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他這是在反諷。


一頓飯吃得索然無味。


散場後,我發現附近的街上很難打車。


顧岑跟在我身後,也沒有要送我回去的意思,就慢悠悠跟著。


「顧總不回家陪老婆,跟我耗時間有意義嗎?」


「有意義。」顧岑面不改色,甚至還靠近幾步,「倒是你未婚夫,真放心你跟我在一起。」


「你以為我會對一個有婦之夫感興趣?」我冷眼看著他,「顧總未免太高看你自己了。」


自從見面起積攢的火氣,被熾熱的晚風催化,有種越演越烈的架勢。


顧岑反唇相譏:「彼此彼此。」


我當著他的面,給許幽打了電話,他秒接。


「老公,來接我。」


「噓噓噓!她在洗澡呢!你等我啊,我很快!」


由於開了免提,顧岑聽見了,臉色瞬間漆黑,「你就找了這種貨色?」


我沒料到許幽關鍵時刻竟然會掉鏈子,冷著臉問:「跟你有關系嗎?」


我轉身往路燈下走,顧岑突然拽住我的手腕拖回去,


「你大可不必為了跟我怄氣和這種人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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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跟誰結?你嗎?」我火氣終於找到了噴發點,譏笑著,「哦,對了,我忘了,顧總是有家室的人,我給你當三嗎?樓上就是酒店,你敢嗎?」


「喬時予!我沒有!」顧岑臉色鐵青,手上青筋暴起。


昔日的回憶一股腦湧進腦海,我雲淡風輕地笑著,說出的話一句比一句傷人。


「顧總後悔了?當年又當又立,沒把我吃到嘴,現在饞了吧?有錢了不得嘗個鮮?」


「你閉嘴!」他雙目猩紅,用力克制,似乎下一刻就要把我掐死,「喬時予,當年——」


「夠了!」我猛甩了幾下,沒甩開他,深喘幾口氣,聲音發啞,「你想翻舊賬是嗎?想告訴我有隱情是嗎?」


顧岑嘴唇哆嗦了幾下,「是。」


「讓我來猜猜,你有什麼隱情。」我冷笑不已,「你其實一直愛著我,我爸給你四十萬,你順水推舟,提出跟我處對象。你要錢的心是真的,愛我的心也是真的,最後跟我劃清界限,也是因為我爸要你妥善處理我和你的關系,才肯付剩下的錢,對嗎?」


顧岑臉色煞白,半天一句話沒說出來。


我自嘲都笑了,「顧岑,這些話,你當時說出來,我就會留在你身邊,可你偏偏沒長嘴,你知道紅綠燈有多長嗎?」


這份遲來的委屈在此刻悉數爆發。


「三分鍾,一百八十秒。」我嘶吼著,「你連三分鍾都等不了,而我,因為你的一句阿予,站在路口等了一夜。」


顧岑的血色悉數褪去,「阿予——我有急事——」


「你別叫我!」我奮力甩開他,「五年,我沒換手機號,沒換社交賬號,每到一個地點,都會發定位。我感冒生病,骨折住院,最想你的時候,你在哪?三分鍾你能找到借口,五年呢?你很忙嗎?」


伴隨著我喊完,天地一片死寂。


顧岑垂著頭,仿佛突然回到了當年,那個落魄的少年時代。


他無力地說出一句:「阿予,我愛你。」


隻是太遲了。


空氣越發悶熱,一捧大雨在雲層中醞釀,堵著人心裡發悶。


我發泄完,擦幹眼淚,「都是成年人,自重自愛,比什麼都強,顧總,這項目,你願意合作,就合作,不想,就算了,我不強求。」


天上開始落雨點,蒼白的車燈穿過雨幕,照得細密小雨無所遁形。


許幽駕著車,停在我面前,落下車窗,「喲,馬上要下大雨了,趕緊上車。顧總,要送你——」


「閉嘴。」我打斷他,掙脫顧岑的糾纏,拉開車門坐上去,幾乎瞬間,天邊一個響雷,大雨傾盆。


顧岑還站在外頭,瞬間被澆了個透徹。


「阿予……」他的衣裳淋湿了,精瘦的腰身,此刻在滂沱大雨中,顯得格外單薄。


我猛地攥緊手裡的傘,克制著下車的衝動,心裡開始隱隱抽痛。


「阿予,我錯了,你理理我……」


他不顧形象地撲在車門上,企圖拉開。


許幽早就落了鎖。


雨水滾進顧岑的眼睛裡,他竭力睜開,眼裡蓄滿痛苦,「阿予,求你了,我有錢了……你看我一眼好不好?」


我深深看了他一眼,手搭在按鈕上,輕輕說:「抱歉,顧總,再有錢,我也不愛你了。」


說完,玻璃窗一點點升起,隔絕了他的視線。


車內終於安靜下來,許幽嘆了口氣,「你是怎麼在幾個小時內,把人虐這麼慘的?」


「他活該。」我偏頭看著後視鏡裡,不斷變小的身影,壓住眼眶的酸澀,「是他先把我們的感情當兒戲的,而且他騙我結婚了,嘴裡沒一句實話。」


連婚戒都沒有的人,怎麼敢張口就來的?


