年阿日,阿日在她家養傷,見姑娘長得實在是好,竟化身成了農夫救下的蛇,在一個夜深人靜的晚上,把小蘿給誘奸了。
“阿日許諾小蘿,回來一定娶她。可惜啊少年野心勃勃,回去後為了爭地盤,早把小蘿給忘了。
“很快,小蘿懷孕了,家裡人知道後,讓她去墮胎。可是她卻從手術臺上跑了下來。一個人把孩子生了下來。
“小蘿無以為生,就帶著兒子去找阿日,才發現阿日早已娶妻,且妻子家有權有勢,是地方一霸。
“阿日把小蘿金屋藏嬌,卻被原配發現,小蘿被原配弄死,孩子則被阿日送去了他的母國,並派人照看他。
“孩子名叫:阿生。
“他很聰明,雖然從小無父無母,但在保鏢的照顧下,一路健康成長,最後長成了一個偉岸丈夫,並且靠著自己的才華,白手起家,成立了公司,一步一步把公司發展得很好。
“他娶了一個賢惠的妻子。生了三個聰慧的孩子。日子過得舒舒服服,滋滋潤潤的。他以為自己雖然無父無母,但是,他的人生拼得還是比較成功的。
“直到有一天,他的三兒子阿平生出了從軍的打算,雖然阿生百般不願意,但還是如了孩子的心願。然後呢,他這個兒子在軍隊裡頭越來越優秀,還經常出去執行任務。
“每一次出任務,阿生都在家裡提心吊膽,就怕兒子會因此丟了性命。所幸,一年又一年,兒子都有平安歸來……
“並且,兒子也有了喜歡的姑娘。阿生就盼著兒子早點退役,回家來幫自己。兒子則說他想一直在部隊工作。但他會退下來。
“最近一次,他又出任務,竟藏到了他父親阿日家中。還把他父親家攪得那是天翻地覆,損失慘重。
“阿平沒做錯,可他因此被打廢了一隻胳膊,阿日不知道自己打的是孫子,還準備把孫子肢解。
“是阿生及時趕到,救下昏迷不醒的兒子阿平,並切掉了兒子已經廢掉的手臂,扔到了河裡,偽裝成阿平已死的假相。
“而為了救下阿平,阿生也付出了相當大的代價。
“他……被父親阿日逼著做了一些不該做的事。留下了不太好的案底。”
第267章 他活著,等同死了
說到這裡,他長籲一口氣,看向面色發白的養女:“小禾,聽明白了,我就是那個阿生,是曹阿寶的兒子。一個被他養在國內的骨肉血親。雖然我的發跡,從來沒靠過他。但我這一身血肉,卻是不折不扣來自於他。
“平山一直嫉惡如仇,正直無私,是那樣一個英勇無畏的戰士。他一直以身為軍人為榮。卻沒料到自己竟有這樣一個祖父……
“曹阿寶這個人在他的地盤上,做過多少惡事,數之不清。是平山最最深惡痛絕的那種人啊,最後竟成了骨肉至親,若是換作是你,你受得了嗎?”
蘇禾聽得分明,震驚啊,這真的是她怎麼料想都料想不到的原因。
如果她是蕭平山,知道這樣身世,當如何?
想到一身血肉,四分之一來自於這個祖父的血統,他心裡得有多鬱悶?
她呆了一會兒,繼續往下問道:“後來呢?”
蕭餘生撫著手心,平復了一下心情,才又開始講述:
“後來……平山傷得很嚴重,病危了幾次,幾次都硬生生被醫生從死亡線上搶了下來。
“兩年後,他醒了,發現自己沒了胳膊,雙腿也開始萎縮,站都站不起來,成了一個廢人,他很傷心,很傷心。傷心讓他性格大變。
“曾經,他痛苦地質問你媽:為什麼要救活他?這樣的他,活著還有什麼意義?死才是一種解脫。多活一天都是一種痛苦。
“曾經,我想過,把你找來。我也的確去找了,可你已經嫁給楚流商。雖然夫妻關系不好。可你已經走出陰影,正在享受你第二次大學生活。在學你喜歡的東西。在過你想過的日子。你重新煥發了容光。
“我想了又想,覺得不能自私地把你扯進來,你還失著憶,怎麼可能理解我們的父母之心。
“我們最愛的一個孩子已經這麼不幸,怎麼能再把另一個孩子拉進這痛苦的深淵,讓你跟著飽受折磨。這對於渴望得到新生的你來說,真的是太殘忍,太殘忍了。
“之後有一年多時間,平山很消極。幾乎想了此殘生。我和你爸都不同意,就找來了催眠師,想讓他忘了前曾往事。
“想想你之前痛苦地幾番尋死,後來失了憶,狀態反而一點一點好轉了。
“我們試了很多次,可是他總是被催眠了,忘了一陣子隨即又全記起來了。直到最後一次。他趁我們都不在,故意從樓梯上滾了下來。
“這一次,他腦顱出血,再沒醒來。再次睡了。
“醫生說,他已心無生念,希望我們放手。
“一個堅強如鐵的人,一步一步被病痛折磨光了活的念想。讓他離開,是一種仁慈。更是一路尊重。
“是你媽媽不願意。
“平山在你媽眼裡,就是鋼鐵鑄成的男人。怎麼能輕易被打敗?
“她還想試一試,這段日子,你媽媽每每用你以前寫的小說,讀給他聽,他很喜歡聽。狀態還不錯,就是一直沒醒來。想來是因為現實太殘忍,他寧願活在夢裡吧!”
說這番話時,蕭餘生很平靜,也很悲哀。
那種悲哀是長年被折磨之後從骨子裡散發出來,再生命力頑強的父母,遇上這種事,所有的精氣神,都會被消耗貽盡。
哀,莫過於心死。
這一年,蕭爸爸和蕭媽媽,因為平山,應該是受盡了折磨。
這可以從他的眼神中感受得到。
可是即便如何,他們依舊沒有放棄兒子——因為他們真的很愛很愛這個優秀的孩子,他曾經是他們希望,最後呢……
蘇禾的眼淚不由自主就溢了出來。
蕭餘生則輕輕一嘆:“現在如果他醒了,看到你,也不知會有什麼反應?小禾,平山曾經在你心裡是打不垮的英雄,可這幾年,他已被生活折磨到失去了一切信念……他……真的是太可憐了……這樣的他,再見到優秀的你,會自慚形愧的……”
老淚頃刻間滑落。
有道是男兒有淚不輕彈,隻是未到傷心處。
蕭餘生都這麼歲數了,卻哭成這樣,自是這六年,他過得太痛苦了。
邊上,蕭夫人也是眼紅紅的,水光盈盈的,悲傷之極。
蘇禾心如刀割啊!
在她重讀大學的五年裡,重獲新生的日子裡,她的平山哥卻在身陷人間煉獄裡受著折磨。
如果當初蕭爸過來,找上她,帶她過去陪著平山哥,會不會結局就會變得不一樣?
不知道。
人生不可重頭再來。
抹掉漣漣淚水,她的思緒繼續轉動著:
“爸,平山哥還活著這個消息,你們一直沒對外說,是因為你們留下的案底,會嚴重影響到蕭家是嗎……你們在幫助阿寶家做違法的事?”
她想,這大概就是主因。
蕭餘生和蕭夫人對視了一眼,點了點頭:“是我做了一些不太好的事。和你媽沒關系。如果有一天,查到了,我會認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