他是沒腦子嗎?


汽車無聲是駛過黑夜,我身心俱疲,閉眼枕著躺椅,「許幽,婚約的事,取消吧。」


他十分淡定,「你確定現在就取消?馬上就要投入顧岑懷抱了?」


「沒有的事。」我心亂如麻,根本沒精神頭招架他,「就說咱倆性格不合,別的少提。」


「我知道。」


10


之後,我遲遲沒等來顧岑公司的回電。


於是周一上班後,我親自給他秘書打了個電話。


秘書連連道歉:「顧總病了,壓了許多事,還沒辦呢,我盡快幫您催。」


「病了?什麼病?」


「重感冒。」


掛掉電話,我額頭突突直跳。


算了,他病死,也跟我沒關系。


好巧不巧,許幽找來,「聽說顧總生病了,好多人上趕著去他家巴結呢,咱們也不能落後啊!」


「我都跟他鬧掰了,你還抱希望啊?」


許幽不以為意,「事在人為嘛,他喜歡你,我覺得贏面挺大的。」


他連拖帶拽,把我拽去了顧岑家。


是顧岑親自來開的門。


看見是我,默默讓開一條縫,讓我進去。


我把藥塞給他,問:「好點了嗎?」


顧岑病恹恹地哼了一聲,「不太舒服。」


關鍵時刻,許幽又消失了。


客廳裡傳來劇烈的咳嗽,顧岑咳得直不起腰來。


我看不過去了,走過去給他拍背,


「去醫院看了嗎?」


「沒。」顧岑慢慢平復了呼吸,瞧著可憐巴巴的,「沒人陪我去醫院。」


我重新拎起包,「走,穿衣服。」


顧岑突然從身後抱住我,滾燙的熱度從後邊一直蔓延到脖頸。


他發燒了。


「阿予,我不想去,你能在家陪我嗎?」


我掙扎不動,拗不過他,妥協道:「那你回去躺著。」


顧岑重新倒回沙發,眼神跟隨我,充滿渴求。


我去廚房倒了杯水,喂到他唇邊。


他乖乖喝掉,牽住我的手腕,「阿予,你別走,我想睡覺了。」


顧岑眼底蓄滿疲憊,一副不敢合眼的樣子。


「我不走。」


聽到我的承諾,顧岑這才放心閉眼,很快傳出均勻的呼吸聲。


我坐在他旁邊,手搭在顧岑腰上,第一次真正打量他的睡顏。


他比以前更瘦了,下颌線鋒銳,薄唇抿著,一個就是個薄情之人。


偏偏他的眼生的很好,線條圓潤,中和了那份刻薄感,睜眼看人時,清冷得恰到好處。


變了一點,沒完全變。


書生氣不見了,隻剩下奸猾狡詐。


我閉眼,仰躺在沙發上,清理思緒。


面對顧岑,心裡沒有波瀾是自欺欺人。


不知不覺,我陷入了夢魘。


我站在空蕩蕩的路口,一直等。


直到天黑被老爸找到,帶回家,顧岑都沒再出現。


又有一年,我在外鄉求學,走夜路被人尾隨,慌慌張張給顧岑打了電話,他沒有接。


後來歹徒被嚇跑,我驚魂未定地發了自己坐在警察局的圖片,配文:如果你在我身邊多好。


他沒有問,石沉大海,仿佛徹徹底底從我的世界消失了。


我不記得自己第幾次哭醒了。


一睜眼,與顧岑四目相對,他眼裡血絲密布,滿臉疲憊,拇指細細地為我擦淚。


「疼……」我蹙眉,躲過他手上的繭,鼻音為我開口說話染上一層撒嬌的味道。


顧岑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抱著我,一起躺在床上。


我正生氣呢,用力推他,沒推動。


「阿予,對不起。」


「你放開我,我要走了。」


顧岑像個被人拋下的孩子,眼巴巴地望著我,


「我晚些時候讓人把項目書給你送來好不好?你再等一會兒。」


顧岑像顆慢性毒藥,一點點侵蝕我的理智,我不能再待下去了。


「你媽媽來照顧你就好了,不需要我……」


萬一被他媽媽看見我和他不清不楚地躺在一起,不好解釋。


顧岑手一緊,最後慢慢松開,「你明天還來嗎?」


「有事,不來了。」


顧岑的表情前所未有的落寞。


我穿上衣服,深吸一口氣,咬牙走出去。


「這麼快?」許幽坐在車裡等。


「嗯……被他家人看見不好。」


再晚點,我真怕自己忍不住重蹈覆轍。


許幽臉上露出一絲茫然:「顧總……有家人嗎?」


「有啊,他跟他媽媽一起長大的。」


「可是他媽媽去世了啊。」


我心頭一跳,抓緊裙擺,「什麼時候的事?」


「不知道,小道消息,知道的人不多。」他百忙之中瞥了我一眼,「怎麼?幫你問問?」


「嗯,謝謝……」


11


那天從顧岑家回來,我就開始心不在焉。


也不愛說話,常對著那個破舊的小禮盒發呆。


這天下午,首飾店的店員突然給我發來一張圖片,是個帶裂口的玉镯子,斷緣處還拿金屬片鏈接起來。


挺舊的物件,千瘡百孔。


「我們清理倉庫的時候,發現這個東西和寫你名字的賀卡放在一起,應該是你認識的人買的,能不能幫忙找一找正主?沒人要我就扔了。」


賀卡上,赫然是顧岑的字跡:「生日快樂,阿予。」


店員還說:「這個玉镯子款式比較老氣,應該是中年往上戴的,不值幾個錢,但有可能是傳家寶,扔了怪可惜的。」


「我下午去拿,謝謝你們。」


關掉對話框,還沒消化,許幽的電話就打進來,


「9 月 4 號去世的,我問的朋友,她說那天比較特殊,家屬晚到了幾分鍾,連最後一面都沒見到。聽說是個高考 700 多分的學霸,當時人們還私下議論,說他不孝,他們在群裡討論來著,能查到聊天記錄日期。」


接著,一組聊天記錄轉發過來。


「走了?」


「今晚 7 點半剛走的,沒等到供體摘下來,兒子不知道幹啥去了。」


「他家窮,兒子經常在外打工賺錢,而且人走得挺突然,誰也沒料到。」


我坐在床邊,一動不動,仿佛石化了。


很久之後,我緩緩撥通了顧岑的電話。


他接的很快,嗓音因為感冒像裹了層沙子,粗糙刺耳。


「阿予,有事嗎?」


「那三分鍾裡,你是接到醫院的電話了嗎?」


那頭突然沉默了。


「是。」


我忽然被壓得喘不過氣來,「阿姨她……」


「去世了。」顧岑聲音很平靜。


我緩緩低頭,用手捂住臉,手心一片濡湿。


「對不起。」我咬著唇,忍住哭腔,「顧岑,對不起……」


前幾天,我瘋了似的責怪他,連解釋的機會都不給。


他嘆了口氣,「是媽媽她命不好,跟你沒有關系。我不說,是怕你自責。」


「可是是我害你沒有見到她最後一面……」我哭出聲來。


「阿予,你在哪?我去找你。」


我擦幹眼淚,抓起外套下樓,「不,我去找你。」


途徑飾品店,我拿到了那枚陳舊的手镯,第二次來顧岑家,我輕車熟路。


下車,敲門,一氣呵成,


幾乎瞬間,門就打開,一隻胳膊將我撈進去。


剎那間天旋地轉,我枕在門上,還沒站穩,顧岑的吻便落下來。


如疾風驟雨,刮遍每一個角落,我無所遁形。


我抓緊他後背的襯衣,努力墊腳,回應著。


唇齒碰撞,經年不見的寂寞和思念在此刻悉數交匯,熾熱,怦然。


旋即烈火燎原,升華為更深層次的愛意。


我的手探進他的襯衣,解開紐扣,細細撫過肌膚。


多年前,我曾到過這裡,今日故地重遊,風景更甚當年。


「顧岑……」我拉開一小段距離,聽著他在我耳邊性感的喘息,軟在他身上,「項鏈是拿什麼買的?」


他喉結一滾,「赊賬。」


「拿什麼赊的?」


他閉了閉眼,似乎下定決心,語氣幹澀,「媽媽的手镯。」


當年看著我把項鏈丟進土裡,顧岑一定很難過吧。


我捧住他的臉,「你為什麼不說呢?」


他眼眶泛紅,吻住我的手,「如果知道是用媽媽的镯子換的,你一定不要。」


「可那是你媽媽的遺物。」


顧岑捧住我的手,貼在自己臉頰上,「我跟媽媽提過你,我說我很喜歡一個女孩子,但我不敢娶她。她拿出這個镯子,讓我換手鏈。還說等她出院了,贖回來就好。」


可惜……他沒有等到媽媽出院,镯子也被人弄丟了。


我掏出一個小盒子,「現在物歸原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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